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28、第二十六章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绮缬的身子到底是还未康复经受不起，说了一会儿话便软软地歪在枕垫上，促促吸着气，而面色亦是犹比脂粉白，没了血色。皇上仔细吩咐下人悉心照顾她，又赏了许多滋补身子的参药才放心离开。
　　因着柔佳宫离兰熙宫很是远，便乘了辇轿过去，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
　　柔佳宫与皇上的凌云殿比邻，同坐落在禁奥城的正南方，若是乘步辇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堪比皇后所住的凤雎宫。
　　偌大的宫门外的台基下东西分别设一对铜凤与一对铜鸾，寓意着鸾凤和鸣、帝妃情感和洽。推了朱漆色的大门，才将柔佳宫的布置看得更加真切。黄琉璃瓦歇山顶檐牙高啄，正殿面阔连廊九间，各居室以长廊连成，自成一体。檐下的斗拱屋梁皆饰以彩画，或鱼鸟花虫、或仕女美妾，均栩栩如生。万字锦底、五福捧寿的门紧紧掩着，我上前摸了摸那雕刻万字团寿纹的步步锦支摘窗，竟不染一丝尘埃。
　　我回眸笑着看他：“这样干净。”
　　他笑道：“自润怡宁和贵太妃去了之后，一向是有宫人打扫的。”又拢了拢我的腰道：“去内室看看。”
　　正堂朝暮堂更是精美考究，奢美华丽。正间后摆楠木雕鹊纹玻璃罩背，前面则是一面御制木嵌玉石杂宝三多如意屏风，东西各设嵌理石宝座，黄花木香机、宫扇和香筒等。因着原是贵妃所住，虽口上称阁但布置规格无一不按殿来设置，尽显精巧华贵。
　　东西两侧各设有厢房暖阁，亦有七八间之多。他拉着我的手道：“朕再带你去一个地方。”便由着他牵去了翩洛榭。
　　只看一眼，我便被眼前之景惊住了。那是一个偌大的宫室，雅致清秀非常。室内垂着幽白珠帘，恰似一帘山溪。珠帘勾不卷，飞练挂摇峰，但不足以拟其状。东西两侧只摆几个黄花梨缠莲纹三弯腿坑桌，地上铺着软垫，而后面则放一张紫檀木雕瑞兽花卉塌。更妙的是，整个内室的中央竟涵了一汪长形碧绿瑶池，仿若人间仙境。那瑶池虽不大，却精巧秀丽，池壁用白玉砌成，雕婀娜莲花纹，而池底亦雕鸾纹以装饰。几颗五彩琉璃石静静地躺在水底，亦有几尾锦鲤游动，玲珑可爱。
　　我惊喜看他，道：“竟是如此巧妙，臣妾总以为宫室都是庄严奢华的，却不曾料到也能这样精巧脱俗。”
　　他从身后轻轻搂着我，有暖暖的气息传来：“那池子里的都是引了御花园中向晚池里的水，有了活水源头，那些锦鲤也更伶俐些。到了盛夏朕再迁一些芙蓉来，那景象堪比西湖的淡妆浓抹，虽小但那韵味却是十足的。”
　　我含娇倚着他，恬静笑道：“要皇上这样费心。”
　　他拥着我，柔声道：“你在朕心里的地位自是不寻常……”又道：“再旁边便是寝宫。”复又拉着我去看。
　　一张黄花梨六柱雕花果纹架子床上摆的被褥与挂的帐子皆是江南精工织绣的，五彩缤纷绚丽夺目，而其上则绣以神态各异的玩童，略略看一番，约有百之多。我心中暗自揣度，莫不是……
　　果然他道：“这是‘百子帐’与‘百子被’，你可喜欢？”
　　那百子帐和百子被只有在帝后大婚洞房行合卺之礼时方能用，如今他这样赏了我……便道：“臣妾不敢……”
　　他笑一笑，道：“先帝也曾给了润怡宁和贵太妃此殊荣，先帝既能给得朕亦能。”
　　我微笑到恬静，只道：“倒是合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只怕臣妾是要醉得醒不过来了。”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鼻子，笑道：“朕就知道偏你生得这般伶俐聪明。”
　　是夜，依着他坐于软垫上弄几尾锦鲤。翩洛榭内烛光氤氲，光晕蒙蒙，散了发的我柔柔枕在他臂弯，只略略侧首问：“为什么皇上对臣妾这样的宠爱？”便偏着头看他。
　　他轻柔地笑了，道：“如果朕说是因为你的姿色，你信不信？”
　　我的目光微微凝滞了，须臾又笑道：“皇上既说了，臣妾哪有不信之理。”
　　他轻轻捏了我的脸，道：“这样狭促的心眼。”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递与我面前。
　　那是一个湖蓝错丝香囊，光滑的锦面上绣着几株薏苡，小小的花序上有花穗，呈淡淡的黄色。这样斜斜地倚在野边，有朴质而华实的可爱。湖蓝错丝、香囊……是那样的眼熟，而苡，似乎不曾多为香囊刺绣的对象，因为它是这样的不起眼……
　　我惊愕地看他，伸手接过细细嗅了嗅，亦是淡而无味的。
