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57、第五十七章

　　晨间的雾气未散，褚昱微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茫然看向了只拉了一半帘子的窗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他想要翻个身继续睡，这才注意到腰间不知不觉已经搭上来一条手臂，言初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身后揽住他睡着了。

　　悄悄扭头望去，那张清雅耐看的脸一半沉入了枕头里，离他后颈的距离不超二十厘米，连平时轻易注意不到的发际线边缘那颗小痣都叫褚昱一眼瞄到了。

　　回头第一眼就见到言初，褚昱的睡意顿时消散得所剩无几，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左手缓缓下移，而几乎就在他即将碰到什么的同时，手腕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

　　言初的眼睫颤了颤，嗓音透着刚醒的沙哑和无奈：“褚褚，你想做什么？”

　　一下被抓个正着，褚昱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径直把矛头对准言初，惊讶又失望道：“你骗我？！其实你早醒了对不对！”

　　言初：“……没有。”他简直百口莫辩，“如果我说只是因为忽然产生了一股危机感才醒的你信么？”

　　褚昱内心憋笑得厉害，即便他真的信嘴上也不肯承认，头一扭：“你就诓我吧。”说着便想带着被抓包的尴尬下床。

　　昨晚的情景在此刻重现，言初牢牢按住了他不让走，微撑起上半身看入褚昱的眼中，“你不相信？还是你就是想……”语声渐低，右手牵引着褚昱的左手，“试试？”

　　等手真正放上去触碰到的那一刻褚昱忘记了挣扎，目光直愣愣跟言初玩味的视线相撞，脑中霎时轰然作响。

　　他——！言初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害臊？！褚昱欲迎还拒地“被迫”摸了两把，那处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初显热意，直挺挺的被一层浴袍遮挡住。褚昱哆哆嗦嗦地略收了收手，在听到上方言初不自觉的一声轻哼后两耳瞬间烫得发红。

　　褚昱你真是个大色鬼！！！顷刻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力气，褚昱暗骂自己一句趁着言初不备猛地推开他，连拖鞋也顾不上穿疯了似的跑进了卫生间将自己锁在里面不出来了。

　　隔了好一会，重新收拾好心情的言初挪步到门口，敲了敲门无辜道：“褚褚，我做错什么了吗？”

　　许久门背后传来褚昱从嗓子眼扣出来的回答：“没有，是我的错，我罪大恶极。”

　　“这样就算罪大恶极了？”言初不解，试着提议，“如果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可以让我摸一下你的，这样就扯平了。”

　　“你还要不要脸？”门倏地被打开，门后站着一脸惊诧的褚昱，“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口？”

　　言初闻言垂下头，温声道：“看来我还是做错了，这是你第一次骂我。”

　　褚昱：“……”他简直要抱头抓狂了。

　　认输般无力靠在门栏边，褚昱抬了抬手，“你没错，我的错。洗漱去吧。”

　　等早上这通褚昱自找的闹剧结束已经快十点，他们迟迟没有退房，言初接了个电话问要不要为他们提供早餐和午餐。眼神询问了一下褚昱，褚昱连忙回应只要早餐就好。

　　“吃完我们直接回我家？”褚昱征求言初的意见，“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言初点头，“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今日是个雾霭朦胧的阴天，褚昱和言初吃完了他们的“早午饭”便准备启程回风和市。往常最方便的是有人开车接送，但春节期间再黑心的老板也大多会给手下放个假，因此综合考量一下，褚昱还是决定他们一人买张高铁票坐到风和市区了再打车回去。

　　言初默默听完了他的提议，最终也没有反对意见。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南站不远，等车去火车站的功夫反倒是褚昱踌躇纠结了片刻，认真看向言初：“其实我们这样不过省了两三百块钱而已，但今天如果你不在这，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肯定不会直接打车回去。”

　　言初同样耐心的倾听给了褚昱继续说下去的动力，他微微笑道：“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可能经常会出现一方需要迁就另一方的情况，我知道这样说未免显得有点骄纵和不讲道理，但现在在我心里，我认为你就是那个会一直无条件迁就我的人，对吗？”

