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8、沸反盈天 ...
-
这一夜,国师府并不太平。
时至晌午楚藏仍没有回来,这是极少见之事,夏之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屋中坐不住,索性在门前等他。可这么来回踱着,从午后至黄昏,再从傍晚到深夜,没有等到下朝的楚藏,只等来了驱策空马车归来的白道。
夏之秋连忙迎上去:“楚藏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发生什么事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白道声音有些僵:“公子他,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夏之秋不由地喉咙发紧,“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公子谏言惹怒陛下,被押进了诏狱。”
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了,曾以为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送别,可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每日目送着远去,不知道哪一次就是真正的别离了。
“小姐!”灯青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有些站不住的夏之秋。
“没事……我没事……”
白道:“夫人不必忧心,公子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这句话也很熟悉,夏之秋已经记不得小时候多少人对她说过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府门前的时候,府中的下人们都是这么劝慰她的。
灯青看出了她的心绪,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小姐放心,将军每次都平平安安地回来,如今姑爷也一定会的。”
夏之秋攥着她的手:“灯青,你陪我回一趟家吧,我想找阿爹问一问,他在朝中这么多年,消息一定比我灵通,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灯青“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白道先一步说在了她前面:“夫人不必着急,现下天色这么晚,不如先歇息,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也不迟。”
“没事,”夏之秋淡淡地笑了笑,“我就是看着不太舒服,其实好得很,回去没问题的……”
“夫人,公子不在府,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第一个要被责难。如今夜深了,唯恐路上遇到什么歹人,府上才最安全,夫人心善,想必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哎!”灯青竖起眉毛看他,“你怎么又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一点也不通情理!夏府是小姐的娘家,小姐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你这是成心要阻拦吗?”
“罢了……”夏之秋抬头看了眼月色,“白道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时辰阿爹说不定已经睡下了,还是不要深夜回去打搅,等明日吧,明日早些时候去……”
小姐都这么说了,灯青只好扁着嘴作罢,她也知道白道说的不无道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小地生他的气,扶着夏之秋回房歇息的时候还回过头来用眼睛剜他:“好吃的都喂了白眼狼了!”
白道微微蹙了蹙眉,似是不明白:“什么吃的?”
“哼……”灯青转过头不再理他。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夏之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有些习惯了楚藏卧在她枕边,每夜伏在他胸膛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眠。他身上有海棠花的冷香,那味道总是让她很安心。
他常下了朝便回府,有时候带她出门游玩,有时会去酒楼尝最新出的菜式,他还会把一些她从没见过的玩意搬进府,可以陪着她在景色秀丽的地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陡然一个夜里不在了,夏之秋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蓦地缺了一块,意识轻飘飘的沉不下来。
她轻叹了口气,掀开锦被披了件大氅出了门。
府中的海棠花开的很好,在幽深的夜里像一团莹莹燃烧的淡红色火焰,映亮了来人孤寂黯淡的心。夏之秋走得很慢,细细看着每一棵树的纹理,每一朵花的情态。
她真的很喜欢这片海棠花林,从第一眼见时就喜欢了,没有缘由。
然而路总有尽头,很快,她又一次来到了那间画室面前。
一如上次见时的模样,安详得像一位静卧山花间打坐的神明,只是这一次,神明的心不再封锁,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那样繁多若雪片的画一下映入眼帘,月光的冷艳雕琢让它们更为震撼。夏之秋静静地看着,一步一步走入其中,她不知道楚藏在这里待过多久,也不知道第一幅画落于什么时候,此刻只觉得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心,很疼,很难受。
这一夜,她是蜷缩在画室里睡的,以地为席,以氅为盖,在他待过最久的地方听风入眠。
翌日,灯青一早便起了身,张罗着下人把车套上,又带了些省亲的礼,一切准备就绪了这才欣然地去敲夏之秋的房门。可奇怪的是敲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答应,她心里忽地不安起来,下一刻便自行开了门。
房中俨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衣服也都好好地摆在屋里,却空不见人影,灯青心中登时惊雷大作,连忙跑出门手忙脚乱地唤人来找。
她再也受不起云顶山那一幕重演了。
所幸是虚惊一场,夏之秋人没丢,灯青在画室找到她的时候,豆大的眼泪咔吧一下就滚下来,嚎啕大哭。
“小姐你吓死我了!”
