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7、07

　　晚上管大人带着一群年轻后生来到闲潭阁的时候，茜娘早已准备妥当，带着阁中所有的姑娘前来迎接。管奇看着一众美貌佳人，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茜老板，好大的排场。”管奇随着茜娘走到了大厅里，“老朽只是说借个地方而已，怎的竟劳烦茜老板将整个场子都替我空了出来？”
　　“呵，这是应该的，管大人的面子，就算是将这整条妆成街包下来，亦是小事一桩。”茜娘微笑着说。
　　“哈哈，茜老板太看得起老朽啦。”管奇捋了捋长长的胡子，指着身后的几名年轻人说道，“现在可是这班后生的天下啦。”
　　“管大人言重了，后生虽然可畏，但管大人老当益壮，是中流砥柱呢。”
　　“多谢茜老板吉言了。”管奇笑着说，随即带着众人一道进了最大的那间雅间。众人分位落座后，管奇才笑眯眯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茜老板将这闲潭阁留给了老朽，可这些姑娘们的尽数到场，大抵不是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管大人，若是茜娘没记错，似乎是您自己个儿说不要我们这儿任何一个姑娘的。”
　　“哈哈哈，茜老板就不要往老朽脸上贴金了。”管奇说着，拍了拍坐在离自己身边最近的状元的肩膀，“看这些后生的眼睛都要黏在这些姑娘的身上了，还不快些介绍了。”
　　“正是，是茜娘疏忽了。”茜娘说着，走到众人面前，“不过话可先说在前头，这闲潭阁的规矩就是这样，要姑娘和客人都看对眼了，才能留下，否则……”她说到这儿，有些歉意却坚定地笑了。管奇很是认可的点点头，茜娘这才退到了一边，让那些姑娘们一一上前介绍。
　　“这位公子竟没看上什么姑娘么？”等到若溪和浅玫分别在状元和探花身边落了座，茜娘这才略带疑惑地望着兀自坐在一边的榜眼。
　　“在下孙培，有礼了。”榜眼孙培站起身，朝茜娘作揖道，“多谢茜老板一番好意，只是……在下并不习惯……这些。”
　　茜娘闻言，掩嘴一笑，随即一个眼神屏退了众人，这才对着孙培福了一福，“既是如此，那茜娘就不强求了。若无其他事情，茜娘便告退了。诸位慢用。”
　　“有劳了。”管奇点点头，应允了。茜娘又屈了屈膝，离开了雅间，然后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唤来了丫头阿七。
　　“清幽呢？怎的今儿个没见到她？”坐在书房里，茜娘喝了一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清幽姑娘说身体不舒服，不能怠慢了客人，所以没有来。”阿七回答。
　　“昨天瞧着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茜娘挑了挑眉，随即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若是真得了什么病，还是早些请大夫来诊治比较妥当。”
　　说完，带着千雪和阿七一道去了清幽的住处。
　　甫一走近，便闻到空气里淡淡的药香，茜娘闻出了其中的几味药材，不禁站住了脚步，“行了，我自己进去吧。”说完，抬脚就走近了推开了门。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昏暗的光线伴随着熟悉的药味，茜娘不禁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嘴，上前推开了几扇窗之后才走进了卧室里。
　　只见清幽阖目躺在了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锦被，整个人瑟缩着，似乎很冷的模样。紧紧皱着的眉头，沁出细汗的额头，茜娘看着只觉得一阵心疼，上前轻轻摇醒了她，“清幽，清幽，快醒醒。”
　　“不，不要，不要走……”清幽呢喃着摇了摇头，然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划过茜娘，随后再慢慢的聚拢了，再次落到她的身上，“茜姑娘……”
　　“可算是醒了。”茜娘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起来喝口水吧，你方才被魇着了。”
　　“嗯。”清幽坐起身来，从茜娘手里接过了水，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才有些歉意地笑了，“让茜姑娘见笑了。”
　　“呵，瞧你说的，这么见外。”茜娘说着，用丝帕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梦到什么了，这么难受的样子。”
