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轮生》南追

8、第7章（中）

　　那一年，商威烈王十年，海棠花开，一路烟霞。我夏国正值青春年少的国君夏九黎，与放春周游帝女堤的千堆雪，细雨中相遇。柳絮纷飞里，夏九黎以手执折柳这一民间话本里常演的才子举动，搅乱了千堆雪佳人的心里一池秘湖的半杯湖底沙，成就一时眷侣佳话。
　　帝女长堤位于我老夏国与宗主国商□□，两国边境的交界处，是一处遗存了不知有多久的远古遗迹。既是遗迹，历史常识告诉我，此遗迹的遗存，必然有与其相对应的传说。
　　传说万万年前，天地混沌，宇宙洪荒，有神人一把巨斧开天辟地，以其血肉筋骨筑成我九壤大地的江川河流，后有众神涅槃，母神临世，捏土造人，那捏出的一个个小人儿，便是如今活蹦乱跳在我九壤大地上，各家国世家王族的先祖。
　　这帝女长堤的由来，便是因前辈里的祖先，有一个人王，做王做的不太机灵。偶然行到帝女长堤，那时候长堤尚是香火供奉母神的柱石神庙，风吹帘动，一窥天颜，惊于仙姿，那人王对母神的美貌神魂颠倒，顽皮之心辄起，在神庙大殿的石柱上，提了一首措词破露骨的情诗。
　　此诗随着香火供奉上达天听，估计是文采不太好，没有惹得母神为他的文采倾倒，反惹的母神为他那露骨的措词，虚火上行，目赤发张，降下雷电洪水，来将我九壤大地上的万千臣民，陪着那倒霉蛋国君一起，领受天罚。
　　母神发的这一通光火，也是占理的，只是要罚便只罚那个不机灵的人王便好，如何让使得界下万千百姓一起油煎火煮。母神有一个女儿作如是想，抛下一面铜镜将洪水拦截，为息母神雷霆之怒，以身化作这万丈长堤，千万年便守望着这滚滚天河水，荫我九壤。百姓感念她的恩德，便将此长堤唤声帝女堤，每一年的四月四，家里有初长成的闺女，便携邻伴女，相邀来此踏青。
　　事情似乎扯得远了，这个传说本身，与夏九黎与千堆雪之间的情事，没有一点关系。非要说有什么关系，便是那帝女堤在我商夏两国之间的位置，决定了以千堆雪的身世，以□□公女之尊，在我这个以商礼为大，极看重女德女容的九壤大地上，她春游偶遇陌生男子夏九黎，不是她不守女训，是合情合理的。
　　千堆雪的身世背景，不简单，好在不复杂。想来一个身世再清白的姑娘，背景若复杂些，少不得会受一些我不明真相，就赶来围观的我老夏国人的嫌弃。
　　这个背景不简单的雪公女，身世极其清白，乃我九壤大地上宗主国商天子膝下长女，前商天子辛在天子位三十七载，一生膝下子嗣只得两位爱女。商□□虽历多年诸侯并起，接连称王的乱世折磨，但在各部诸侯国心照不宣的默契下，还能守着宗庙社稷，蜷缩在昔日繁华的九壤地心打着哆嗦，当时尚未逊位老国君心中明镜，国运将亡。
　　他年轻时不是没有过雄心壮志。遵循商律，各部诸侯一不朝，削其爵，二不朝，夺其地，可不用他三不朝，六师移职的旨诏投入烽火台，各部诸侯已打到了他的家门口，讨要说法了，而他的王师在哪里，他问他的上将，上将军说，他还没看见。
　　商国仍存于世，老商王知道，固然当今的世道是礼崩乐坏了，天子悖职了，各路诸侯们却还不啖了他这一块，连自己的王师都召不动的宗主国朽肉，只因为他的天子名头。乱臣贼子非勇武者不可担，可问题在于，任那乱臣贼子再勇武，这个名号太美满，功德不够圆满，担起来就既不美满，也不圆满。
　　壮志未酬身先死固然悲凉，壮志未酬心先死却是凄凉。壮志不能酬，心不能不死的老商王，他在嫁女儿的时候，把大女儿嫁给了与她有过一段折柳之缘的我夏国国君夏九黎，这没什么问题，姿容倾国的女儿本也该嫁给一国之主，况且人先前还折过柳。可他还把小女儿嫁给了华国的国军季吴，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大闺女姿容倾国，小闺女千薇仙的姿容怎么着，也能把倾倒了的国再倾回来，华王吴不算吃亏。
　　可是华王不吃亏，我老夏因他而吃了大亏。我老夏与华国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想两个家国这么见天的打闹，又不是夫妻间打情骂俏，关系会不好，不甚奇怪。
　　我老夏亏就亏在，商天子嫁女，有一个前提。商威烈王十一年，商朝两个本家的封侯谋乱，我老夏伙同华国和另一个称了王的夫余国，因了疆域毗邻宗主天国，三国受王诏命叙师勤王。
　　那时我夏王年轻，登极不久，比较缺乏经验。因为先前帝女台已经折了柳枝，所以也不知是不是急着会佳人的关系，亲率勤王夏师，跑的比较快。等他到了商天国的国都，把那两个本家作乱的王爷打服了，他正端立在天子王座旁，将以发覆面垂头丧气的两位不省心的王爷循循善诱，并且在心里纳闷，已经被瓜分的如此零碎的一个家国，怎生还有人图谋篡立。华国和夫余国的联军，姗姗来迟。
　　论功行赏的时候，我老夏吃的亏有多大，吾王始才回过味来。赶来勤王的三个家国里，华和夫余两国，与我老夏在赶来勤王的路上，时间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大的误差，原来，并不是我老夏国因为常年驻守原隶属老商国的边境，所以长期与国境外的蛮人作战，使得我军骑兵的机动性太强，而华国夫余两国的步军，与我军相比起来机动性太差。实是人完全没有，拿那一扎勤王诏书当回事。