　　意料之中的，言初站近了一步，神情如刚泡好的新茶烟雾升腾时那般温柔拂面。他的唇微微靠近褚昱耳旁，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想要说句悄悄话，下一秒褚昱只觉耳畔新雪扫过，听到了雪融冰消的琮琮声。

　　言初低笑道：“你能这么想，说明我之前做得还算不错。”

　　何止是不错，褚昱毫不吝啬对言初的肯定：“是做得非常好！……好到把我的魂都要勾走了。”后面那句从嗓子里含糊过去，也不知道言初听没听清。

　　言初只是兀自笑着，唇角眉梢带着喜色，让褚昱多看一眼都心神恍惚。

　　不远处路边缓缓停下一辆出租车，褚昱对了对车牌号，朝言初仰首道：“走吧。”却在下一秒被勾了回来。

　　褚昱疑惑回头，就见言初像是才想起般耸了耸肩，说道：“刚刚想起来很重要的一点，我们两个的身份证都没有带。”

　　褚昱直眼：“……”敢情他们讨论了半天都是纸上谈兵呗。无语一扶额，他顺从道：“好吧，天意要我这次妥协你，我们直接打车回吧。”

　　……

　　高速上不堵车他们一个半小时左右便到了目的地，和玉女士互通了一下消息，褚昱得知他亲爱的妈妈昨天也跟人出去约会了，今天大概中午会被送回到家。

　　重重叹息一声，褚昱和言初在小区楼下单元门口的风中对视，眨巴了下眼睛摆出一副可怜样，“我也没带钥匙，回不了家了，你愿意收留我吗？”

　　言初摸了摸他的头，将刚才在车上睡歪的帽子摆正，笑道：“求之不得。”

　　褚昱美滋滋跟在言初尾巴后面进了闫奶奶家。

　　“我外婆可能还要晚两天才回来，这几天都是我一个人在这，你想找我的话随时恭候。”言初回身关上门看着直往沙发上躺的褚昱说道。

　　“嗯，我妈妈一会就回来了。”褚昱平躺着舒缓了一下被颠簸一路的大脑，在言初给他附近的茶几上摆好一杯温水时想起什么般坐起身问道：

　　“你要给我什么东西？”眼神晶亮，看得出很是期待的模样。

　　言初无声微笑，转身回房间找了片刻，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褚昱十分眼熟的包装盒。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言初一直想要给他的，那条被自己退回的海豚项链。

　　盒盖被郑重打开，言初屈膝在褚昱面前和他保持一个视线高度，眼神中透着一丝恳切：“不管之前出于何种原因，现在，它能够物归原主了吗？”

　　褚昱静静注视着平铺在深蓝色绒布上那条精致的银链，其上一颗流光的蓝色宝石被称为这条海豚的眼泪，一下子戳中了几个月前自己的伤心事。

　　他本来已经做好打算，等高中毕业考去别的城市读大学，彻底切断和言初的联系之后，那时的他或许会在某一天偷偷买下这条项链的同款，然后每天藏在衣服里戴着，只有自己知道。

　　可现实给了他最美好的可能，他不必再去追求一个赝品的寄托。

　　褚昱最大幅度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当然可以，不过这次给我它就永远是我的了，连你也不可以再收回去，想反悔也绝对不行，能做到吗？”

　　言初始终保持着笑意，轻轻将盒子放在手边桌上，将里头的项链取了出来。

　　他探身为褚昱戴上它，动听的话语声在褚昱耳后响起：“早就是你的了，怎么可能收得回来。”

　　把搭扣扣好，言初自若退了回来，目光流连到褚昱的脸后又扬起嘴角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他的上衣领口被抓住，褚昱面色沉沉扑向他。言初半蹲的姿势一下不稳往后跌坐到地上，褚昱欺身而上一只手顺势勾住了他的后颈，两人就这样一个背靠着沙发墩，另一个以跨坐在一方左腿上的姿势强硬凑上去亲吻。

