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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对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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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方宝之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头骡子身上,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了,身旁则是牵着骡子的青兰。
挣扎了几下,方宝之发现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他喘了几口气,问道:“怎么了,这是去哪?”
青兰皱着眉,一脸委屈,“师哥,你身上的伤,是那个恶徒干的吗?”
方宝之没答,又趴回骡子身上,“现在江湖上怎么样了?”
“师哥,你那天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那个恶徒吗?泰北派的人说,你把恶徒独自带回来想邀功,但反而被他阴了一道,现在人跑了,大家伙都在骂你,长老到处在找你。”青兰担忧地朝他看了一眼。
“没事,我心里有数。”
一路上方宝之都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一会是十一二岁时和刘循礼朝夕相处的日子,一会又是自己背叛刘循礼来到啸海宗习武的时光,如同两股相斥的力量拉扯着他,恨不得他四分五裂,灰飞烟灭才好。
到了啸海宗,大门口密密麻麻站着许多同门师兄弟们,在他们中间则是端端正正立着的霄汉长老。
方宝之虽然身上有伤,但还是挣脱了青兰的搀扶,慢慢跪在了霄汉面前。
“弟子无能,任长老处置。”
霄汉没看他,转身径直对身后的大弟子说道:“把他关进地牢。”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地牢阴冷潮湿,层层封锁,常年不见天日,关在里面的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但是近些年由于世道太平不少,所以地牢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了,偶尔几个糊涂的小弟子误入地牢,看见了那些森森白骨,吓得腿都软了,回来的时候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霄汉一面走,一面大声斥责道:“我每对你如何,你心中有数,现今你这阴奉阳违的模样,真是丢我门派的颜面。”
方宝之仍是跪着,垂着头,任凭发落。
地牢里的日子很难捱,睡在稻草上,一天两顿馒头白饭,中午固定有其他弟子对他行刑,其余时间他便反反复复背诵门规,周围死寂一片,方宝之只能凭借高处的一个空窗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白天尚还能忍,一到晚上,没有经过妥善处理的伤口便开始隐隐作痛,最后由于伤口的累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背上,胸口处,大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
方宝之不觉得身上的伤有什么要紧,反而是心里痛得很。
哥在泰北派,六年,也是怎么过来的么?
越想他越悔恨,恨他的无能,恨他的自私,恨他的怯懦。方宝之甚至想到就在这地牢自尽算了,反正又逃不出啸海宗,好不容易见到了刘循礼,却保护不了他……
方宝之后知后觉,哥被关了六年才逃出来,为什么?哥的师傅和沈毒保又去了哪里?监禁哥却又不杀他,泰北派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方宝之心想,既然刘循礼不让自己再参与他的事,自己就一个人调查,如果能活着回来,就在去见一面他,若是死了,那也没什么遗憾。
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方宝之愈发睡不着了,头靠着墙壁,望向高高的夜空。
某日,两名弟子照例来到牢房行刑,地牢浓重的霉味令人喘不过气了,小弟子用袖子紧紧捂住口鼻,加快脚步跟上大弟子,说道:“师兄,这地牢里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方师兄不会死在这里吧,长老还每天叫人用鞭子板子打他,我真的担心他会没命。”
大弟子走在前面,脚步不停,“长老的命令,没办法。”
“方师兄平日里没这么冲动的啊,怎么偏偏……哎!”
“是啊,我看他是太想立功了,糊涂。”
小弟子却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驳他,“和他一起的青兰师姐也什么都不说。”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便到了方宝之的牢房之前,小弟子拿钥匙开门,大弟子进去把方宝之架出来,因为连日的折磨,方宝之已经没有余力走路了,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还有呼吸心跳,和一具尸体也没什么区别了。
“方师兄,你这几天都没进食吗?”小弟子眼尖,看到简陋的牢房的角落,零零散散的堆着几个破碗和馒头。
方宝之自然是做不出什么回应的。
小弟子叹气,问大弟子:“师兄,我们今天就算了吧?”