　　华王吴与吾王同年生人，但人年幼登极，油条一根，深深晓得立功的时候，是要甘于人后的，邀功的时候，是要不甘人后的。
　　也说了我老夏才受商□□的第一代贤君册封的时候，受封的地界，是远离商朝政治中心的国境，紧连境外蛮夷，为商□□戍百年边境。常年与境外蛮夷相交，如今已扶植了蛮人的政权朱厌政权为附庸国。彼此多相夷礼，多有同化，国风尚武，民多彪悍。用关内个称了王的家国国人的话来形容我老夏国人，是夷化了的野蛮人，是以关内各家国以商礼为大，不大将我老夏看得起。
　　这是我老夏历代的国君，深恶痛绝的痛脚，被其它各大国踩得死死。其沦落进的境地，譬如一群总角小童斗草，只因一个小童穿的衣裳不好，其余小童皆不带他玩，偷了邻人的树上桃，也不分给他。我老夏就是那个衣裳寒酸，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童子，不入各国大童子的法眼，有什么好事发生，他们都不捎带上我们，时不时还密谋在一起把我们欺侮。我们因此在邦交上头吃了不少的暗亏，这如何能不使人心里阴暗一下。
　　在商王嫁女的这件事上，我们吃的这个暗亏，想想当年，本是我夏国用实际行动揽回了商朝的天颜，华国和夫余两国连摇旗呐喊的力气都没出，论功的时候，华王吴的脸皮子倒算薄，倒是没提他有没有相中商王二闺女。夫余国的国主不知作的如是想，首先提出同嫁一女给华王这个事儿的，就是夫余的缺德国君。
　　想是嫌我老夏与华国的嫌隙还不够深了。不过，让我纳闷的是，华王吴本是品出了夫余国主的用意，当夜还在老商王操办的四国夜宴上佯醉，将夫余国主好生调戏。当日夜深，却不知两人，如何又勾结作了一处，第二日便同仇敌忾，向商王求娶二女。
　　说是求娶，过程不外乎威逼加利诱。可怜老商王年事已高，坐在高高的青铜王座上，听堂前三个年轻后生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听的瞌睡连连，华王有夫余国主帮腔，引经据典口沫横飞，不仅很有腔调，并且显然要是最后谈崩了，从文斗演化成武斗，还有兵调。最后两鬓斑白的老商王，估计是怕在他的地盘上三国文谈真演化成三国武斗，为求耳根子清净，说出了那句后世人将其批得体无完肤的话：孤老矣，孤目昏日聩矣，唯求苟安耳，安可乎？
　　史书上写商王此言一出，四座静，夏王礼而拂衣出。
　　夏无桀告诉过我，说他阿爹临拂衣而出的那一礼，长揖到地，倒并不如世人所认为的那般，是将那中庸的老商王讥讽，反是出于真心。
　　对这个即将被埋尘入土的故乡，夏九黎既明白，自己既有有当一日逐鹿天下的夙愿，便无话可讲，内心却觉寒沧。商王虽老，却并不昏聩。他只是老了而已。故乡已老。老人们总是不太容易接受人们带给他的一切。
　　这不在我擅长的范围里，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年代更替日月翻新，而商王认识到了这一点，说出了那么一句识时务的话，拼着失掉□□威严，实在至此，让人激赏。我还比较在意商女下嫁的事。
　　夏九黎在商国吃此一亏，表示完他的敬意之后，一甩袖子就走人了，搬师回朝。可夏小开显见着是生了，肯定不是夏九黎自己生的，可是夏小开是怎么生的，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野史上说，是夏王因商国受辱，少年气盛，随手将随后嫁来的商女雪封了个夫人位，铜雀深锁，结果雪夫人雀台寂寞，与侍卫暗通款曲，生了。
　　雪夫人在天有灵，无量寿佛，莫要怨我。我也不想拿野史来说事，可是后来，后来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据说先前千堆雪嫁来我夏王宫，不受夫君的宠，倒是事情，书写此野史的别国稗官，在撰写这段野史的时候，倒也充分考虑到了我老夏国的国君的性子，在商国这事里吃了外交方面的亏，迁怒于人，他不是不好意思的。
　　而雪夫人的闺名里嵌了个雪字，许是品性也如雪般皎洁，可能不太会婉转承欢，讨夫君的宠。
　　我有的时候在办差的过程里中，常方便听见一些宫里头的传言，毕竟国君不让提，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宫人们还是可以偷偷的提一提。我因为比他们偷的多，所以常在梁上听见说，在夫人嫁来夏宫的那些年头，很难有人见到她与国君两人相亲相爱的样子，且貌似雪夫人很是受了一番折磨，才使得红颜命薄，王子开年幼失怙。
　　这让人搞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在夫人生前，到底是好也是不好。国君对夏小开的偏袒，是在夫人因产子谢世之后，国君对夫人诞育的夏小开，旦有所求，有求必应。
　　对此我以为，因为前事加密，故人已殒，如今留存于世的人，皆所闻不详，却不知此间情意，夏九黎以此事死，在故人生前，他是否事生如事死，如若不是，又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