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吻过的裙摆》亓乐

5、伞下

　　以他们这半生不熟的关系，这问题多少有点越界。
　　但沈彦祈眉眼低敛，清冽的嗓音透着克制，却又让她感受不到冒犯的意思。

　　或许，他可能只是单纯好奇，孤立无援的女性在那种困境下该如何自处吧。
　　盯着餐具的唐草纹路，温杞宁稍加思量，勉强为沈彦祈的发问找到了缘由。

　　她不想骗他，也觉得没必要，喝了点水，温杞宁诚实回应说：“你不来，我也会找理由走的。”

　　沈彦祈眼尾微抬，似是暗示她继续讲下去。

　　温杞宁握住一支玻璃水杯，慢慢道：“毕竟，我只是去应酬，不是去冒险的。”
　　她的确想要维系人情，但也不至于为此不顾安危，感觉苗头不对，那当然是走为上了。

　　顶灯浅白色的光落下，映得沈彦祈清隽的眉眼多出几分凛然，敛起了惯常闲散的神色，他凝视着她道：“一名女性，孤身入这种酒局，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冒险了。”

　　“……”

　　许是身居高位的缘故，沈彦祈正经看人时会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威压感，温杞宁有点招架不住。

　　假借着喝水的动作，她匆匆挪开了视线。

　　小口吞咽着温水，温杞宁正思量着该怎么回应，这时沈彦祈好像看出了她的无所适从。
　　他薄唇微动，先一步开口道：“没有批评的意思。”

　　顿了顿，男人的语气变得更缓，嗓音低低的有些像是在哄人：“我主要想表达的是，吴樑没有不可替代性，你一个女孩子，可以不必这么委屈。”

　　说完，又似乎怕她会误会什么，沈彦祈指尖在台面轻叩了两下，他旋即淡声补了句：“现在许多环境，对女性并不太友好，小心点还是有必要的。”

　　开水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徐徐传送至手心，温杞宁感受着这点暖意，转回了目光。
　　看着身旁循循善诱的男人，她心念微动，缓缓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沈彦祈这话总归有道理，温杞宁从善如流道：“好的，多谢提醒。”

　　神色恢复了寡淡，沈彦祈喉腔逸出一声轻嗯，他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方才种种只是顺便之举，说过也就过了，他其实并不在意。

　　时间悄然流逝，同桌的其他人已经聊到了别的话题，这会恰巧在商讨国庆约去西瑶山露营的事情。
　　大家热火朝天讲了小半天，阮玥彤才忽然意识到温杞宁一直没怎么出声，她看过对面，随即问：“温温，假期你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

　　方才他们的对话温杞宁断断续续听了点，大概知道是在说什么，她稍微想了下：“可能不行，国庆头两天我有演出任务。”

　　“那不正巧咯，”阮玥彤托腮笑说，“我们约的就是第三天。”
　　刘柏扭过头，也笑着怂恿道：“天气好的话，到时还能看到猎户座的流星雨，许愿很灵的哦。”

　　两人一唱一和，温杞宁盛情难却，最后还是应下了。

　　这顿饭零零总总吃了两个多小时，到最后因为大家行程安排不同，出了餐厅也就各自散了。

　　温杞宁中午赴宴前已经退了房，大件的行李都放回了车里。现在那杯假酒的后劲已经被弱化了不少，但还是不能开车。

　　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温杞宁发消息联系之前约的女代驾。

　　三言两语沟通完，她手机屏幕忽然落了几滴水珠，温杞宁刚抬起眼，细细密密的雨就降了下来。

　　这阵子霁州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雨水像个不速之客，一阵阵的造访人间。

　　赶在雨势加大前，温杞宁拿出包里的胶囊伞撑开，往前继续走了两步。

　　听着雨声窸窸窣窣，她余光忽然发现，沈彦祈不知何时也走上了这条路，此刻就在她身侧两米处。

　　男人没打伞，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安之若素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被浸润过的衬衫贴附着身体，他肩宽腰窄的体格轮廓被描摹得愈发清晰。

　　温杞宁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狭路相逢，对一个刚帮过自己的人视而不见，这未免太不厚道。

　　没多犹豫，温杞宁旋即转身走了过去。

　　“沈先生。”

　　听见这道软和的声音，沈彦祈脚步顿停，他侧身看了过来。

　　走到男人面前，温杞宁微微把伞往后倾，隔着湿濛濛的雨幕，她抬眼道：“我准备去停车场，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顺路撑一程。虽然我的伞比较小，但能遮一点算一点，总好过直接这么淋。”

　　雨水划过沈彦祈高挺嶙峋的鼻梁，砸落坠地的瞬间，温杞宁看到他走近一步，朝她伸出了手：“给我吧。”

　　答应得非常不假思索。
　　温杞宁慢半拍地“哦”了声，而后把伞递了过去。

　　伞下多了一个高大的男性，空间明显变得局促起来，因为伞面不够大，两人的距离自然而然贴得很近，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温杞宁甚至能感受到沈彦祈的体温。

　　除了舞伴和孟樾，她几乎没有与哪个男性有过这么近的距离，温杞宁有点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她又主动开了个话题。

　　“你也是准备去停车场吗？”方才大家散伙的时候，沈彦祈在打电话，温杞宁并不知道他后续的行程安排。

　　“嗯，准备回城了。”沈彦祈目不斜视。

　　温杞宁揪着挎包链条，忽又想起一事：“那你的猫呢，不一起回去吗？”

