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2、02

　　“茜姑娘，外头又有人来闹事了。”在闲潭阁的院落里，有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那是老板茜娘的住所。
　　“通知老李了么？”帷幔后传来笃定的声音，有些低哑，有些漫不经心，却让人无法忽视。
　　“千雪已经去了。”小丫鬟在门口禀报。莫名的，原先有些焦急和害怕的心，只是因着茜娘这一句话，便安静下来。她才来闲潭阁没多久，并没有经历到几年前乱的时候，所以一看到有来闹事的，难免有些惊慌失措。
　　“知道了，你退下吧。”茜娘自若地点点头，说。
　　“是。”小丫鬟福了一福，转身刚要走，一打开门，却和匆匆跑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小丫鬟惊呼一声，随即跌倒在了地上。
　　“是谁这么急急忙忙的？”帷幔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那语气，似乎能瞧见她柳眉微蹙的模样。
　　“是阿七莽撞了。”另一个丫鬟忙收敛了脚步，道了个万福。
　　“何事？”茜娘并没有太责怪，转而问。
　　“茜姑娘，那王公子带了好些人来，李师傅他们似乎招架不住了。”阿七的声音里带了些急切。
　　“有这等事？”帷幔被撩了起来，只见一名尚算是清秀的女子身着红色衣裙走了出来，“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赵乾和昭远刚到闲潭阁的时候，便瞧见院子里有两拨人在打架，两个书生不由一呆，互相看了一眼，还不待做出反应，便听见一把低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闲潭阁可是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倒像是在闲话家常的语气，可又隐隐透着危险。
　　赵乾听到这声音，不由为之一振——这不就是他白天听到的那把声音么？循声望去，只见一行四人逶迤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女子身着一身红色衣裙，头梳垂云髻，乌黑的发丝间只插着一支碧玉簪子。眉眼清淡，乍看之下，并无甚夺目艳丽之处。赵乾下意识地想要掠过她去寻那昭远口中的茜娘，但随即又发现，这四人中其余三人一概是丫鬟的装束。
　　难不成……？
　　他有些不解，有些吃惊，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见那些打斗的人纷纷停了下来，一名锦衣的男子从一旁走了出来。只见此人肥头大耳，一双小眼更是被满脸的肥肉挤得只剩两处立锥之地。
　　“茜老板，好久不见。”锦衣男子便是那丫鬟口中的王公子，王胜元。只见朝红衣女子抱了抱拳，神色轻佻。
　　茜娘向王胜元点头回礼，“王公子，多日不见，怎么，上次老李打你脸上的那几拳还没有消肿么？”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王胜元被这一句话噎得又羞又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名女子开口了，“茜姑娘，你误会了，这王公子不是旧伤未愈，而是他本就生得如此。”
　　“若溪可莫要胡言乱语，哪有人生得一副柿饼模样的？”茜娘仿佛没有瞧见锦衣男子的脸色一般，微笑着说，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却又带着一丝狠意。
　　“是，若溪错了，”名唤若溪的女子点了点头，“王公子，且恕若溪没见过大世面，无法体会您这仿若柿饼一般甜美长相的奥妙之处。”
　　若溪话音未落，四周的笑声愈发响了。被围在中间的王胜元怒气冲冲地瞪了茜娘一眼，“好你个婆娘，给你脸不要脸，看我今日不把你这闲潭阁给砸了！”说完，朝身后的身下们一挥手，十多人立即一拥而上。而那些护院们虽然奋力抵挡，却依旧显出无力来。
　　茜娘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旋即注意到了王胜元得意的表情，再瞧护院们的模样，各个脸色苍白，顿时猜出了一二。朝一旁的丫鬟吩咐了几句之后，稍许往后退了几步。
　　“哎，昭远兄，看来今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赵乾有些失望地说，原先对于茜娘此人容貌所抱的期望在见到本人之后霎时消失殆尽了，再加上遇到了有人来闹事，更是觉得兴趣缺缺，当下便起了离开之意。但昭远却依旧站在了原地，笑容满满，“非也非也，闻之兄，我们今日可是赶了巧。”
　　“哦？”
　　“你仔细瞧瞧四周。”昭远小声提醒着。赵乾这才望了眼四处，只见原本围观的姑娘们都往后退了十来步，而那茜娘一身红衣站在了一座石灯旁，烛火的光照在脸上，笼出一层虚浮的光晕，使得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赵乾顿时愣住了，有些痴傻地望着，忘记了言语。
　　这茜娘，竟然是重瞳！
