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鬼主的我杀回来了》见华年

19、飞雪没寒身

　　两人被冰川卷走，身体冻得僵硬，双双昏过去，许久后被凸起的巨石拦截，又被河水冲到一处冰层上，这才停下了无休止的漂流。

　　“应觉，应觉，醒醒。”

　　李予伸出麻木的手轻轻拍着王唤的脸颊试图唤醒他，可他奄奄一息，没有半点儿反应。

　　他的双眼紧紧闭着，脸色很苍白，完全没有血色，嘴唇冻得乌紫。龙角被人用钝器割掉，断口处粗糙不平。早先整齐的衣裳不知何时破破烂烂，只堪堪避体而已。上面的血污虽然被大水冲干净，但露出来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皮肉倒翻出来，触目惊心。

　　冰冷的河水不断拍打二人，身体上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李予把他的手臂搭在身上，搂住他往上爬。

　　四肢麻木得根本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挪动了一点儿，却把王唤落下了。李予只能回过头，叼住他肩头的衣裳把他往上拖。新冻结的冰层被两个人的体重打破了平衡，隐隐又有了破裂的征兆。

　　细微的裂痕与破碎声逐渐变得清晰，忽然的一个瞬间，两人又跌进冰川里。李予伸手抓向冰面，掌心被冰层割开一道裂口，血水霎时染透白雪。他来不及去管这些，王唤被水冲走了。他立即松开手，追着王唤去。

　　“应觉，醒过来。”

　　王唤听不见任何声音，似一截浮木被大水冲着走。李予在川流的河水中翻腾，再没能抓住他。

　　冰川的下游地势逐渐平缓，河床抬高浮出地表，被冲走的碎石都堆积在这里，被冲走的人也被挡在了这里。

　　“咳、咳。”李予挣开被碎石卡住的腿，朝着王唤的位置爬过去。

　　青紫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到王唤胸口，直到底下心脏跳动的阵响传过来，李予脸上才挤出一个心安的笑容。

　　“走，我们走。”

　　无望之地大雪不停，他背着王唤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爬了不知多久才找到一处冰窟。满天的风雪止步洞前，给藏在其中的两人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

　　李予抱着王唤缩在角落，他的身体太冷，捂不暖同样冰冷的身体。

　　身旁的呼吸逐渐削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李予摸索着解开衣带，把衣裳褪去，身上只披着外袍，他尽可能地抱住王唤。

　　鬼纹再度冒出来，让他痛苦了百年的灼烧感，竟在此时此刻成为他们唯一的温暖。

　　周身的温度缓慢攀升，王唤身体逐渐软化，喉咙间溢出些许惬意的呜咽，纤长的龙尾无意识地卷到李予背后，尾巴尖儿到处乱钻，钻到李予脖颈下方找到一个舒坦的姿势方才老实。

　　一阵勾人的香气从两人身体间传了出来，王唤好像要被烫熟了。

　　鬼纹的温度没办法控制的，它只有这么烫，李予只好把鬼纹收起来。失去那点儿热源两人的身体很快又冷了下来，王唤哼哼唧唧，不安分地乱动，无奈李予只得把鬼纹招了出来。来来回回地反复，烤肉味越来越浓重。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李予要给王唤翻个身，不一直烤一个面就不会烤糊，但他抱得太紧根本翻不动。他拍着王唤的肩膀，手臂在他后背来回抚摸，给他暖着背，缓声商量道：“应觉，转过去，翻翻身。”

　　王唤根本不听进去话，只是本能地往他往身上贴，极尽所能地索取温暖。

　　正在此时，冰窟门口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李予顿感不安，想起身察看也起不来。

　　毫无疑问，这只野兽是被烤肉的香气引过来的。

　　李予屏息凝神，注意着洞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只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眼前，原来是只老病的熊妖。它瞎着一只眼睛，吼声虚弱，白色的毛发十分杂乱，身体虽有小山一般高却不算强壮，身上瘦骨嶙峋，带着诸多腐烂的伤口，随着它的靠近血腥气愈加浓厚。

　　但李予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们二人也是半残，不比熊妖好多少。而且那只熊妖应是许久没有进食了，它并没有剩下多少体力，若不吃了他们定然会生生饿死，为此它一定会死战到底。

　　看出二人的处境同样窘迫，熊妖彻底没了顾忌，仅剩的眼睛露出的目光更加凶狠。巨大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分泌涎液，滴答滴答地往下流淌。

　　李予抱着王唤坐起，逼视它的眼睛，庞大的邪气瞬息间奔涌而出，恐怖的气息令熊妖本能地感到害怕，然而很快它又重振旗鼓前进。

　　它明白，这个人类或许只是虚张声势。倘若他还有余力，这样强大的人不会容忍它冒犯，他会将它一把撕裂，而不是像这样想把它吓退。

　　不过，恐惧还是让熊妖先漏了怯，它歇斯底里地咆哮一声，猛地扑上来，巨爪横扫，带起一阵狂风，所过之处冰棱震碎接连掉落。破碎的冰渣在光滑的地面上飞速滑动，撞在四周的墙壁上发出清泠的脆响。

　　平整的冰面出现无数裂纹，自底端迅速向上蔓延，整座墙面如破碎的镜子坍塌，冰屑大水般往远处涌动。

　　李予带着王唤滚到一块冰板上，邪气空打助力他们在地上划动，借此躲过攻击。而后黑气化刃飞梭，擦着熊妖的后背在它身上开了一道大口，血水刹那间喷涌出来。熊妖痛苦地哀嚎一声，喘声急促，攻势也更加凶猛。

