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别枝惊鹊》贺禾

36、你怎么来了

　　他为什么喜欢她呢。

　　这问题其实可以套个被用烂了的模板。

　　某年某月某日，当事人余絮小姐在某某地方，穿了可以用某某形容词的衣裳，做了某某事，或者不经意间对他一笑，他就此沦陷。

　　慕河不愿这么描述。

　　他喜欢余絮，是点点滴滴的感动惊喜交汇，流入他心房，随着血液从心脏流遍全身，温暖五脏六腑，触动肝肠。

　　那么多天的相处，好像哪一天都不可或缺。

　　慕河抚额沉吟，过了一会儿，说：“因为我和你待了许多天，这许多天里，我看见一个善良活泼可爱的余絮。她的道德水平好像和我是持平的，她的人品无暇，长得也好看。”

　　喜欢人的理由能拣出很多种，慕河归纳总结出最真实的两条：模样漂亮，人品值得信任。

　　余絮微微蹙起不知哪天修得秀气的眉毛，表情忧郁楚楚可怜，“那我要是丑一点，你就不会喜欢我了吗？”

　　她照镜子时候看过蹙眉表情，因她这眉眼生得一绝，因此略微蹙蹙眉毛，表情就呈现出可值得人怜爱的娇柔动人。

　　余絮认同这弱柳扶风样的蹙眉好像是有那么些做作，和她平日爽朗率直不拘小节的作风不符，那她蹙眉就是这个样子了呀。

　　慕河忖了忖，诚恳地说道：“或许不会吧。我不想对你撒谎，如果你长得平庸一点，可能我就不会留意到你，即使留意到了，也会觉得你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值得做兄弟的人。”

　　姨姨把慕河教得勇敢仁厚，他不可能不撒谎，但涉及重要原则和底线上，他不愿昧着良心去撒谎。

　　慕河喜欢余絮，他不想让欺骗与肮脏玷辱这份喜欢，同他为人的原则一样。

　　余絮撅嘴，含混不清地道：“那你还是看脸嘛。”

　　枉她以为慕河是那种不挑女人长相的帅哥，没想到，他和那些挑剔对象长相的人如出一辙。

　　余絮不觉得挑剔恋人长相有什么过错，这全无可指摘的地方，她爱慕河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的相貌俊朗，以及和周殃面容几分相似。

　　余絮只是感到一丝可悲可怜。

　　她胖乎乎的时候，没有同龄男生喜欢她，向她示爱过。

　　可她努力减肥瘦了下来，让大家欣赏到轮廓分明的面庞和线条流畅的身材，男人们就像过江之鲫殷勤地向她示爱。

　　她察知着内心的矛盾，她既希望她通过健身和精心养护的面貌和身材能够引诱到慕河，让他喜欢自己；又对他认同她的外表外貌而喜欢她感到可悲。

　　如果没有这张脸，没有减肥塑身保持住的身材，他可能根本不会爱她。

　　但她又愿意，为了得到男人的喜欢，付出可以接受的代价。

　　余絮内心纠结复杂。

　　余絮深知自己这矛盾到极致的心理，属于非典型意义上的庸人自扰。喜欢的人向自己表白了，为何畏首畏尾，为何杂七杂八想上这许多？

　　余絮紧蹙眉头的沉默，看得慕河骤然乱了阵脚。

　　真奇怪啊，明明和各式各样的女子接触过，理该经验丰富，应对自如。他却依然纯情，想得到余絮的爱，生怕她不肯施舍。

　　“我不知该如何描述，可你真的在问一个我可以回答得很好，却不愿信口开河的问题。”

　　感情不仅折磨着余絮，也让涉事的另一方愁肠寸断。

　　如果就那么失去了余絮的喜欢，未免也太可惜了。余絮沉吟不语的时间，他等待的时间愈长，慕河便愈感到焦灼。

　　宛若愁肠百结如鲠在喉，苦心自救，上下求索，终不得偿。

　　中午，东南方向吹来一阵凉风，刮得绿油油的叶子莎莎乱响。

　　慕河心烦意乱，勉力装着冷静自持，“余絮，你只需知晓，我喜欢你。现在讲得再多，对你许下海誓山盟，不付出实际行动，不过都是空口说大话。”

　　他渴求一个机会。

　　一个好心姑娘给予的机会，让他跪倒在她面前，拱手奉上他的珍宝和灵魂。

　　“男人可都是花言巧语的骗子啊。”慕河笑道，烈日照耀下，他的面庞光滑无暇，笑容诚挚璀璨，亮亮的，晃眼睛，溜进她心中。

　　“我知道，你也是骗子。”余絮向前一步，猛然扑进他怀中，双手搂抱他的腰肢，“你要把我骗走了。”

