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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七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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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向皇后请安后,恰巧在回宫的路上碰上了翎贵嫔,于是两人便顺路去向晚池边上走了走。
清晨的天气让人很是舒心,我同翎贵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而侍女则离我们稍远,只是按着规矩在后头跟着。
我向她微微行了礼,笑道:“嫔妾多谢贵嫔娘娘相助,每次都这样叨扰娘娘,真是过意不去。”
她弄了弄指上的翡翠戒指,和气笑道:“这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凑巧罢了。”
我略略低了头,望了一湖明媚春水泛起的阵阵涟漪,笑道:“如今周庶人已入冷宫,娘娘也好高枕无忧了。然昔日娘娘相助之情,嫔妾定不会相忘。”
她柔和笑了,握着丝绢的手轻轻放上我的手背,道:“大约本宫是与你有眼缘的,能帮上你本宫也是心里高兴得紧。何况本宫实在是厌恶极了周氏的狂妄嚣张,这些年处下来眼瞧着她本就是十分自以为是之人,却总在皇上面前献媚撒娇,愈看愈叫人恶心。虽然有着皇上的几分恩宠,可惜偏偏……脑筋里是少根弦的。”
我轻轻捂着丝绢笑了,道:“难怪娘娘这样容易便捉到了周氏的错处。”
翎贵嫔笑道:“那原本也有些巧合。采冬那丫头可是心比天高,每天巴巴地跑到周淑仪那里闹,想要人不知可真是难。瞧着她那模样倒是急着要当我们皇上的更衣小主呢。我算准时间,两人吵不到一炷香功夫定是不会散的,此时送给我们周淑仪娘娘一篮‘洽恰举头千万颗,婆娑拂面两三株’的樱桃,可不刚好么?”
我笑着提醒她:“娘娘口错了呢,已是周庶人了。”
她看我一眼,笑道:“是呢。”复又略有深意道:“本宫当你是自己人方才劝你一句,宫里不比宫外,若是一味软弱下去那必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本宫刚进宫时也同你一样,吃了多少暗亏也就不谈了。单说一句,在宫里害人之心或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万万不可无。光有皇上的宠爱那是远远不够的,近的例子看周氏便是了。要说宠爱,她曾经也是有的,然而只因她存了这样多害人之心,又是个头脑简单的,她的下场亦是人人可见,说到底终是冤冤相报的缘故。”
我静静地听了,只略略颌首道:“多谢娘娘教诲。”
她笑着捋了捋鬓边的发,道:“本宫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见了什么总喜欢多说两句。本宫瞧你是个聪明人,只不想你走我的旧路罢了。”她顿了顿,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在妹妹是个有福的,本宫还不曾见过皇上这样用心待过一个宫嫔。”
这样絮絮说了一会儿,也便各自回宫了。
回到柔佳宫,见音沐正将一瓶海棠插花摆上紫檀多宝格,便轻声问她:“我平日里是不是太好相与了,所以自入宫后便一直逢着这么多事,没得害你们也受牵连……”
音沐略略惊了惊,放下手中的瓶子,轻轻一福道:“那是小主心肠好,若是嫁于寻常富贵人家定是公婆、姑嫂都喜欢的。”
她这般说,我亦是明白了。而后宫,又怎能比得寻常富贵人家。从前我避世避宠自是大可不必理会宫里的人心险恶,然而如今我既对他的那份爱有了念想,便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叹了一口气,娘……女儿大概是满足不了您的心愿了,在他心里的那份“如日中天”,女儿是想要的。纵使得不到所谓的独一无二,那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也是我朝思暮想的。看来终究,我还是要淌这淤泥的……
晚上早早地用了膳,小印子来报皇上今天叫去,我颌首道了声知道,晚膳吃了有些腻味,便准备出去走走也好消食。
小旋子与音沐在后头跟了,三人便缓缓行在夕阳初落的宫里。我随意漫步,也不在意,平日里不多出去走动,加之禁奥城本就大,走了一些时候竟是越走越偏僻了。
我停了步子,转身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怎的越发寂寥无人了?”
音沐道:“小主,再走百来步便是冷宫了。现下天色已暗,那里本就阴气重,还是不要再前行了。”
我听了心里暗自发寒,步子也愈发沉重,扶着音沐的手道:“时辰也不早了,还是回宫吧。”
才转身走了几步路,便听见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沉重且又杂乱,一路奔走而来。天色已是十分暗了,与音沐等出来时原也未料到会走如此远,因此就没有打宫灯。我回首望了望,是四五个匆匆赶路的宫人,便侧身让了让。谁料他们走得很是匆忙,纵使已侧身让过还是被一内监重重撞了。相撞的瞬间,我闻见了细微饰物触地的声响,丁玲有声。
我吃痛地轻轻哼了一声,小旋子见状急忙喝住了他们,道:“这样急三火四的做什么!若是撞痛了芬仪小主,仔细你们的皮!”
