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4、第四章

　　天下安定也不过就是这几十年，却显现出百姓顽强的生命力。说来也是奇怪，前朝末年，又是水灾又是蝗灾又是瘟疫又是地动，朝廷还不忘重税，百姓民不聊生，这才引得各路豪杰割据，烽烟四起。而自从大周立国以来，头十几年都是风调雨顺，之后虽然时不时有些灾荒，但和之前相比简直小得不值一提。再加上每年朝廷都要给不同的地方减税免税，民生恢复得相当之快。

　　建兴帝端坐在案前，认真的翻看着奏折。虽然这些奏折都是几个辅政大臣批复过的，但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山西丰城一带遇到了旱灾，陕南却有蝗虫，两者都不是特别严重，但批复却大不一样。丰城只是减税十一，陕南却直接免税，朝廷还特派使者慰问，若灾情严重，还打算拨款。

　　陕南是楚家的老巢。而楚家正是一大世家，楚家家主楚平乃当今中书令，其弟楚乾为军中太尉，正在守边，更别提他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了。

　　同样是他的子民，偏偏分了个三六九等。韩珏自己出身不高，小时候没有少被灌输“如果娘是世家的就好了，看看二皇子三皇子多受宠啊，娘拖累你了”这样的话，也亲眼看见过弟弟们金尊玉贵的生活，对这种以出身划分人有一种天生的厌恶。无奈事情已经决定了，惯例如此，他也无法提出异议，可话憋在心里总有些闷气，想来想去，只有太后那里可以唠唠了。

　　按理说，每天的奏折太后是有知情权和批复权的，可封太后表现得似乎没有什么好奇心也没有什么权力的欲望，总是问一些边边角角或者是很八卦的问题，例如哪些大臣怕老婆哪些大臣后宅人最多之类，在建兴帝看来，又是好笑又让他松了一口气——哪怕是太后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嘛，好好管好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也就够了。

　　封软软在听了便宜儿子的抱怨后，柔声附和道：“国家大事我不懂，不过我知道，当年张采女的日子很不好过，归根结底，都是她没有家族的支撑。”

　　张采女在这两个人中间从来就不是禁忌，封软软甚至还多次表示，如果自己早点入宫说不定还能帮到她之类，张采女的生辰忌日也不忘提醒韩珏偷偷的上香。在这一点上，韩珏对她非常感激，也是因为这样，韩珏对封软软始终生不出什么防备的心思，经常觉得孙臣玉多心，太后明明就是个柔弱善良的小女人而已。

　　封软软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你是不能更改的，不然就是不孝。说起来，当初先帝何尝不是对世家出生的嫔妃们宠爱有加。”

　　韩珏见她神色有些落寞，想起她似乎一直都不怎么得宠，不由得心一软，随之对世家的憎恶又加深了几分。想起前一阵他不经意间听几个小太监聊天，说如果不是先帝去得突然，皇位定然是三皇子的，韩珏心底慢慢升起恨来。

　　封软软慢悠悠的吃着茶——眼药这种东西，上个差不多就行了。韩珏和他爹韩丑儿一样，都是耳根子软又见不得人可怜的，韩丑儿还要加上一点，喜欢跟在世家的屁股后面，犹如巴儿狗一般摇着尾巴，简直是让人不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处理，岂不是对丰城百姓不公？”

　　建兴帝义愤填膺，大臣们面面相觑——圣人这是抽风了？规矩如此，他想干嘛？

　　这件事楚平没法发言，他要避嫌，可他的姻亲贺承畴也没有说话，这让他心里有些不满起来。还好，孙臣玉开口了：“圣人所言极是。只是陕南一向出产麦黍，赋税也高，自然受灾也严重些，朝廷也是从大局考虑。”

　　是这样吗？韩珏疑惑的看了看其他几人，见大家都点头称是，这才相信。当然，大家也不会让皇帝没面子，最后的讨论结果，是两个地方都派专员，查看灾情，慰问百姓。

　　封轶并没有参加这次的会议，但这并不妨碍深宫的太后得到消息。“小珥，明日你让阿森告假，跟大哥说一声，去陕南的最好派自己人；小散，你去把前年各地赋税册子拿来；阿尹，去给我煮碗汤面，要卧上两个鸡蛋。”封软软一样样的吩咐下去，身边的人也有条不紊的动了起来。