　　头抵在慕河胸膛上，她清清楚楚地隔着厚实的血肉和骨骼，听见他骤然加快的剧烈心跳声。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缘何她渴望得到爱，喜欢慕河喜欢地变得多愁善感，却在他示爱时感到心情矛盾复杂和悲伤。

　　是周殃，周殃炉火纯青的逢场作戏本事和含糊其辞的引诱钓她上钩，叫她伤得心碎成片，附带着摧毁了她的自信。

　　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深深地爱着她吗？即使，她青春不在，容颜慢慢凋敝，身材走样。

　　余絮不想再想那么多了。

　　靠在慕河的心口上，余絮听着一个喜欢她的男人的缱绻心声，把握住当下的幸福已足够，至于今后无论是一别两宽还是其他变故，似乎都不该提到现在去想。

　　“你会爱我吗？”余絮闭着眼睛，神情仿佛入了迷，即刻沉醉在炎热若火燃的夏季，沉浸在扶疏树叶里交换不停的蝉鸣中。

　　慕河略略低头，把余絮轻搂，同她一般合上了眼，朗声说道：“我会爱你。”

　　余絮依旧闭着眼，道：“如果我不能生育，不愿意在婚前和你有什么越轨的举动，你也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我愿意。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应该尊重你的意愿。因为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有孩子固然圆满一些，但是因为不能延续后代便舍弃我梦寐以求的爱情，我觉得不值得。”

　　“你不要骗我。”余絮声音软和，在他胸膛上蹭蹭，撒娇一般。

　　她的发间留存着洗发水清淡的香气，慕河下颌轻轻抵到了她额前，香气逸进鼻官内，他如醉似痴，“我不骗你。”

　　那是个骄阳似火的夏天。

　　那天，余絮穿着明艳亮眼的大红裙，发后别着一只酒红色的蝴蝶结。她喜欢的人，告诉她，他喜欢她。红色，果然能给人带来好运。

　　发现自己喜欢上余絮的时候，慕河心里便有清晰的直觉，和她在一起，大概会很有趣吧。

　　和余絮谈上恋爱，慕河愈加认定当初的感觉庶无差错。

　　这个女孩子活泼爱笑，爽直爱闹腾，小嘴叭叭的，拉拉杂杂地讲到兴头上儿就停不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每次去报社都穿不同的衣裳吗？”她不等他猜，就自己把答案嘻嘻笑着说出，“因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

　　他知道，她那几十条花花绿绿的裙子，他都看到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晃到他面前来，他也都留意到了。

　　的确，每条裙子都很适合她，什么颜色都驾驭得很好，都能穿出迥然不同的风格。

　　只因，他心中有鬼；所以，不敢夸赞。

　　慕河和余絮谈上恋爱，他之前从不知道，原来她那么爱撒娇。

　　瞅见别人小情侣粘粘乎乎的，她就拉拉他的袖子，兴冲冲地说道：“海子哥，海子哥，我要你背背我……不背不行，我就要你背背我。”

　　慕河本不想从她，大庭广众的，实在有失体统。

　　余絮就左摇摇右摇摇，嘴上吟出一些娇软的语气助词，“背嘛……背嘛……”

　　凡是余絮说要，慕河说不要的；或者余絮说不要，慕河说要的，余絮撒撒娇，他就顺从了她。

　　是他真吃这一套呢，还是女朋友太可爱不值得拒绝呢，就只有他心里清楚了。

　　他这女朋友不仅会对他撒娇，还会耍些小心机。

　　余絮做假设说不能生育是子虚乌有，考验考验他的真心。

　　万万没想到，她在生理期方面也骗过他，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余絮气到。

　　从小以来和女孩子的相处，让慕河认识到女孩是脆弱，需要好好爱护的，尤其是在生理期的时候。

　　他们谈上恋爱一月左右，余絮的亲戚按时来看她。

　　余絮故意在慕河面前装出如遭折磨的神情，抹了过量的素颜霜，使得脸色瞧上去虚弱惨白。

　　慕河怜惜她，强制给她请了假，亲自打车送她回去。

　　惦念余絮，慕河忧心忉忉，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走神，半天打出一行十八个字。

　　挨到下班的点，慕河匆匆打车去余絮的单身公寓，按了门铃，站在门前等候。

　　余絮心大，听见门铃响起，叼着香草口味巧克力冰淇淋，直接给慕河开了门。

　　门打开的那瞬间，两个人的眼神中骤然出现惊讶神采，仿佛凝固般刻在脸上。

　　“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慕河抬手夺了余絮咬了一半的冰淇淋，疾言厉色，盯视余絮，“你不是生理期，肚子疼得要命吗。余絮，现在是能吃冰淇淋的时候吗？”

　　枉他上班时候牵念余絮，为她忧虑担心，急不可待地立刻来见她。

　　他的小女朋友，却分明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居然没事人一样地吃上了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