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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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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红色的世界,不是喜堂的红绸满眼,而是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的舔着她脚下的高台。她感受到灼热,比那更灼热的是周围人的目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方能解恨!
“不——”
一声惊呼将她从那火热的世界里抽离,大口喘着气,环顾着四周——一片黑暗,有淡淡的清冷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将那一片地面笼上一层淡淡的银色。
瞬间冷了下来。
茜娘平复了呼吸,再也没有睡意,披上一件外衣下了床,踱步到窗边,推开雕花木床,夜色下的花园尽入眼中。
有多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就像是从前的那些不堪过往。被填埋在记忆深处之后,经年历月,便连自己都相信它从未存在过。
吹着微凉的夜风,茜娘不由得拢了拢衣襟——到底只是早春,夜晚的凉意依旧让人有些畏惧。抬眼望着花园,隐约间似乎瞧见一个人影,茜娘心中不由有些疑惑。草草换上一身衣衫,裹了件披风,手里又拿了一件,这才离开了应苔楼往花园而去。
“更深露重,坐在花园里不怕染上风寒么?”待走近了,茜娘才发现那坐在石亭里的是闲潭阁的另一位姑娘,清幽。
说起清幽,倒又是同闲潭阁其他姑娘们不同的光景际遇了。她家本就在临安,父亲是吴大,是个船夫。城东的钱员外看上了清幽要娶她为小妾,吴大忙不迭答应了下来,可回去一说,才知道女儿早已与一个穷书生暗通款曲。吴大当下就气得将女儿打了一顿锁在家里。谁知没多久,女儿就趁着他出去喝酒的当儿跟着那穷书生跑了。
若只是如此,那闲潭阁里头便不会有清幽此人了。大抵这世间书生多薄幸,两个人,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伤痕累累的女子,自然是跑不远的,最后只是在临安城外的某个小村庄里头住了下来。本以为是安稳幸福生活的开始,却不知竟是另一段的悲凉遭遇。书生忙着读书,又觉得自己是读书人,生计金钱之类的事情只会污了自己,故而对此不闻不问。家庭的重担便落在了清幽的身上。她日日替人浆洗衣裳,还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这才只是勉强度日。
谁知,她为了这个艰难维持的家劳心劳力,得来的却是书生的不理解和疏远。清幽不由无奈苦笑——对于他而言,只是高高在上的花前月下,才是生活。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高高在上,都是她的血汗堆积起来的。
两个人开始争吵,书生逐渐沉默,离家的时间也愈发的长了。后来甚至几日不归,有时候清幽问起,他只说是找到了更好的读书之地,若清幽再问细些,得来的只有一顿拳脚。
大抵世间男子都是这般了。清幽看着书生愤然离去的背影,冷笑地挣扎着站起来。
她没有想过要走,因为她根本无处可去。父亲那里,她回去了也许只有一个死,况且她虽然只是的船夫的女儿,但是心中还是有一股傲气,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即便再难走,她也不愿意回头。
可是,她不想走,他却不愿再留下来了。
某个傍晚时分,书生穿戴一新回了家,对清幽的态度也好了不少,甚至拿出一坛酒来要与她共饮。她只以为他是转了性了,欣然应允。谁知第二天醒来,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桌上的一封诀别信,和一个早已支离破碎的自己。
清幽拿着信,疯了似地在屋子里乱转着。什么都没了。她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午后在茶楼里听说书人所说的故事里的那个被负了的女子,人财两空,自己掏心掏肺之后,连一个诀别的身影都未曾见到过……
后来,她遇到了茜娘,跟着她回到了自己长大的临安,进了闲潭阁,换了个名字,在声色犬马间迎来送往,却惟独不愿接待书生。
“茜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清幽有些吃惊,慌忙站起身,手指抹掉了脸颊上的泪痕,转过身微笑望着茜娘。
“你不也没睡么?”茜娘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披风披到她身上,“穿这么单薄,以为自己身子骨硬朗么?”
“多谢茜姑娘。”清幽扯了扯嘴角,点头道谢。
“客气了。”茜娘淡淡望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嗯,睡不着。”清幽叹了一口气。
“是在想从前的事么?”茜娘微微侧着头,状似漫不经心地提及。
“不是。”清幽很快地否认了,旋即才仿佛有点尴尬似的低下了头,这一个动作,便是最好的回答。茜娘看在了眼里,心中已经了然,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今不过十七岁,还年轻得很,再觅一个良人,平淡度过余生,并不见得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不,”清幽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然对此不抱希望,只想独自过活,再也不要依赖任何人。”说着,朝茜娘露出一枚笑容,“茜姑娘无须为我担忧,过去的事情虽然没有尽数忘却,但是早已成了过眼云烟,清幽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茜娘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清幽,并不接话。那重瞳的左眼在清冷的月光下流露出仿若看穿人心的光亮。清幽被盯得久了,不禁有些心虚,略微侧过了头,试图避开那道视线。
“既然是这样……”茜娘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一盏灯,照亮了清幽心中不安的黑暗,“那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睡吧。”
“是,”清幽暗自松了一口气,屈了屈膝,“清幽先回去了。茜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嗯,去吧。”茜娘点点头,清幽这才回转过身朝自己的住所而去。
望着徐徐而去的清幽,茜娘的眼中不免涌起一丝怜惜——如果真的是看开了,又缘何将所有的读书人都拒于门外,宁愿同那些爽直的草莽汉子推杯置盏?
这是一道魔障,要越过去实属不易。
夜风吹过石亭,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谁在低声哭泣。茜娘站在石亭中央,不由暗自皱起了眉头,旋即又坦然微笑,望着东边方向道,“闲潭阁已经关门了,若想来喝酒,还是等明日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应苔楼而去。
坐在东边墙头的白衣人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我的身手还不够好么?”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徒留下这一片凄冷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