　　褚昱早就该这么干了，在当初听到言初回绝那个男服务生时，在那条小金鱼被踩碎后，他应该像现在这样狠狠朝言初扑过去，不由分说地吻他。就算被嫌弃推开，他至少赚了唯一一个吻，从此也好忘个干净，可但凡有那么一丝可能——

　　如果他能像现在这么好运，言初说早就喜欢自己，那么之前那段不该属于他的难过纠结都是对他矫揉造作的惩罚。

　　明明言初的唇那么凉，舔舐起来犹如在尝初朝晨露，每触碰一下心间就多一抹震荡和甜意，他都快要喝醉了。

　　唇与舌的交缠从一开始的激烈对撞渐渐化为温情脉脉，褚昱每一次歪头都像抿了一片花瓣在唇中，既想咽，又想多体会几秒花汁与甘甜。

　　他们难以割舍对方。

　　大门之外的楼梯间模糊传来几句人声，褚昱正抱紧言初忘乎所以地接吻，压根没有注意。

　　直到几秒之后，对面大门被钥匙打开，褚昱听到了朦胧几声自己的名字。

　　万分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这边的门被敲响，玉女士笃定的话音清晰入耳：

　　“小言、小鱼儿？你们在家吗？”

　　瞬间唬得褚昱一惊，差点就把言初的舌尖咬破了。

　　他慌里慌张推开人，表情活像玉蓉已经站到他面前把他捉了个现成一般。忙乱之中欲起身时膝盖仿佛跪蹭到什么，下一秒言初闷哼一声，咬牙垂眼将他重新拉入怀中抱着。

　　“你干什么，我妈来了！”褚昱焦急抬头看他，丝毫没注意刚刚自己做了件多“伤人要害”的事。

　　言初长舒口气，仍闭着眼，“嗯我知道。”说着还更加抱紧了一点，“褚褚让我缓一会儿，疼。”

　　褚昱顿时收了声息不敢动弹了，目光飘忽微微下移，反应过来后低声说了句“抱歉”。

　　门外的玉女士叫了几声后没听到动静也停了下来，褚昱隐隐听到一道男声说什么应该是去外面吃饭了。

　　又隔了一会，对面的大门“嘭”地被关上，世界安静了。

　　褚昱转了转眼珠，依旧不敢动作，小心翼翼问道：“……现在，好点了么？”

　　“嗯。”

　　低低的音节从头顶上方被哼出，褚昱微松一口气，又道：“那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言初心知一直拖着也不是长久之策，摸了摸褚昱的后颈，几秒后放开了人。

　　“对不起呀。”褚昱仰头歉疚地干巴巴笑了一声，保证道：“我下次一定注意！”

　　言初无可奈何，半调侃道：“如果这是每次亲你要付出的代价，我也算是痛并快乐着了。”

　　褚昱这回谨慎从言初身上挪下来，投以一个安慰的笑，“我先回去见一见我妈妈，等我下次……”视线转到言初吃痛的部位，“再好好安慰它！”

　　说完也没有看言初的反应，脸颊微红跳着跑开了。

　　褚昱回到家门口作势刚从外边回来敲了敲门，呼唤了玉女士几声后得到了回应，来开门的却是他不是那么想见的人。

　　“褚叔叔好。”褚昱摆起笑脸公式化朝人问好，在男人高大的身影背后看到了向他走来的玉蓉。

　　“吃饭了没有呀？”玉蓉把拖鞋递到褚昱脚边问道。

　　“吃了，”褚昱从善如流接道，“和言初一块吃的，刚回来。”

　　“喔，好。”玉女士点点头，探身看了眼褚昱后面有没有跟着言初。

　　褚昱进门来，看到玉女士的动作后解释：“他已经进屋了，我让他一会再过来找我。”

　　玉蓉的目光收回，继而又扫了几眼褚昱，状似随意问了句：“这样呀，你们刚才吃什么去了？嘴唇可辣得不轻。”

　　褚昱心中霎时“咯噔”一下，稳了稳语气，不动声色顺着话回道：“嗯……跟言初闹着玩，随口的打赌输了被罚把菜里的辣椒都吃光。”倒是把上回言初教他的借口用上了。

　　玉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呀，小孩子爱玩闹。”即使这么说着还是去厨房为褚昱泡了杯蜂蜜水。

