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4、04

　　“茜姑娘。”用完了早饭，茜娘正端起一杯茶要漱口，却见璎珞站在了门口，神色怯生生的，眼波流转间却又带着些欢喜。茜娘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进来。随即漱了口，又洗了手，这才笃悠悠地捧着茶盏望着璎珞，“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是。”璎珞这才在茜娘对面坐了下来。
　　璎珞也算是闲潭阁里头有名的姑娘了，最得人欢喜的是那婀娜多姿的舞，甚至在临安城里流传着这样的一个说法——只消见到璎珞跳舞，其余的舞蹈都是糟粕了。只是这璎珞的性子也极是强硬，说一不二，当年正是因为被人牙子卖到了妓院里而不肯接客，硬生生地被打断了双腿双手。
　　那是个下雨天，天上细细密密的雨落下来，不算大，可没过多久，那伞沿就滴滴答答落下了一串水帘。茜娘撑着伞走过人烟稀少的巷子，远远只瞧见一双手从一闪黑漆木门后落在地上，然后慢慢的是头和肩膀。但是再要看清的时候，却已经听到那门后传来喧闹的声响，一名大汉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狠狠踩在了那只手上。
　　“哼，你这样的残废还想要跑？做你的白日梦吧！”
　　茜娘站在不远处，对上地上之人的目光，心头莫名一震，仿佛间好像看到了自己。
　　就因为这一眼，茜娘替这个试图逃走的残废赎了身，又替她医好了手脚。
　　“你叫什么名字？”等连绵的雨天过去，茜娘看着床上恢复了血色的少女，笑容温婉，问。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丫。”
　　“小丫……”茜娘微微侧着头，笑了，“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可以叫璎珞。”

　　“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茜娘看着璎珞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觉得新奇，不免主动开口道。
　　“茜姑娘……”璎珞揉着手里那一方丝帕，小声说，“我……有个人……他……他说要娶我……”
　　“当真？”茜娘的笑盈盈地问。璎珞有些羞涩地点点头。“这可是好事啊。”茜娘放下茶盏，道。
　　“这么说来，茜姑娘你是应允的？”璎珞欣喜地抬起头望着茜娘。
　　“这是自然。”茜娘微微颔首，“什么时候让那个人来一趟吧，若真是一心待你好的，闲潭阁定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多谢茜姑娘。”璎珞感激地站起身来，拜了一拜，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已经来了，就在外头。”
　　“噗，你还真是个急性子。”茜娘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即将璎珞扶了起来，“还不快把准夫婿带进来，让我瞅瞅。兴许今儿个就能拜堂了也不一定。”
　　“茜姑娘。”璎珞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了脸小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便见一名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跟着璎珞一道走了过来，又在门口停住下了脚步。
　　“进来吧。”茜娘站起身来，微笑开口，迅速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这男子高大威武，看那举手投足间，是个练家子。脸长鼻高，瞳孔的颜色也略浅一些，看上去和中原人的长相略有些不同。
　　“在下吴全，见过茜老板。”玄衣男子抱拳道。
　　“吴公子。”茜娘福了一福，“吴公子请坐。”
　　“多谢茜老板。”吴全坐下之后还不等千雪端上茶水，便开口道，“茜老板，在下前不久向璎珞姑娘提亲，但她说要由茜老板你同意了才好，因而今日特意来拜会茜老板，希望你能成全在下心愿。”
　　“吴公子言重了。这闲潭阁里头可都是姑娘们自己做主。我所做的，不过就是替姑娘们把把关罢了。”茜娘略欠了欠身，道，“请恕我突兀了，方才一见吴公子便觉得你的模样稍许异于中原人士，请问祖籍何方？”
　　“呵，茜老板慧眼。其实在下祖籍靠近金川。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西夏人。但茜老板无须担心，在下父母都是本分人，更是在五年前陆续亡故。而在下也做一些茶叶买卖，日子安稳，绝不是什么歹人。”吴全认真解释道。茜娘闻言含笑点头，“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是。”吴全应了一声，“其实在下能理解茜老板的担心，听璎珞说，你待闲潭阁的人都很好，亲如家人一般。关心家人，本就是应该的。”
　　茜娘听着，目光从吴全身上落到一旁璎珞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又折了回去，如此往返着，直到将那两个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收回了视线，“不知吴公子准备何日正式上门提亲呢？”
　　“嗯？”吴全不由有些惊讶，随即又笑了，“这么说来，茜老板是答应了？”
　　“自然。”茜娘点头。从看到吴全和璎珞双双走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然应允了。无须言语，无须考验，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瞧出真心或者假意。大抵是人看多了吧，所以心中自然是有一杆秤的。望着璎珞幸福微笑的模样，茜娘也微微勾起嘴角。

