《鬼事手札》祁桑

151、生桩（十六）

　　可等了半晌，声音没了，也不见小门打开，我试着喊了几声，这一次，连回音都没有。

　　要不怎么说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在家，就看部恐怖片，很快你就会觉得你身边都是“人”了。我环视四周，心道看恐怖片算什么，老子现在可以说是身处其中。

　　齐爷的声音也不见了之后，这个关上了小门的密室安静得越发可怖。我试着推了推那扇门，这门藏在墙体里，要不是知情人根本发现不了，门沿跟墙壁严丝合缝融为一体，一推之下，纹丝不动。看来要硬推是行不通的，我捏了捏下巴，总不能没有出口吧，不然赵师傅以前行坛都没法自己出去吗？这不合逻辑啊，想着，我学着齐爷刚才的样子在墙上一阵摸索，没想到，还真没摸着任何开关。

　　奇了怪了……我心想。

　　不过此时除了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有些害怕之外，我也并没有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桌上的烛光总是时不时摇曳一下，这房间是有空气流通的，反正肯定闷不死我。再者，齐爷他们在外面，总也不会把我丢在这吧。如此想着，我又伸手到右侧裤袋里，那张用血画成的敷和三枚铜钱都妥帖放着呢，更是让我安心不少。

　　给自己做了如此逻辑缜密的心理安慰之后，我就不再跟个壁虎似的紧贴在墙上了。我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转悠，烛光昏暗，但照物不成问题。细瞧这个房间，果真大有学问，怪不得齐爷说他记不太清，这小小一方天地，阵法无数，别说小孩子时期看过，就算是现在看了，也未必都能叫得出名儿，更别提记住了。当然如果是朋友那种人，还是有可能的，可惜我和齐爷都不属于那个类型。

　　我仰头先是观察房间的屋顶，作为居民楼的一楼，注定它只能是平顶，但这个平顶可不同于寻常人家，首先它上面没有装任何东西，没有风扇也没有灯，而是装了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很大，比一般八仙桌更大一些，也是四方的，上面无数笔画交错，看上去应该是画了一张十分复杂的红色阵敷，这东西又不像美术生作画，线是线，条是条的，图形诡异，笔画粗糙。笔画的边缘总有那么几滴鲜红滴到外头，乍一看像是个垂死之人用血涂抹的一样，煞是骇人。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这面镜子它竟然不在房顶的正中间，而是在偏向西南角的位置，真是逼死强迫症，不过我想镜子的位置大致是跟行坛时候行坛者坐的位置相关联的吧。

　　屋顶上除了这面大镜子之外，四个角上还都有一根红绳垂着，四根红绳的下端各挂有一块铁锭。

　　铁……锭……

　　我背后一凉，我记得在老鸦岭的时候我还因为这东西洗过眼，不算太舒服。

　　现在的我已经学乖了，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所幸刚才只瞧见了屋顶中央的大镜子，然后就看到了红绳和铁锭，至于红绳的上端，本就属于这个房间里最暗的位置，我还真没怎么注意。我暗自呼了口气，只要铁锭别移动到我面前来，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吧。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最坏的猜测，如果它们的作用不过是以纯阳克阴那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如此一来，我也不敢朝屋顶看了，而是看向了赵师傅刚才行坛的桌子。这个房间虽说东西极多，但除了一个约莫一人高老旧的双开门木质柜和行坛的圆桌之外，基本没有其它的家具。

　　我缓缓踱步至桌子边，这个桌子是正圆形的，圆边上每隔大致二十厘米就有一个小小的凹槽，每个凹槽里燃着一支蜡烛。我走过去弯腰仔细瞧，这些凹槽每个都很圆润，大小基本一致，应该不是后来自己凿出来或者烫出来的，肯定是制作桌子的时候就有的。看这几个小圆的时候，我又注意到了这张圆桌的木质桌面，方才离得远没看清，此刻凑近才发现，原来这个桌面上也刻着大大小小的阵敷，看似杂乱无章，但其实是有一定规则的。反正我也不是很看得懂，就又朝刚才赵师傅坐着的位置走过去。

