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6、06

　　千雪端着热水推开应苔楼卧室房门的时候，茜娘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头了。
　　“茜姑娘，这么早就起啦？”千雪将热水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走上前从茜娘手里接过了梳子，手指触碰间，不由一怔，“茜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冷了？”
　　“没事，”茜娘微笑着摇摇头，“今日起得早，就在窗边吹了会儿风。”
　　“怪道呢，”千雪一边唠叨着一边给茜娘梳头，“茜姑娘，不是我说你。要吹风也记得多穿些衣裳才好，要是不小心着凉了可怎么办？咱们这闲潭阁的上上下下都仰仗着你呢……也不仅仅是这样，有时候我还真是忍不住要说说你——茜姑娘，你莫要嫌弃我啰嗦——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大冷天的，喝酒却是连烫都不肯烫一下，喝进去多伤身呐。还有……”
　　“哎哎哎。”茜娘讨饶地笑了，伸手止住了千雪，“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自己心里头都有数。”
　　“你是有数，可是你从来没想过要改。”千雪不满地嘟囔着。
　　“好啦，你都快比打扫的陈妈还烦了。”茜娘翻了个白眼，随即站起身走到脸盆架子前就着热水洗脸。
　　“你要是肯听进去，我又何必把自己当个老妈子。”千雪依旧不依不饶。
　　“千雪。”茜娘一面擦干脸一面说，“我习惯了。而且，我现在也很好。”说完，把布巾挂起来，涂了点自制的玫瑰露，“对了，糕点准备好了没有？”
　　“刚上灶上蒸呢，姑娘你还是先用了早点吧。”千雪见茜娘转移了话题，不免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在很多时候茜娘都是个随性的人，但有时候又固执得很。
　　“嗯。”茜娘点点头，随即在首饰盒里挑了支做工精致的木簪子，又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整个人显得素雅无比，连那重瞳的左眼都显得收敛了。
　　用过了早点，茜娘带着提着食盒的千雪一路出了闲潭阁。穿过一条街，拐进一条小巷子，叩响了一扇黑漆木门。
　　“来了。”柔软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便有人开了门，是一名身着藕色衣衫的少年，“茜姑娘。”
　　“有劳了。”茜娘朝那少年点点头，“我自己上楼便可。”说完，带着千雪一路进了屋子。
　　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中间是一个大厅，安静的桌椅被整齐的摆放着，有人正在收拾打扫。四周是包厢雅间。走上楼梯，三面都是房间，大都紧闭着门。偶尔有一两间敞开的，隐约可以望见神色淡然的少年坐在软榻上翻着书喝着茶。
　　“什么风把茜老板吹来了？”还没走上三楼，便瞧见一名男子姿态撩人地靠在楼梯尽头的扶手上，一头乌黑的发倾泻下来，像是铺散开的墨汁绽放在阳光下。微笑的表情，却没有笑意传到眼睛。
　　茜娘微微一笑，“羊癫疯。”
　　“你——”男子顿时语塞，随即站直了，一双桃花眼望着茜娘，鼓起了腮帮子，愤愤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茜娘见状不由有些好笑，但依旧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东西给我吧，你先回去。”她对千雪说，随即从她手里接过了食盒，一路上了楼梯。
　　千雪站在转角处，脑海里满是方才那男子跺脚的时候从衣摆下露出来的足——竟然是未穿鞋袜，一双如白玉一般的足，细腻而冰冷。大抵连女子都不见得能拥有。只是——千雪所想的与此无关，她只是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都让茜姑娘不要和这笙公子多接触了，好嘛，那赤脚的习惯定然是和他学的。”这样想着，千雪一路下了楼，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茜娘提着食盒上了三楼，“阿笙。”她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场景，不由得摇了摇头。眼前是一片广阔的世界，没有任何的隔断，只有垂下来的纱幔分出了书房、卧室之类的差别。敞开的窗外吹来了清风，扬起轻纱，轻轻抚摸着背朝外躺在贵妃榻上的男子。
　　本该是一副极美的画面，如果没有地上被乱扔的书和桌上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酒壶的话。
　　“你看看你这里乱成什么样子了？”茜娘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低下声音道。
　　阿笙还是躺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嘟囔道，“谁知道你今日会来……”
　　“好，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了吧。”茜娘说着，转身作势要走，旋即便感觉一阵风掠过，本还远远躺在那儿的男子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哎，说说而已，我马上就收拾。”说完，讨好地笑着拉过茜娘走到了桌前坐下，伸手一拂便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听着那瓷器碎裂的声响，茜娘只当做是自己幻听了，然后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给你的。”