后半夜睡得安稳,夏之秋醒来得便不够及时,见灯青哭得这样委屈,疲惫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灯青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把她扶起来:“小姐你还笑……”
楚藏被押入大牢的第二日,夏之秋在灯青和白道的陪同下,踏上了回夏府的路。
或许从这个鸡飞狗跳的早晨开始,便预兆了回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马车初驶之时一切尚且算顺利,可未行多久,阻碍便一重接着一重地来了。街市上原本该平坦宽阔,今日却似乎多了不少石头,车轮碾过去硌得整个马车都抖三抖,更有时常窜出来的行人和小贩,缰绳常常勒得马扬蹄长嘶,车上车下俱是心肝胆颤。
夏之秋实在受不了,索性下了马车走过去,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街巷中吆喝声不断,包子熟了,蒸笼掀开的那一刻热气蒸天,热火一般灼人,灯青见状忙将夏之秋揽去一边,可那畔不知什么地方又窜出好几个毛孩子,手里拿着竹竿棍棒大喊着要破敌军,夏之秋躲了左边,右边又窜出来一个,像是跌进了孩子窝里。
“夫人小心!”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人从身后扶了她一把,夏之秋回头一看,是一个贩伞的摊主,中等年纪,长得敦实憨厚,人也热心。
“多谢大哥。”夏之秋颔首向他道谢。
“哎,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大哥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厉声斥退了那些皮猴子,“小仙女小石头赵美人神算子李大侍卫,再这么横冲直撞我可要找你们爹娘告状了啊!要他们赔钱,赔很多很多的钱,让你们去做小内侍小宫女!”
皮猴子们吓得脸色一变,连忙抱着凶器撒开丫子地狂跑,似乎只要跑慢一点点就会变成苦哈哈的便宜劳力。
大哥换了笑模样看向夏之秋:“这位夫人,这街上嘈杂,可要多加小心啊。”
“好,我记下了。”夏之秋觉得不够真诚,侧目看了看他身边的摊铺,嘴比脑子更快,“今日出门在外恰好忘了带伞,大哥不如卖我一把伞吧……”
——真是够生硬的啊……夏之秋低下头,灯青很快心领神会,热络地招呼着大哥上前挑了把伞付钱。
平一波又平一波,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不是鸡飞了狗跳了就是有小贼偷偷来窃取钱袋,要么就是两个贩子、贩子和行人或是行人和行人破口对骂,阻得街上水泄不通,大有一种中都即将沦陷的焦灼之感。
这一路上阻碍多,热心帮忙的人也多,但行路仍然极难,一个时辰都走不过一里路,灯青不由地叹了口气:“小姐,照这个脚程来看,怕是日落前都到不了将军府了。”
夏之秋心里也隐隐忧愁,就在这时,一个老道模样的人擎着幡恰好经过。擦肩而过时他的鼻子忽然猛嗅了嗅,而后又退步回来,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夏之秋。
“这位夫人,可是远行之人?”
老道看着仙风道骨,似乎真有几分能掐会算的本事,夏之秋向他微微颔首,而后道:“不知回家省亲可算远行?”
老道捋着银白的长髯,摇头晃脑地算了算,须臾睁开眼笑道:“保得平安莫向前,好香焚然祝苍天。四时八节皆吉庆,乃积乃仓然又然。[1]”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正印证心中所想,今日所有的阻碍都是上苍在警示她莫要回家么?
“道长……”
夏之秋正欲再向他请教什么,却见那老道淡然笑着缓步离去了。
“小姐……”灯青也听出了其中三四分意思,怯怯地看向夏之秋,“我们还走吗……”
白道也应了一句:“夫人,公子一向谋定而后动,临行前也叮嘱过说让我们不必忧心,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碍,说不定过几日就能平安回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府等消息吧。”
夏之秋抿着双唇,这半日的糟心事桩桩件件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搅得她筋疲力尽。
或许……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自己关心则乱了。父亲早已辞官,操劳大半生,如今正是赋闲养老的好时节,实在不该让他徒增烦恼,夏之秋也不愿意看到他卖人情去替自己打听消息。
“回去吧……”她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白道侧过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她发髻间的那支海棠花簪,却没有说什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言语,没有神色,转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
“可是楚大人,我们从未见过这位夏家姑娘,若是遇见了,如何分辨得出?”
“第一眼,你就会知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