　　仿佛感受到了赵乾的目光，原本注意着打斗的茜娘微微转过头，朝赵乾投以笑容。那颜色深如墨的左眼在夜色中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气息。
　　明明危险，却不舍得移开视线。仿佛纵然下一刻就要死了，也要在这目光的漩涡里多停留一瞬。
　　“是谁在临安地界里撒野？！”极有威严的大喝在门口响起，随即便望见一群衙役小跑着进来，将王胜元等人包围了起来，而护院们都纷纷退到了一旁。
　　“哟，这不是王公子么？”最后走进来的男子二十五六岁，剑眉星目，甚是硬朗。手提一柄黑色的刀，身着红色官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王公子身上。
　　“宋……捕头。”王胜元顿时矮了一截一般，笑着拱拱手。
　　“若我没有记错，令尊王大人刚关了王公子你两个月闭门思过吧？”宋捕头的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王胜元虽然对他恨得牙痒痒，但是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这宋湛是在临安府府尹手下办差的呢，而这临安府府尹又恰是个包青天转世的人物，对谁都秉公办理，又颇得当今皇帝的重用。因而王胜元虽然是当朝四品官员之独子，也知道宋湛是绝对不好惹的。
　　“呵呵，宋捕头好记性。”王胜元讪讪地笑着。
　　“不知王公子来此处是为何事？似乎令尊已然明确告诫过王公子，此处是禁地吧？”宋湛开门见山地说，王胜元的脸色又白了一层，心道这种事情他竟然都能知晓。但也是自己理亏，既然宋湛知道自己来了闲潭阁，那么自家父母估计也已然得到消息了吧。思及此，忙不迭朝宋湛抱拳，“哎哟，瞧我这记性。我其实只是带几个朋友来闲潭阁，给茜老板介绍点生意嘛，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不等别人开口，抬脚便溜了出去。那被王胜元带来的十几个人未曾料到情况会这般急转直下，面面相觑的片刻后也忙走了。
　　“既然这猴儿戏已经结束，各位也请散了吧。今日我送每位一坛桃花酿以多谢大家的捧场。”茜娘说完，看着客人们各自寻了自己的姑娘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宋湛面前，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只见宋湛在茜娘靠近的那一刻眉头微皱，旋即又松开了。
　　“既然来了，就喝点酒再走。”茜娘说着，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宋湛苦笑着摇摇头，随后让衙役们都散了，便跟了上去。
　　“看来今日闻之兄与这茜老板是无缘了，不若他日再来吧。”昭远见状，对赵乾说。
　　“啊？……哦……嗯，昭远兄所言极是。”赵乾显是在发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回答着，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闲潭阁。
　　一路上，赵乾都在回想着那一双眼睛。
　　因着重瞳的关系，那一双眼睛一黑一褐，相互映衬着，倒显得黑的那只更黑了，而褐色的那只则分外的清透。无论是笑是怒或是平静没有表情，那双眼睛都是让人忽视不了的焦点。
　　而原本只是清秀的长相，因着这一双眼，分外夺目起来。
　　真真是奇女子啊。赵乾不由得感叹道。
　　只是……这宋湛与茜娘，又是什么关系？

　　“接着。”刚走进应苔楼，便见一样物什朝自己飞了过来，宋湛下意识伸手一接——竟是一个小瓷瓶，不用打开他便知道这里头装的定是最好的祛瘀化血之药，毕竟方才茜娘那一脚，踩得还真是够重的。
　　不过，这便是她的脾气，这么些年来，都不见变过。
　　宋湛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未过多久，就见早早进了里屋的红衣女子提着一坛子酒走了出来。
　　随着那纤纤手指打开了酒坛，一股浓浓的酒香飘散开来。宋湛不由击掌称赞一声，“好酒。”
　　“不仅是好酒，这里头我还加了毒药呢，更好。”茜娘斜睨了宋湛一眼，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手却没有停下来，倒了两杯酒，而千雪也端着几碟小菜走了进来。
　　“你不会的。”宋湛微笑着说。
　　“是啊，不会。”茜娘笑着看了千雪一眼，“我这地方可都是姑娘家，要将你一个大男人毁尸灭迹，总归是太费力了。况且我乐意动这手，有人可不乐意。”
　　“茜姑娘。”千雪，便是白天那赵乾瞧见的俊俏的丫鬟，一时间臊红了脸，放下了几碟下酒小菜便逃也似地走了。
　　茜娘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多好的姑娘啊，平日见着挺稳重的，每每你来了，就小孩子心性起来。”
　　宋湛自然是听懂了这话里头的意思，却是笑而不语。茜娘也拿他无法。毕竟这桩事情是千雪一厢情愿。谁都知道宋湛在三年前的事情之后便是立下了誓言再也不娶了的。面前掠过女子俏丽的容颜，茜娘暗自嗟叹，竟然已经是过去三年了。三年前的鲜衣怒马，如今都作了箱笼里深埋的一堆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