　　“嘿嘿，我就知道阿茜你对我最好了。”阿笙笑眯眯地在茜娘手臂上蹭了蹭，像是只撒娇的小猫，然后打开了食盒吃了起来。
　　瞧着阿笙狼吞虎咽的吃相，褪去了方才站在楼梯尽头的妩媚妖娆，他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受到了伤害后才给自己披上了一身的刺。
　　“吃慢点，又没有人和你抢。”茜娘端起一旁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刚抬头便对上阿笙快哭出来的表情，“怎么了？”她不解。
　　“呜呜，阿茜是坏蛋，这可是上好的仙露茶啊，三千金才只有手掌心这么点……你……你竟然用这么点不值钱的小糕点换了我几百两银子。”阿笙假装落泪，其实不过是干嚎。茜娘扯了扯嘴角，然后举起了茶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的几百两变成污水？”
　　“信。”阿笙抹了把莫须有的眼泪，说。随即看了她手里的茶盏一眼，继续吃点心，“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有仙露茶的？”
　　“我不知道。”茜娘笃定地摇摇头。“我不过是瞧见整个屋子只有那个茶几和边上的贵妃榻是干净的，因此想这盏茶是你新泡来要喝的。”
　　“嘿嘿，原来阿茜你对我倾心已久啊，这么了解我的一举一动。”阿笙无赖样地笑着，换来茜娘一个白眼，“我在糕点里下了毒，你最好收敛些，否则莫怪毒发的时候我不救你。”
　　“啊，真讨厌，又来这一招。“阿笙扭着身子，一脸娇羞地看着茜娘。后者只是淡漠地喝着茶，随他闹腾。
　　等茶喝完了，糕点吃完了，阿笙这才收起了欢快的表情，微笑望着茜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嗯。“茜娘点点头，”最近临安似乎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你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么，自然是有的。”阿笙站起身来，笑容优雅，踱步到窗前，沉思片刻后回过身望着她，“只是，你用什么来换？”
　　“你觉得这个消息值什么，我就同你换什么。”
　　“爽快。”阿笙击掌道，旋即轻点脚尖，站在了茜娘身边，“我要你那一支绿檀木的簪子。”
　　茜娘侧过头望着他，久久没有开口。这个消息竟然值这么多银两？要知道这世间紫檀木已是难得，而绿檀木更是可遇不可求，倾城来换都未必能得到。
　　“看在是老顾客的份上，我不妨先同你透露一件事。”阿笙笑得格外纯真，弯下身在茜娘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后者的脸色瞬间惨白，睁大了眼睛，过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
　　“阿茜啊阿茜，”阿笙啧啧嘴，感叹般摇摇头，“你也是个聪明人，怎的还是这般看不开？”
　　“本就深陷红尘之中，何来看开与看不开之说？”茜娘说着，挑了挑眉，望着男子，嘴角的笑容凄凉而冷漠。阿笙先是怔了一瞬，旋即也笑了，不再罗嗦，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然后站起身来满意地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你还是小心些吧。”
　　“我知道。”茜娘深吸一口气，语毕，站起身来，“我走了。”说完，提着食盒往楼梯口走，“你要的东西，稍后我会派人送来。”
　　“多谢了。”阿笙作揖道。
　　“客气。”茜娘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已经是要中午了，愈来愈多的人打开了房门，有些甚至站在走廊上说笑。瞧见茜娘的时候都礼貌地打招呼，茜娘一一点头回应，一路走到了一楼。
　　“茜姑娘好走。”打扫完大厅最后一个角落的白发老头对茜娘鞠躬道。
　　“多谢福伯。”她说着，瞧了眼已经卸下了锁的正门，刚要朝那儿迈开步子，又仿若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福伯，有空替你们老板收拾收拾屋子吧。”
　　“哎，老奴省得。”福伯有些吃惊，旋即又作了个揖，道。
　　茜娘拉开那扇大门，离开了这栋建筑。身后高悬的牌匾上写着“西风楼”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随着她的步伐，离她愈来愈远。

　　“茜姑娘，你可回来了。”刚回到闲潭阁，还未休息多久，便有阿七找了上来。
　　“何事？”已经恢复了一派镇定的茜娘一面看着账本一面问。
　　“方才有管大人送了帖子来，说今夜要借咱们的地方宴请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阿七说着，将帖子递给了茜娘。后者接过，粗略看了一眼，随即扔到了一边，“这不是挺好么，让姑娘们都做好准备，谁愿意陪酒的，就都去吧。”
　　“是。”阿七听完，应了一声。
　　“嗯？怎么不见千雪？”茜娘察觉到身边那个唠唠叨叨的丫头不见了，不由有些疑惑。
　　“千雪姐回来后吵了几盘小菜端着个篮子出门了，瞧那方向，是朝衙门去的。”阿七回答。
　　“嗯，我知道了。”茜娘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
　　看着阿七离开后关上门，茜娘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又到了那个日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