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言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了一个好字。
这两人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纵英才的传奇人物,人生不过寻常几十载,委实不必求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得一个人终老,相伴着度过这红尘,就已经是满足了的。
他们的静好,反衬着另一些人的混乱。
无法决定自己婚事的唐冶,咬牙坚持着自己的仕途方向,经年的不得志磨损着他意气,这个几年前还风华正茂的男子,鬓间竟然泛出灰白。
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廉州的公务里,这几年间竟颇有贤名。只是每当有人有意无意和他提及升迁调离的事情,唐冶却都婉言回绝。
自认才能有限,如今掌管一州一县已然耗尽心力,能造福一方百姓就很知足。
这是他的回答。只是内心深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廉州是他与言霜共同选定的地方,是他与她最后一点联系。唐冶想,亦是他最后的心安之地。
如今结局已定,他知道一切无可更改,他向来思虑过多瞻前顾后,这一次却下定决心自私一回。
丞相之女似乎从他枯木一般的神情里看到了结局,这个固执己见的女子,终于放弃了。
她将自己在廉州的一切物品全部弃置,写了一纸“放夫书”,坐上了丞相派来接她的轿辇。
唐冶没去送她,只是拿着那纸“放夫书”在书房枯坐着,眼神古井无波,唯持纸的手不自控地发颤。
他知道他终于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取得了胜利。
杜若自请离开,爱女心切的丞相腆着老脸向圣上又求了一道圣旨,为自家女儿保全了最后的颜面,一切后果皆由唐冶承担,他此生再没有升迁的可能,廉州真正成为他的仕途结局。
可至少,提出离开的是杜若,他得以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唐家,使唐家在官场的地位未受太大打击。他下面还有弟弟,唐家仍有出路。
远在京城的唐父听到这个消息,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终是无法再责怪唐冶什么。
又三载,南浦袅袅秋,唐冶在廉州任上已六年。他上奏归家省亲,被批准后,带着寥寥的行李,跋涉半月有余,回到了京城。
他性格寡淡了许多,在京城的年少旧友皆是多年未联系,再见面就只剩几句场面话,竟生生将自己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一月后返回廉州之前,唐冶鼓足勇气,约了言霜与陆青。
两人于离亭赴约,送别故人。
再见面的场景,竟是预料之外的平和。
言陆两人早已成婚,在外时言行之间不显得多亲昵,却是十足的默契。他们已将彼此融入自己的生命,那种感觉是:你自然爱你自己,但正因为自然而然,便更无需刻意彰显。
他们聊了唐冶这些年的政绩,聊了京城这一季新出的书刊,说到廉州书目陈旧时,陆青便转头问言霜:“咱们书铺是不是正在整理书籍?”
他口中的“咱们书铺”,自然是指言父那家,现在由言父和言霜共同经营,这几年愈发红火,已然有引领京城风潮的势头。
言霜点头,向唐冶道:“你若有什么需要的书目,可写信回来,我们备齐了给你寄过去。”
唐冶听了,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些喜色:“这可解了我燃眉之急,我正有几本书,这次回来时间有限还没有寻见。”说着便从袖口掏出了一张纸,上面记了十来本书籍的名字。
唐冶这些年愈发痴迷书籍,尤其是那些天文历法、农业水利之类,于经世有用,利百姓民生。
他所列的书目非市面流行的常本,一时之间自然是找不齐的。
言霜接过那张纸,看清上面书目后,不由正色道:“必不负所托。”
之后三人又谈了些其他,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唐冶看了看天色,笑的竟然有些腼腆。