　　这分明是又要熬夜了。她身后的小依叹口气，熟门熟路的去安排蜡烛和遮光的黑布。一旁的小寺有些纳闷，不禁开口问道：“小姐，您已经是太后娘娘了，做甚还要这般小心呢？”

　　柳软软笑而不语。这四人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她也不喜欢那些风花雪月的名，就一直谐音一二三四的叫着，这么些年下来，也算是情同姐妹了，只是，再算姐妹，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太后算什么？这个宫里，真正有权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楚平的马车与贺承畴的刚好靠在一处。若是以往，两人定会有不少话说，可今日楚平心中不耐烦，只是轻飘飘的打了个招呼便想上车离去，贺承畴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如今的这个圣人，与先帝大不一般。”

　　楚平一愣，顿时心领神会，道：“前些日子家弟来信，说他的儿媳妇又有了身孕。”

　　“哦？恭喜亲家了！”楚平弟弟楚乾的儿媳妇正是贺承畴的嫡亲孙女儿。

　　“同喜同喜！”楚平哈哈大笑，亲家两个借着这个好消息，一起去喝酒了。

　　酒过三巡，贺承畴方才将话题引到朝政上：“适才没有开口为端平兄说话，实在是无奈之举啊。端平兄可有觉察，现今圣人比起先帝来，耐心少了许多？”

　　楚平挥挥手：“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出身又低，怕他做甚。”

　　贺承畴叹道：“之前我也这般想。可是，端平兄别忘了，他身后站着封家。”

　　楚平依旧不以为然：“封家算什么，腿上的泥还没有洗干净，封轶也就是一个武夫，不足为虑。”他确实有资本轻视封家，楚家祖籍陕南，绵延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代代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处于一等世家的地位，不是泥腿子出身的封家可比的。

　　贺承畴摇摇头：“封轶确实有勇无谋，他的大儿子却不是池中之物，所幸年纪尚幼，另外两个儿子还小，看不出究竟。可封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后宫可还有个封太后。”

　　“女子而已，不足为惧。”楚平也不笨，慢慢琢磨出了贺承畴的意思，心底暗骂一句“贼狐狸”，脸上还在装傻。

　　贺承畴循循善诱：“当年太/祖在时，封轱辘没有少到处炫耀，说自己的女儿冰雪聪明文武双全，那怎么进宫之后她就泯然众人了呢？不止如此，她还办事莽撞，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惹得后宫乌烟瘴气。按理来说，这等女子就是个幽居冷宫的命，可她偏偏运气好，得养圣人，之后先帝突然病逝，她做了太后，还有辅政权，端平兄不觉得有些太过巧合了吗？”

　　楚平点头：“子玄言之有理。然封太后深宫一妇人，封轶又不可时时与之见面，若说计谋可能不多，运气好也是有的。”

　　贺承畴明白眼前这人又在装了，冷笑道：“她运气是好，好到砸了整个御膳房，打了宫里的嫔妃，大庭广众之下割人耳朵，所给的惩罚都只是禁足而已。”

　　当年的贵妃是多么放肆胡闹楚平也是知道的，当时对元康帝很是不齿：连个女人都管不好，还想着用这个女人去套封家的兵权，天底下哪里有这么美的事。因此，他很是对皇帝鄙视了一番，并决定坐看热闹。

　　其实，当年的贺承畴也是一样。封轱辘太能得瑟，处处不忘记他的宝贝闺女，他兵权在手，也没人敢跟他唱反调。到后来，封软软进宫，很是让世家们多喝了几壶酒——让你得瑟，你也有今天，你也保不住自己女儿！贵妃？那就是个妾！连个填房都混不上！现在这个妾居然被扶正了，还做了太后，自己见到还要行礼，呸，她也配！

　　没有办法，封轱辘把世家的人得罪惨了。当年太/祖进京，和好基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封轱辘就是那个坏人。其实，就算不做这个坏人，他在世家的口碑也很差。他是带兵的大老粗，抢过不知道多少有钱人家的粮，杀杀人也是难免的，当然，少不了几个世家的份。

　　只可惜，太/祖一去，封轱辘一死，封家就自身难保了。眼看着元康帝要过河拆桥，世家们都有几分隔岸观火的意思，却一点也生不出兔死狐悲的心——封家根基太浅了，与他们自是不好比的。

　　封软软不知道，自她进宫之后，但凡有大的举动都会被传得满城皆知，没有多久，她便成了全京城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