　　沈彦祈稍侧过目光：“它还不回，阮玥彤想借两天。”

　　“哦。”温杞宁点了点头，她顺势道，“它确实很可爱，像个小公主。”

　　沈彦祈很轻地笑了一声：“它是公猫。”

　　“……”温杞宁找补道，“抱歉，它长得太漂亮了，有点影响判断。”

　　沈彦祈手上的伞不着痕迹地往边上再倾了些，他不以为意：“没事。”

　　这会有点起风了，沿路的桂花零零散散落下，馥郁的香气迎面拂来，平添了几分怡人惬意。

　　两个人走了一会，温杞宁逐渐开始适应这样的相处，她拘谨的腰身放松了些，思维也跟着变活络起来。

　　这两天的种种闪现过脑海，温杞宁倏然有感而发：“沈先生，我觉得，你的性格真的挺好。”

　　可能是话题转得比较大，沈彦祈步伐稍停，少顷转头看来，他唇线微勾道：“怎么说？”

　　温杞宁向来不吝啬夸奖人，她一五一十道：“你今天帮我解围，还做好事不留名，这点就很雷锋了。”

　　沈彦祈低睫无声一笑。

　　受他此刻散发的温和磁场鼓励，温杞宁又放心大胆道：“还有，昨晚那样都没见你当场发火，这也是真的很有容人雅量了。”

　　沉吟少顷，沈彦祈否认道：“我并非是脾气好，只是比较理性而已。”

　　这下轮到温杞宁好奇了，她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的目光透着探询。

　　沈彦祈眼尾轻挑，语速不疾不徐道：“我不会和自己过意不去，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而且，”
　　顿了顿，他眸色沉凝，尔后意味深长地继续，“出轨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就像浪子永远不会回头一样，其实根本不值得被辜负的一方为之耗费情绪，或者再抱有任何希冀。”

　　脚步慢了下来，温杞宁的嗓子倏地被堵住了。
　　如果不是他们之前几乎素昧平生，她都要怀疑沈彦祈这话是在给她上课了。

　　阴差阳错被敲打了一下，温杞宁显著丧失了闲聊的兴致，她低垂着一张小脸，只心不在焉地走着。

　　沈彦祈也不是话多的人，见她不开口，他也不再说什么。

　　后半程路，两人不约而同地维持沉默。

　　所幸停车场距离不算特别远，静滞的气氛只持续了七八分钟。

　　过了停车场入口的安保闸门，沈彦祈把伞递还了回来，他视线掠过一个方向：“我的车就停在那里，你不用送了。”

　　温杞宁顺势看去一眼，见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曜石黑轿跑，她摆了摆手道别：“好，再见。”

　　“嗯。”

　　目送沈彦祈离开，温杞宁也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车位。

　　—

　　沈彦祈在后座换了件上衣，看着挡风玻璃前一辆白色轿车渐近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收回视线，把车门推开。

　　沈彦祈进了驾驶室，正待启动车子，忽然手机一振，收到了柳娉婷的消息。

　　柳娉婷发来一张橙色的盒子图：【老板，这个Birkin是离职礼物吗？】

　　一年前，柳娉婷受雇于沈彦祈，做他的挂名女友，替他阻挡狂蜂浪蝶。

　　那会，沈彦祈正被一个有钱有闲的富家千金疯狂追求，他实在不堪其扰，为了迅速斩断对方念想，便决定雇佣女友，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解决。

　　而柳娉婷之所以被选中，主要是因为她饰演过几个在宫斗中杀出血路的狠角，演技得到了市场肯定。沈彦祈最看中的，便是她能演绎出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正主气势。

　　后来柳娉婷也的确不负沈彦祈所望，她上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唬退了那位疯狂千金，后续两人维持了几个月这种关系掩人耳目，直到上月，柳娉婷因为个人原因提出解约。

　　对于柳娉婷工作的完成度，沈彦祈基本满意，但这个包，倒不是为了奖赏。

　　沈彦祈也不屑于扯谎，他直言道：【是补偿。】

　　柳娉婷秒回：【难道您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沈彦祈：【我告诉一个女生我被你戴绿帽了。】

　　作为娱乐圈中人，柳娉婷见多了千奇百怪，不会轻易感到意外，但她马上抓住了重点：【只是一个？】

　　沈彦祈：【嗯。】

　　过会，柳娉婷试探问：【那容我八卦一下，那位是您喜欢的姑娘？】

　　沈彦祈眼尾挑了一瞬：【何以见得？】

　　好歹认识有几年，柳娉婷大概知道沈彦祈的性格，他虽然很多时候让人看不透，但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他算是霸总里少有的随和存在，有时甚至还能开得起玩笑。

　　柳娉婷很老道地说：【本人不才但阅男无数，套路见多，恕我直言，您这招，目的不就是想让她心疼么。】

　　柳娉婷：【当女人开始心疼男人，喜欢还会远吗。】
　　这话句尾附带有个含义多多的微笑表情。

　　看到这话，沈彦祈脑海骤然闪过一张黯然神伤的小脸，他胸口一阵郁郁闷沉。

　　松了颗领扣，沈彦祈冷冷回了个“歪理”便把手机丢去了副驾，看着雨停初霁的前路，他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启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