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3、03

　　虽是三月天气，但这夜终究是残留着寒意的。茜娘喝了些酒，微醺地半倚在了贵妃榻上，双眼轻轻闭上，仿若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蓦地吹熄了火烛，所有的夺目与光芒都消失了。宋湛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忽视的待客之道，自顾自站起身来关上了窗，又站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正欲走，却听到假寐的女子徐徐开口。
　　“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宋湛的背顿时僵住了，随即，又无力地垂下了肩。
　　“你毕竟是朝廷的人，为官之道什么的，你比我懂得多。今日之事，真的不利于你。”茜娘的话冷静而淡漠，宋湛苦笑摇头，“那你把你自己推到台面上，便是有利的么？”
　　“全临安都知道我茜娘是怎样的人，而这闲潭阁又是个怎样的地方。既然是在闲潭阁里头闹的事，那自然要用闲潭阁的方法去解决。”
　　“……我知道了。”宋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闭了嘴。
　　屋子里复又安静了。感觉一阵风吹来，随即又消失了。茜娘睁开了眼睛。这应苔楼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看着桌上的酒菜，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脖子，决定还是等明日再收拾，谁知刚准备进里屋，千雪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不睡？”茜娘挑了挑眉，微笑着问。
　　“若我睡了，谁给茜姑娘你收拾桌子？”千雪自若地回答。
　　说起来，这千雪是第一个跟在茜娘身边的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被一群地痞流氓围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原本茜娘并不准备去管这闲事，但当她对上那一双眼睛的时候，便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姑娘你当日为何要救我？”救下了千雪之后，得知她早已无家可归，又狠不下心抛下她，便将她带在了身边。几个月过去了，原本胆怯的千雪慢慢流露出些活泼灵动来。有一日她这样问道。茜娘闻言看了看她，然后很是认真，“你当真想知道？”
　　“当真。”千雪点点头。
　　“那一天我瞧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和我从前养的一只小猫很像。所以就出手了。”茜娘的话和她的表情截然相反，原本打起了精神以为会听到什么感人肺腑的话语的千雪顿时泄了气，一张喜气的脸耷拉了下来。茜娘笑嘻嘻地看着她这般的转变，随即心里又起了怪点子，清清嗓子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叫你千雪么？”
　　千雪摇摇头。
　　“因为从前养的那只小猫也是这个名字来着。”
　　“姑娘……”千雪可怜兮兮地看着茜娘。
　　“哎，从前我们家千雪也喜欢这个看着我。”茜娘笑着拍了拍千雪的头。
　　抹了抹莫须有的眼泪，千雪后退了几步，又自顾自忙了起来。但是自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听到茜娘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千雪总是会不自觉地僵一下。而那段日子，茜娘似乎格外喜欢找她，笑容也分外灿烂一些。

　　“是你给宋湛通风报信的吧？”看着如今愈发稳重的丫鬟，茜娘只觉得时光竟是如此漫长，令她生起一股倦怠的情绪。
　　“嗯。”千雪背对着她，点了点头，说。
　　“你呀……胳膊肘往外拐。”茜娘调笑着说。
　　“姑娘，”千雪跺了跺脚，撒娇一般的说，“我可是为了姑娘好。这王胜元是何等人，自然是交给宋大哥处理更妥当一些。”
　　“宋大哥？叫的可真是亲密了啊千雪。你莫不是也开始惦记起那份给你备着的嫁妆了吧？”茜娘喝着千雪刚端来的茶，道。
　　“哎，每次和姑娘你说起正事，你总是要调侃我。”千雪抱怨着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茜娘无奈地放下了茶盏，“千雪，宋湛是衙门的人，纵然是个清水衙门、青天再世，但那也是衙门，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可奈何。如今宋湛为了我们出了这个头，日后王家可是要把他惦记上的。”
　　“姑娘，宋大哥颇得圣上赏识，也破了不少大案子，怎的那王家还能欺到他头上不成？”千雪不解，压低了声音说。
　　“这番话，照理说你我布衣百姓是不可讨论的。此刻为了你，我只说一遍，你务必要记到心里去。”茜娘的神色认真起来，“王家虽然不算大户人家，但去年王家长女被选进了宫里头，也颇得圣上青眼，指不定日后封了个妃，那王家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一个破了几件案子的捕头，和一个卧在身畔的妻妾，你觉得，谁的话更有影响力？”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千雪，见她是真的在思量，又道，“有些事情，现下看来的确是无甚担忧，可日后如何？故而，能不拖累宋湛，便不要拖累了。免得他日后悔。”
　　“千雪省得了。”沉默了一会儿，千雪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不免佩服，“未曾想姑娘竟想得如此周全，这次是千雪莽撞了。”
　　“下不为例便好。”茜娘笑着摆摆手，“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息吧。”说完，站起身便往里屋走。
　　千雪见状便也退了出去，怎知未走几步便听得身后的茜娘念念叨叨，“哎，这次新做的药错过了试验的机会，不知道下次这小霸王来捣乱是什么时候啊……”
　　——姑娘，你莫不是为了试验你的新药的吧？那什么大局为重之类的，难道只是你的借口不成？

　　翌日清晨。
　　“茜老板，不知寻老夫来所为何事？”坐在闲潭阁的大堂里，护院管事老李朝茜娘抱拳道。
　　“昨日是怎么一回事？”茜娘让人给老李搬了张椅子，问，“我瞧你们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对劲。”
　　“正是，”老李有些懊悔地叹了一口气，“昨日那新来的护院阿全给咱们买了酒菜，说是庆祝自己来这儿两个月。咱们也没想到有什么问题，便吃了。等到后来动手的时候才发现，这菜里头怕是被下了药了，一运气便头晕，而阿全自昨日起便也不见了。看来是他做的手脚，真真是，失策啊。”
　　“原来如此。”茜娘闻言，若有所思，“没想到王胜元还能想出这么个招儿来对付咱们。”
　　“茜老板。”老李想了想，说，“这主意似乎不像是王胜元能想出来的。”
　　“哦？”
　　“昨日那王胜元身边可一直都有一个人陪着呢，时不时在他耳边说上几句。像是在指点的模样。后来王胜元走了之后他也第一个跟了上去。”
　　“你是说，是这个人再给王胜元出主意？”茜娘问。
　　老李点点头。
　　“我知道了。”茜娘没有再说什么，“这些药治跌打损伤最有效了，你拿去吧。日后这闲潭阁，要更加小心一些了。”
　　“是，老夫明白。”

　　看着老李走远，茜娘这才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了窗前。望着窗外愈发鲜艳的春色，她一遍遍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王胜元上一次来闹事是三个月前，因着王大人刚从外地回临安做了京官，而那随父在外的王胜元并不知晓闲潭阁的规矩，故而大闹了一场，茜娘让人通知了官府，随后便听得了王胜元被禁足了的消息。原本以为他会像其他那些吃过亏的纨绔子弟一般安静下来，谁知昨日他又来了，且按老李所言，显然是事先布置了一番的。
　　这样的精心，是因了什么？
　　茜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王胜元竟是这般记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