　　他和玉女士对话的当口，禇琻深便如一个闷葫芦般在一旁静默观看，从不插嘴或做什么举动来干涉他们。

　　褚昱有些心虚地接过来玉女士递的水杯，老老实实坐到沙发角落里小口喝着，打算学他一样充当起背景板来。

　　谁知或许是有褚昱在场玉女士和禇琻深都不那么好意思，褚昱还没看几分钟他们两人的互动，男人就已经提出要离开了。

　　可玉女士明明有些不舍却又强作不在意的样子，褚昱偷看了几眼后没忍住从玻璃杯间抬头，脱口而出道：“叔叔不等吃完晚饭再走吗？”

　　那边的两人齐齐看来：“……”

　　褚昱扁了扁嘴，真想收回刚刚的话当自己是空气。

　　禇琻深望过来的目光略有些诧异，随即朝褚昱露出一点笑意，继而温声对玉蓉道：“既然小昱都这么说了，不介意我再多打扰一阵吧。”

　　噫。褚昱暗自翻了个白眼，果然看上去再冷漠的男人一谈恋爱都是另一副嘴脸。

　　想到还要跟这两位腻腻歪歪眼神都能拉丝的长辈在一起待一个下午到晚上，褚昱浑身不痛快，冷酷朝玉女士要来储藏室的钥匙准备找到了东西就去言初那儿。

　　自从他几年前的阴影渐渐变得不是那么不能被提起之后，玉女士对他的态度松弛很多，连以前向来不会让进的储藏室褚昱现在也可以轻易进出了。

　　再次踏入了这个小房间，外面虽是正午却无浓烈的阳光，跟褚昱上一次印象里的满室灰尘相差甚远——或许也是他上一次走进来时第一时间开窗通了风的缘故。

　　整个空间不大，杂物倒是堆了不少，所有的物品都静悄悄的等着褚昱来发掘。

　　他记得……上回自己是翻到了以前的相册时偶然发现的那张纸。

　　厚厚的相簿被褚昱再度翻找起来，很快，他发现了想要找寻之物。

　　一张印有卡通公主形象的花哨彩纸出现在眼前，这是那张褚昱未写完的同学录，是言初辗转托人给他想要更多了解他的同学录。

　　褚昱凝伫望了它好一会，忽然轻笑一下，笑命运的兜兜转转。

　　他不再去纠结害怕以前的阴影苦痛，所有人都放下了，他不该独自被困囿其中。坚定地拿起这张同学录端详了一下，当时的他从“最想做的职业”这一栏往后都没有填上。

　　时至今日，褚昱好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他毫不犹豫转身，不再将某些东西视为洪水猛兽，仔仔细细重新阅读填写了一遍这份“爱好档案”。

　　『姓名：褚昱』

　　『外号：÷……？不知道算不算』

　　『诞生日：1999.3.6』

　　『星座：双鱼座』

　　『最喜欢的食物：小番茄、青提……一切圆滚滚不用吐籽的』

　　『最喜欢的人：妈妈』

　　这些都是褚昱以前填上去的，看到此处他在这栏后头补上了“言初”两个字，想了想把名字圈起来，还在上面使坏多画了个涂黑的心。

　　『最想做的职业：老师』

　　这是他现在得到的答案，既然某些人无法在其位满足最基本的标准，那么他愿意去充当平衡天平的一块砝码。

　　因为言初，他也明白了“指引”的力量。

　　后面一些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写、写给谁的，褚昱现在也总算有了可以描述的对象：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差点被恶狼一口吃掉的小绵羊』

　　『你觉得我身上的闪光点：长得好看、善良、待人温和，对我很好！』

　　最后四个字被褚昱手动加粗描黑。

　　『你对未来的期许：妈妈幸福快乐，我能和言初永远在一起。』

　　其实美好的期许还有很多很多，但做人不能太贪心，褚昱带着笑意畅想，写下了他目前人生中实现即达完满的两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