“我要上路了,以后两位若是闲暇,可否写封书信与我,说说京中新发生的事情,离京几年,好多事情我已经不了解了,闭门造车终归不可取。”
他舒眉笑的时候,少了些寡淡,竟然有几分以前的样子。
陆青也笑了,应了声“好”。
这位以前在言陆看来有些浮华、容易犹疑的公子,在经历世事的磨砺后,竟然显露出一些金玉的质地来。
两人接到邀请时,本只打算以此告别,只当全了以前的情谊。却没想收获了一位新的朋友,不可谓不惊喜。
言霜和陆青在亭中远眺着唐冶离去,车驾渐渐小至消失,牵了马也相携回去。
言霜以前其实不会骑马,还是六年前圣上赐婚的圣旨发下之后,言霜突然找到陆青。
“陆公子,我有一事相请。”
当时的陆青于言霜来说,还只是唐冶好友这样一重简单身份,她虽然对小环说的言之凿凿,心底却依然希望唐冶能有些担当,也对与唐冶的未来抱着一丝渺茫期望。
所以她打算去一趟廉州,赶在赐婚的圣旨到之前,听听唐冶到底有何打算。
学骑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马车却又太慢,在她的坚持下,陆青几乎是在路上教会的她。
未经习惯的腿根几乎是当天就磨出血色,陆青知道其中厉害,但碍于男女有别,除了一瓶伤药没法帮助太多。
陆青了解言霜性格,既然一言出,不到廉州求一个结果,言霜不会放弃。他心中难过,面上却不显,告诉自己说如果这一次,唐冶还是懦弱不肯作出改变,他便不再遮掩自己的感情。
他实在没有办法,再看着言霜为一份无果的感情挣扎。不能只是因为言霜个性坚韧,就被看做无情无义,合该被辜负与误解。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唐冶既护不下言霜,却又断不了关系,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可讲?
此刻陆青高居马上,深秋柳条褪色,随着北风簌簌摇晃坠下,平添无依之感。
陆青侧头看向身侧言霜,女子马术娴熟,看去一派自得,丝毫不受肃杀秋景影响,陆青的心情却略微有些复杂。
他从未介意过言霜与唐冶的曾经,却永远无法释怀自己与言霜的相遇在唐冶之后。这大概是男人都有的一种心态,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陆青早有定论,就叫做吃醋。
所以他能将唐冶看做朋友,却做不到毫无芥蒂。
他甚至是有些欣赏现在的唐冶,无论为官为商,皆是立世,只要心中有天地,行事有准则,风骨自见。可是……
磊落侠客般的陆青,可能是第一次为这种纠结所困,言霜偷偷飘过去一眼,将他的纠结尽收,眼底浮现出一丝狡黠笑意。
言霜一夹马腹,朗声道:“走啦陆青,我饿了,回家吃饭。”
回家两个字,无疑是某种有声无形的良药,只见陆青回神后,剑眉微挑,俊朗的面孔上浮现笑意,他应了一声追上去。
一时古道之上只有得得的马蹄声。
言霜心道:我又不是多好的人,看出来就要同你掰扯明白,况且还掰扯不明白。你既知道我如今深爱你,仍旧忍不住吃醋,那这种醋,陆青你最好吃一辈子。
马车中,唐冶回忆刚才的交谈,他其实一直想好好看看言霜,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什么立场。
但他知道,这些年的时光,似乎没能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不像他自己。自来心智坚定的人,会少很多自我折磨,这个事情唐冶以前不懂,如今言陆二人身上看的清楚。
人处天地间,重要的是行端立正、无愧于心,而非瞻前顾后、动辄得咎,这样简单的道理,熟读着圣贤书的自己,为何之前从没看透?
他这么想着,忽而忆起陆青当年给自己的劝诫,不由晃了神。
正晃神间,又似乎听到风里传来年少的歌谣,眉目鲜妍的少女,清亮婉转的歌谣,见证过当年的他们,却决定不了结局。
他之前做错了那么多,磊落如言陆,两人竟都能原谅。如今不远不近的友人,已是极好了的,超过他之前的所有想象。
唐冶阖目,慢慢叹了口气,头轻轻靠上了车壁:霜儿,我终究,不能陪你一生。可我不悔,曾陪你一程。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