以往他们都是把方宝之的衣服脱下来再打的,饶是如此,衣服上还是血迹斑斑,这么一看,方宝之还真像是个亡命之徒。
大弟子摇头,“打吧。不脱衣服。”他本意是这样一来没那样痛,二来是他看着方宝之身上的伤口实在下不了手。
可方宝之却艰难的抬手开始解衣服。
“方师兄,你……”小弟子惊叫道。
“坏、会坏。”方宝之沙哑着嗓子说道。
这场面别提有多可怜了,两个弟子双双动了恻隐之念。
小弟子之前受过方宝之的照顾,刚入门那会,他年纪小每次吃饭都只能在最后面吃剩下的素菜,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晚上便偷偷溜到后厨,希望还有些剩饭,结果被方宝之看到了,在众弟子眼中,这位方师兄极不平易近人,小弟子已经做好了被罚的准备了,但方宝之只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快些回去睡觉。自那以后,方宝之总是会招呼小弟子一起吃饭,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
“师兄,前面的人是怎么忍心下手的,反正我不打了。”
方宝之想这都是自己应得的,一切都错了,难道他能不救刘循礼吗?难道他能带着刘循礼逃走吗?现在他被关在地牢遭受折磨,霄汉还留他一命,是最好的结果了。
自那天以后,再没有人来地牢里对方宝之行刑了。
方宝之的精神越来越低迷了,他感觉自己要是再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就要疯掉了。
是夜,万籁俱寂,方宝之靠在墙边角落,眼皮很沉,但他却不敢睡,怕闭上眼就再也醒不来了,于是他开始自言自语说胡话,他说哥我好想你,好久不见你却对我这么冷漠,我每天都在想你,如果可以再看看你就好了,我们一起去没人知道的地方生活,种田,过普通人的生活……
门被打开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走了进来,他拍了拍方宝之的昏迷脸,似乎叹息了一声。
再醒来,方宝之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木制小床上,他四下看了看,这是一个茅草屋,家中居室陈设简陋,室内狭小,门上挂一块兽皮,堂中放一张皂色起楞桌子,上置一笔一砚,四周环绕着几张楠木椅,两边墙上挂着几幅颜体书法,简简单单装裱着。
“你可算醒了。”一人推门而入,一张冷冰冰的脸,不是沈毒保还能是谁?他走近了,用手探了探方宝之身上几处经脉,然后甩给他一包药,“泡散了敷在伤口上,闷着。”
方宝之这才知不是幻觉,他起身就要下床,结果牵扯到身上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还是下了床,“你,你等等,我哥在哪?”
沈毒保环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说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莫非,莫非我哥已经死了?”方宝之面如死灰,手使不上力气,扶不住椅子差点跪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那时候不救他?”
沈毒保面无表情,没兴趣和他争论这些,“你好好养伤,阿礼一切都好。”
方宝之手紧紧攥着椅背,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那就好。”
“我还以为你又要去缠着他,”沈毒保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笑,“这里离鲁地可远着呢,这是江南,湖广楚地,你想见也见不着,更何况你路也不知,人也不熟。”
真是叫人头都大了,方宝之被他气得不轻,“这难道不是你居所?”
“不是,”沈毒保顿了顿,“这是一个农人的家,我拜托他照顾你。”
农民的生活,方宝之是了解过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性懦弱,不争不抢,都是老实人,“他为什么答应你?你是不是诓骗他了?”
“没有,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帮了他很多忙,现在我拜托他照料你,以后你也帮他做农活。”
方宝之明白了,这是把自己卖给这个农人了。
“这人相貌丑陋,不会说话,但心地善良,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住下,再过一段时日,我会来找你。”沈毒保在桌上放了些钱币和药材,转身离开了草屋。
既来之则安之,沈毒保方才的一番话让方宝之安心许多,既然刘循礼还活着,而且很好,那这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只要他养好了伤,就可以再见到刘循礼,然后弄清真相。
心放了下来,困意也随之袭来,方宝之再次沉沉睡去。
屋外啪嗒啪嗒响起了柴火燃烧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烧甘薯的香味。
方宝之抬头望一眼窗外,迷迷蒙蒙的天空,看来他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门开了,一个高瘦的人走了进来,借着桌上的烛光,方宝之看清了来人,果真是相貌不堪入目,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麻子和坑坑洼洼的痘痕,耳后根到左边脸上是一片烧伤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亮亮的,眼角下垂,好似在微笑。
方宝之动了动身子,发现疼痛之感竟缓解不少,他便小心坐了起来,动了动胳膊,艰难地对农人行了一个抱拳礼,说了句“多谢。”
农人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床上一角,原来是一件青棉盘领布衣,他取过穿在方宝之身上。
方宝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道一声谢,“恩人如何称呼?”
农人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怪叫声,方宝之这才想起来他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