　　赵师傅坐在这个桌子的西南角，可能是因为常坐的原因，所以这个角上堆的东西更多了，可以说是乱到不能再乱了。只有这一大堆东西的中间空出了小块位置，应该是作行坛用的。那里放着一口“小锅”，这种小锅的形状我从没见过，不像阴鼎也不像钵，一定要说相似的话，反倒是有点像加了两个把柄的老北京火锅……当然也不完全一样，首先它下面没有生火口，取而代之的是三个脚，像古时候盛酒的爵，其次它中间那个口极小，也极尖，就细细一根，也就比筷子细了那么一丁点儿。我细看，发现这个尖儿上竟还有血。

　　这口怪锅的旁边还放着一把小刀，比一般瑞士军刀还要小，不能折叠，柄是金黄色的。我下意识瞧了瞧桌上其他东西，这里的东西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眼前这把刀旧则旧矣，但在微弱的烛火中依然闪闪发光，我心下断定，这柄肯定是纯金的！想着我忍不住上去掂了一下，果不其然，很重！我吞了口口水，算了，这东西我也不能顺走，就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就在放下小刀的时候，我发现，这把小刀刚才是压在一张白纸上的。

　　纸片不过半张便利贴大小，在这张乱七八糟的桌子上这样的白纸比比皆是，但我就是觉得它很特别，为什么放在了这里？按常理来说，赵师傅每一次行坛都会把之前的东西清理出去吧，空出干干净净的一块儿来行坛吧，小锅和刀都是行坛的用具，那这张纸跟它们在一起说明了什么？

　　如果我推理的没有错误，这张纸是不是跟她此次行坛是相关的？

　　我忍不住又吞了口口水，刚才我们所见，赵师傅确实出了事，但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她是何时出事的，更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完成了行坛，那么行坛的结果呢？我记得齐爷刚才在闲聊的时候提到过，赵师傅是在行坛的过程中把预知的结果写下来的，真正等她行坛结束，恢复神智的时候，她是不记得内容的。

　　所以……是这张吗？

　　我不禁伸手去拾那张纸，刚才还趋向平静的心毫无征兆地猛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把纸翻了过来，上面写着的东西让我脑子顿时“嗡”的一下，我从没想过这次接到这个单子，来到这里，会看到这几个字。

　　——三龙 破 ；叶宗死

　　一共四个词，六个字，却让我半晌回不过神，前两个很明显跟三龙桥有关系，可以暂时先放一下，后面两个词……

　　叶宗死

　　我要死了？

　　我脑袋里顿时一团浆糊，齐爷曾经说过，赵师傅的预知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一次错，那是不是就说明，我……要死了？

　　我不知道别人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比如被医生宣判了还有几天生命的绝症病人，是自怨自艾，是哭天喊地，是豁达接受还是不知所措？

　　我又轻又缓地拉开赵师傅刚才坐的那张椅子，脱力似的一屁股坐了上去。看着眼前的“小锅子”和纯金小刀，我突然发现从入行跟朋友走单到现在，我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

　　朋友曾经对我说过，我们这类人，接触着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嫌犯说，他知道我现在所接触的这些东西与我们的世界互不相容，诡秘又危险，他觉得我选择这一行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了，他不劝我改行，只是想叮嘱我以后千万小心。当时我回答他我没有下必死的决心也没想过自己会死，我当然害怕死亡，我不想死，谁想死呢？但当事实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我发现我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歇斯底里和恐惧，反倒是令我自己都吃惊的冷静。

　　这时候我才惊觉，原来嫌犯说得对。

　　我轻吐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黑，昏暗非常，那几支蜡烛也烧得差不多了，蜡烛越来越短，火苗越来越小，也许我的生命此刻也是这般模样。

　　我身子向后仰了仰，前面两只凳脚便翘了起来。我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那块镜子中的自己，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上海家里的电话。

　　所幸这里还有信号，能拨出电话，几声冗长的“滴——”之后，有人接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如几年前的那通电话。

　　“喂？哪个？”接电话的是姬师傅。

　　“是我……叶宗。他怎么样？”

　　“是叶宗啊？单子走得怎么样？”姬师傅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又问道。

　　我想了一下，把事情一五一十全数告知。

　　“我可能活不久了，我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了，所以想打电话想问一下他还有没有事。”等我说完这些话，电话那端沉默了。

　　“喂？喂？姬师傅能听见吗？”我又喂了几声，这里的信号怕是不太好。

　　老半天，那边终于有声音了：“喂。”我一愣，心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是朋友的声音。

　　“叶宗。”他喊我。

　　“你没事了？”我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了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