　　它看见了李予的局促，他的行动不便，带着一个人更为难。

　　密集的进攻杂乱无章，熊妖再次扑上来，然而它也高估了自身的条件。笨拙的身体不听使唤重重撞到墙体上，整座冰窟摇晃颤抖，数不清的冰棱刺自高空坠落。

　　头顶冰锥如雨，身形巨大的熊妖根本无法闪躲，身上很快又多出无数道伤痕。而李予他们也不好过，他以黑气化出一道绳索，牵引着冰柱四处躲避，仍被漏网之鱼划伤。

　　熊妖撞昏了脑袋，甩甩头挣扎起身，憋着最后一口气爬向二人。它已然到达极限了，而李予亦是如此。

　　双腿完全失去力气，根本站不起来，连邪气的调用也开始力不从心。

　　成败在此一举，熊妖凝聚全身的力量划过来，爪子高高举起。二人完全处在熊爪的笼罩之下，眼前是即将到来的攻击，背后是奔腾不息的冰锥瀑布。

　　视线摇摆时，李予的目光最后锁定在一根十人合抱粗的冰柱上。他挤出能调动的所有邪气打出去，冰刺骤然坠落，熊妖再无力躲避，当即被贯穿身体。熊爪尚未抵达先一步落下，巨力冲击下，满地冰刺腾空而起，随即掉在地上，摔作更小的碎渣。

　　冰窟顶端破开一个大洞，光线乍然闯入其中，冰晶折射出无数光束，将这片净土照亮。

　　强烈的光险些把李予的眼睛晃瞎，眼前一黑，二人撞到一处冰柱上。

　　“嗷——”

　　一声虚弱、痛苦的哀嚎响彻冰窟，熊妖挥舞着爪子朝二人的方向抓，地面上的抓痕道道透露着不甘。

　　“嗷！”

　　熊妖再度仰天长啸，声嘶力竭，呼号声被冷风撕碎。它的脖颈弯出一个不屈的弧度，终究被轻盈的大雪压倒。仅剩的那只眼睛瞪着李予，不肯瞑目。

　　这道凄惨的悲鸣深入王唤沉睡的神识，他对外界毫无察觉，只因心中有所挂念，便逼迫身体强行苏醒。意识尚未回归，干涩的喉咙先发出喑哑的枯喊。

　　“见安。”

　　虚弱的呼唤埋葬在冰刺碎落的声音里，李予并无察觉。

　　冰窟里缓慢恢复平静，李予带着王唤匍匐到熊妖身侧，他再不能依靠鬼纹取暖了，身体无法支撑这样的消耗。

　　熊妖身上余热未散，李予操纵着一缕黑气剖开它的身体，扒下几块儿还算干净的兽皮，把它们裹在两人身上。

　　做完这些，李予早已筋疲力尽了，故而也没能注意到头顶一根冰刺松动，正朝着他的后脑砸去。

　　“砰”细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李予回过头一条无力的尾巴搭上肩头。

　　“见安。”

　　王唤呼吸粗重，睁开双眼这样轻易的动作就已经消耗了全身的力气。

　　“你没事吧？”

　　李予把他拖过来，两人躲在熊妖的身体.下取暖。

　　“没事。”

　　“你没事就好。”王唤抱着他已是心满意足。

　　“还冷吗？”李予抚过他仍旧没有血色的脸庞问。

　　“冷。”王唤声音颤抖。

　　两人依偎在角落中，还是没能挣开寒冷的桎梏。

　　良久，王唤再没有声音，李予的头脑也越来越昏沉，他晃着王唤虚弱道：“应觉，别睡。”

　　“好累，我就睡一会儿。”王唤有气无力。

　　他的处境十分危险，李予不敢让他松懈：“不能睡，不能睡，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睡醒了还能看见你吗？”王唤问。

　　“不能！”李予趴在他肩上，“等你睡着了我就走，你不许睡。”

　　“我不会死的，见安，我不会死的，你别走。”意识逐渐下沉，王唤蹭着他的脸颊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如果我死在这里，以后就不会遇见见安，但我遇见了他，那我一定不会死。睡一会儿也没关系的，只睡一会儿。

　　“别走，别走。”龙尾无力地挽在他身上，抓住了，他就走不了了。

　　“应觉，应觉……”

　　李予的呼喊越来越急，也越来越远。

　　只睡一会儿。

　　很快就醒过来。

　　呼吸随着意识消沉停止，心跳也紧随其后停下，黑暗中一汪波动的水悄然平静。

　　“醒过来，醒过来啊。”李予极力呼唤，连发出一声悲鸣的力气也没有。

　　他倒在王唤身旁，感受着那具才刚温热的身体迅速冷却，直到再次变得僵硬。

　　李予蓦地安静，他从兽皮中爬出来，靠向王唤。满洞的光线将一切全然照亮，唯独挤不进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温柔地抚摸王唤的脸颊，将为数不多的灵神本源掰碎渡进他的身体里。

　　瞬息间，鬼纹铺满，玷污了整具身体。

　　“叮叮叮叮……”

　　满地冰刺发出阵响，不止冰窟，不止这个空间，整栋大楼，整个结界都在摇晃震颤。

　　未能闯入大楼在外等待的佘迷与舒宝，还在楼中厮杀的杨容芝与言护，以及长生源中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虚无的天际。

　　“出了什么事？”

　　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苏醒。

　　无形的压力恍如一只大手扼住所有人的脖颈，让他们无法呼吸。

　　无尽的星河与冰窟一般冷，一道金光流星一般撞入下坠的身体中。

　　时间仿佛突然暂停，星河不再流转，一切都停住了。

　　无声的世界骤然出现第一声心跳，随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强烈。

　　沉睡中的人，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