那些内监一见是我,立马放下手中的担子纷纷跪下求饶。我眯着眼看去,他们却是担着一重物,上头盖着素白的布,风轻轻吹过,掀起了一角却见一团散乱的头发。我心里一惊,顿时毛骨悚然,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们为难地互望,道:“回小主,那是污秽的东西,小主见不得的。”
小旋子一时未解其意,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小主问你们话呢!”
一内监为难看他,只得道:“是……是尸身……”
小旋子“哎哟”一声,急忙念了一句佛道:“走走走!这样的不吉利,吓着小主怎么办!”
那些人遂急忙行了个礼道:“奴才们失礼。”便急忙担着架子匆忙走了。
我惊魂未定,急忙抓了音沐的手,道:“快些走。”
才走了一两步路,脚下便踩着了东西,后退一步却见有一支类似头花之物落于地上。小旋子机灵地弯下身子拾了递与我,我接来细看,是一金嵌珠宝圆花。圆型花身以赤金打造,中间嵌了一块祖母绿,圆花的周身有着齿状花纹,握在手里似乎还薄有暖意。心里存了份好奇,于是便一路握在手中也不说话,同音沐、小旋子回了宫。
进了房便拿到烛边仔细看了,猛得见手中渗着殷殷血迹。我怕得惊叫起来,音沐急急推了门,见眼前此景亦是惊吓不已,便拿了我的手细细端详,片刻道:“小主……你的手并没有伤……”后半句却是咽在喉头没敢说出来。
“这……这是那个人的血……”我有些惊慌失措,颤抖着扔了那个圆花。
音沐命人速速打了盆水,让我浣了手,安抚我道:“小主别去想那事儿了,睡一觉起来便全都忘记了。”说着又替我焚了安神宁气的香。
我尚且心惊肉跳,只拉住音沐道:“你别走,在这里陪着我。”
她颌首,静静服侍我睡下了,又搬了黄花梨椅子在我床边陪着。我合了眼,满脑子都是那个带着血迹的金嵌珠宝圆花,辗转难眠。
过了许多,我闻见门外有稀稀疏疏的走动声,不久变成了匆忙凌乱的步子,像极了那些内监担着架子的步子声。
我害怕着睁眼,看着音沐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她旋即出去了,一会儿便进来回话:“周氏在冷宫殁了。”
我听了一震,便是浑身冷汗:“昨日才进的冷宫,怎么今日便殁了?”
她答:“外头说是自缢的。”
自缢?我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昨日还哭得死去活来,求皇上饶她一命,又怎会轻易寻死。纵使已是被废黜了的妃嫔,自行了断亦是有罪的,她的被废已使她家族面上无光,如此一来更是令周家蒙羞。
那金嵌珠宝圆花……我只依稀看见那团素布地下的乱发,但现在想来里面躺的十有八九便是周韫潇了,便看了音沐问:“难怪我总瞧这那圆花眼熟,莫不是周氏的……”
她只面无表情,为我奉上一杯茶道:“小主定定惊,那东西多数便是周氏的。”
我忽然想起了那时相撞瞬间所发出的声响,那圆花……本该是握在周氏手中的,却因担夫晃了几番才坠下的。既是握着东西又怎会去自缢,何况……那上面还有着斑斑血迹。
我眼前的景象慢慢淡去了、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内监蛮力押了周氏,将素白的绫缠绕上她的脖子,一圈又一圈。她奋力拔下发间的圆花想要反抗,却已是慢慢窒息到无力,而那头花的齿状花纹渐渐刺破了她的掌心,直至留下黯然的血迹。
周氏殁了!她被暗杀了!我满脑便是这一个念头。这样想来绮缬小产一事并不仅仅与她一人有关,只怕背后亦是有人暗中出策的,而她只是不幸地被拱到了众人面前。周氏生前交好的宫嫔并不多,但确实在绮缬有孕之后,御花园里昭婕妤与她一起谈笑弄雀,模样亲切。绮缬芳辰周氏的再起,昭婕妤更是出言替她求情了。如此种种,只怕昭婕妤也是心府极深之人,而她与艺妃的恩怨纠葛……我不敢往下去想,只不由地攥紧了被褥。
当夜皇上的圣旨便传了下来,只得将周氏葬于历朝冷宫里老死的废黜宫嫔处,不予追封、没有谥号,更不得迁入皇陵。
然而此后的数日里,由于长公主的偏颇之词和太后的重重规劝,皇帝只得又下旨给了周氏“穆”为谥号,按贵人礼入葬,但仍不得葬于皇陵,只迁葬京城乡郊的北徽陵。
如此,周氏的事便渐渐淡了下来,似乎一切都归于云淡风轻没有人在意,或者说没有人愿意费神去深究周氏手上的伤。看管冷宫的内监宫人更将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道是周氏死的前一日已是神志不清、患上了失心疯。而众人,亦是相信周氏只是自缢了。
我只将那金嵌珠宝圆花放于外室的箱底,音沐见状问:“小主为何不把这东西扔了?”
我淡淡答道:“就当留了做个警钟,你吩咐小旋子不要再提起此事了。”音沐听了便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