　　“茜姑娘。”送走了吴全，璎珞回过神激动地抱住了茜娘。
　　“哎哟，手脚轻些。让人瞧见了像什么话。”茜娘吃了一惊，想要推开她，却又忍不住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璎珞这是太高兴了，都高兴疯了。”千雪在一旁说道。
　　“千雪姐，你也说我。”璎珞松开了茜娘，朝千雪撒娇。
　　“都快嫁人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千雪笑嘻嘻地刮了璎珞的鼻子，“我要让闲潭阁的姐妹们都来瞧瞧，好好羞羞你。”说完，作势就要往外走。
　　“你——”璎珞红了脸，忙跟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茜娘一个人。听着外头渐行渐远的嬉笑声，茜娘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来到临安已有三年了。这闲潭阁也开了三年。她收留了很多人，也照顾着很多人，有时候这样的如大家长一般的呵护久了，连她自己都忘却了自己也是需要照顾和安慰的。
　　连自己都快忽视了，自己不过才双十的年纪。
　　茜娘站起身来，徐徐走到回了自己的应苔楼里，摊开账本忙碌起来。

　　半个月之后，璎珞身着一身红色嫁衣上了花轿。茜娘特地将闲潭阁休业一天，让所有人都可以去送璎珞一程——虽然婚事是在临安城中办，但是不久后吴全便要去明州，而璎珞自然也是要跟了去的。因而这出嫁一别，如无意外，便是一辈子了。
　　这一日的妆成街格外的热闹，红色的花轿后拖着长长的色彩鲜艳的人群，一路往西边的雀阳街而去。
　　茜娘走在戴着面纱的众姑娘前头，面带笑意。目光扫过四周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不知何时，这临安城里头怎的多了好些江湖人士，若只是如此还罢了，瞧那模样似乎还有不少是成群结对的。莫非是要出什么事了不成？
　　这样的推测在脑海中徘徊着，却并没有理出一个头绪。其实这些事情与她并不关系，只是闲潭阁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人来人往，总归要小心一些，莫要犯了什么禁忌。
　　正在这时，听得一阵急躁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抬起头，茜娘望见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正朝着迎亲队伍飞驰而来，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那一声“小心”还卡在喉咙里，便看见一抹白色的人影站在了迎亲队伍面前，而那马，也停在了白衣人身前。
　　茜娘的心里猛地一紧，带着些期待的目光投向白衣人。旋即又在声音响起后化作了浓烈的失望。“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拦我的马？”马上的人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背上还背着一把刀，恶狠狠地望着白衣人。
　　“我不是什么人，拦你的马也不为什么。”白衣人的声音很是慵懒，又带着轻蔑的意味。那马上的汉子顿时被激怒了，翻身下马抬手就要拔刀，谁知手还没有碰到刀柄，便一脸痛苦地跌倒在地上。
　　“你……”那汉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白衣人，“你使诈！”
　　“哦？你哪只眼睛瞧见了？”白衣人幸灾乐祸地笑了，随即轻轻拍了拍马背，那马便乖乖地走远了。“今儿个可是这位姑娘出嫁的好日子，你莫要晦气了，快快走了吧。”
　　“你……你给我等着……爷爷我……”那汉子虽然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嘴上却是不饶人，只是话说到一半，竟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了，一脸惊恐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白衣人，面色愈发的难看了。
　　“怎么？乖孙子，还不滚？”白衣人挑衅地望着他。后者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跑进了人群里，消失了踪迹。
　　经过这一幕，整个迎亲队伍都呆住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倒是白衣人很是自来熟地挥了挥手，“还愣在这儿作甚？难道要误了及时不成？”
　　话音落下，大家才回过神来，继续吹吹打打往前走，而白衣人也退到了两旁的人群中。
　　茜娘跟在花轿后，待走到白衣人身边时候微微福了一福，“多谢公子了。”
　　“客气。”白衣人作揖回礼，笑容淡然，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肆意乖张。茜娘只是微微一笑，便收回了视线继续迈开步子往雀阳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