　　清幽的表情随着这一句话而怔了一怔，旋即快速地摇摇头，“没。没什么，不过是个寻常的噩梦罢了。”
　　茜娘见她不想说，也没有追问下去。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这个女孩同其他的姑娘们不同，那些人或多或少，会把自己当做一个长辈一般的依赖港湾，而清幽，只是当这里是一个收容地而已，没有太多的感情。或许早就被消耗得一丝不剩了，所以对什么都亲近不起来。她的心里头有一个痛苦的秘密，亦是她来到闲潭阁的原因。但她不说，她也不问。
　　“怎的又喝这个药了？”茜娘换了个话题。
　　“大抵是有些累了，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清幽躲避着茜娘的目光，说。
　　“原来是这样。”茜娘淡淡一笑，“有些病，光靠药，只能创造出幻觉，真正要痊愈，还是要靠你自己。你可明白？”
　　清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好了，不同你多说了，管大人那边我还要去应酬一番。”茜娘说着，站起身来，“那药……不要吃了，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番才好。”
　　“多谢茜姑娘了。”清幽抿了抿嘴，点头道。
　　“休息吧。”茜娘说着，站起身离开了。
　　出了门，吩咐了阿七照顾好清幽，又让千雪去席间看看一切可都安妥之后，茜娘独自在花园里散着步。今夜月光没有踪影，只有阴冷冷的云漂浮在天际。沿途的石灯散着微弱的光，像是那一年的山林里，火把摇曳的亮点。茜娘没来由地觉得背后一冷，下意识地气沉丹田，却又发现一切都是徒然——那个过去的苏茜早已没有了踪迹，如今留下的，只是茜娘。
　　她轻轻一笑，目光落到了不远处亭子里的那个人影上，随即提起裙摆徐徐靠近。
　　“孙公子。”茜娘在十步外唤道。
　　孙培有些意外地回过身，看清了来人之后作揖道，“茜老板。”
　　“孙公子不在席上饮酒谈笑，怎的来花园里吹风？”
　　“呵，茜老板说笑了。孙某不才，只懂低头做文章，哪会这些事情。”孙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扯出一丝苦笑来。茜娘听完，善意地望了孙培一眼，“孙公子。既然能在此处见到你，茜娘倒也多嘴说一句，孙公子如今是榜眼，是未来的有为之人。但是只会低头做文章，是不够的。不仅仅是朝中，即便是民间，百姓也有议政的风气，所谓众口难调，如何让自己的意见成为众人认可并拥护的举措，需要的，不是天子一人的器重便可了。”
　　茜娘说到这里，看了看孙培，见他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又道，“管大人在朝中势力不小，如今他既器重孙公子，孙公子又为何不示好呢？”
　　“茜老板，孙某并非哗众取宠之人。”
　　“哈哈，孙公子，这话说得可真是可笑了。”茜娘突然笑了，在这夜里，竟让人觉得莫名的一阵心慌，“孙公子以为，何是哗众取宠？茜娘今日的行为，可算是这一类？其实不过是以一样东西，换另一样东西罢了。譬如孙公子你寒窗苦读，换一朝功名。譬如你向管大人示好，换他多年积累的势力以成就自己的事业……这一切，不外如是。”
　　“重要的，是你所做的事情，值不值得。”
　　茜娘说完，朝孙培笑了笑，作势要走，却听得一声“且慢。”
　　“孙公子有何吩咐？”
　　“孙某只是觉得席间寂寞，不知可有佳人愿意相陪？”
　　“呵，孙公子过谦了，这闲潭阁里，多少姑娘等着孙公子垂青呢。”茜娘说着，不由得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
　　“说到这个，孙某突然想到，那一日闲潭阁中一位姑娘出嫁，当日的盛况至今记忆犹新。彼时孙某在人群中注意到一名女子，似乎是闲潭阁中人，只是今日好像并未出现……不知……”
　　听出了孙培话中的意思，茜娘带着歉意笑了笑，“孙公子真是好记性，阁中的确有一位姑娘今日身体抱恙未曾出迎。孙公子若是想见她，还请过些日子来吧。”
　　“无妨无妨，孙某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孙培说着，朝茜娘作揖，“出来得太久了，孙某先回去了。多谢茜老板的一番提点。”
　　“孙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些莽撞之言罢了。”说完，屈了屈膝，“孙公子请回席，稍后会有姑娘来作陪。”
　　“有劳了。”
　　看着孙培渐行渐远，茜娘的心头不禁升起一些疑惑来。不知为何，只是瞧见孙培提起那个没有出现的姑娘的表情之时，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眼神，虽然掩饰得不错，可还是泄露了些微的情绪——有种，仿若是仇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