　　“臣妾只觉这香囊很是眼熟……略像臣妾金珐琅朱雀纹盒里的那个……”
　　“怕你早已是不记得了。”他笑着兀自说道：“那年朕大约时年十三，当时还是太子。元宵那夜赏完灯正要回宫，竟差点被一个小女孩扑腾得摔倒。细细问了她才喃喃说清是迷了路，眼看着就要扑到朕怀里哭了，便只好抱起哄着。最后还是仰着润怡宁和贵太妃才抱送回林大人那里，那时朕还以为若是真寻不到家里人便要这么抱着回太子府上睡了。喏，这便不是那女孩留下的么？”说着拿过香囊问我。
　　我一个脸红，羞涩在他怀里，轻声道：“这么久的事臣妾可记不清，皇上别赖我……”
　　“想不赖都不行呢，你瞧瞧你那眉眼，与幼时相比何曾变过了？那日殿选虽隔了老远但朕一眼便认出了你。何况……林大人的女儿不只有你一人么？”
　　我笑着推他：“臣妾还有一个妹妹呢！”
　　他微微一笑：“与你一般大？朕可不信。”
　　我抿嘴笑了，道：“那时她还只有两岁。”
　　他亦笑了，轻轻吻了我的脸颊，道：“那便是了，你妹妹那时只怕连步子还走不稳呢，哪里还报得清自家父亲。”
　　我忽然想到误闯上书房那次，撒娇道：“既然皇上早就知道臣妾是谁，那日在上书房还诓骗臣妾说是在当值，害得臣妾闹了好大的笑话。”
　　他眉毛轻扬，笑道：“若不是如此，可怎么骗你说真心话呢？”
　　我笑着轻捶他，道：“还有上次元宵节夜里，皇上莫不是故意偷跟着臣妾的吧？没想到咱们的皇上还有如此癖好。”
　　他捉了我的手吻了，道：“在万曲桥时果真是凑巧，而那天夜里就……”边说边柔柔蹭着我的鬓发。
　　我故意转身不理他，笑道：“皇上好没个正经！戏弄臣妾！”
　　他伸手用银签插了一片蜜瓜送到我嘴里，笑道：“朕又没怎样，你着急作什么。”
　　我靠在他身上，将手指轻轻缠上他肩边的发，柔柔地打着圈，幽幽地边撒娇边叹道：“只是瑾嫔的事，皇上可有一丝一毫的不信我？”我故意不以臣妾自称，只想知道他心里是否真心待我，便试探着小心看他。
　　果然他眉头皱了皱，神色渐渐凝重，那棱角分明的眉眼只叫人看了不由地紧了紧，心怦怦直跳。我心里害怕，便身子一软想要跪下去。
　　没想到他揽过我的腰，将我深搂在怀里道：“是朕……没有保护好你……只是这样久朕的宫里没有子嗣，好不容易瑾嫔有了却这样生生的没了……朕心里只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但是很快便发现，朕终究还是相信你……”
　　我轻轻吻住了他下面的话，柔声道：“臣妾知道也懂得，皇上要有皇上的担当。只是我……私底下那么希望你我之间有连理间的默契，而非寻常君妾那般浅薄的情份……”
　　他埋在我的发间，让我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觉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似动了很深的情道：“朕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暗暗动容，他这般，也已是足够了。
　　于是便起身回首看他，将他的手掌放在我的心头，道：“皇上这样待臣妾，臣妾已是很知足了。”又忍了忍心中的不舍道：“瑾嫔这几日正是最伤心的时候，还请皇上多多陪着她些。”
　　他的神色有些疲惫的累，而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失望与惘然，只叹道：“贤妃、庄妃都是有过孩子的人，庄妃的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却还是……现在又是瑾嫔……或许朕的子女缘分太浅薄……”
　　我轻抚着他的背，劝道：“皇上是天之骄子，上天定会让皇上瓜瓞绵绵、多子多福的。”
　　他拢一拢我身子，道：“只盼天如人意，朕存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心思罢了。瑾嫔，朕会好好待她。只是今晚，就让朕陪着你，你在夕日轩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朕都知道。”
　　我淡淡莞然，只道：“那只好让皇上明日再去了，今晚委屈了江妹妹。”
　　他俯身吻了我，含糊不清道：“朕只盼你什么时候也替朕生一个……”
　　我轻推他，侧着脸笑道：“我才不要，原来皇上是看中人家这点才肯留下来……”
　　未待我说完他已经将我横抱起，轻轻吻了我的额头道：“小东西这样的啰嗦……”
　　裙子长长的下摆划过池水，泛起涟漪片片，只余下几尾锦鲤怡然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