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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新茶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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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前后,程笛算是画出了个大概,在他仔细观察过后,正填充画中细节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声很久没有听到过却还是觉得十分熟悉的声音。
“程笛…”那是一声有些颤抖的,十分小心翼翼的,接近气息的声音。
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程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停住了正拿着画笔画画的手,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可就这样停了半天,程笛都没有回过头去,只是那停住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程笛……”
那声音抖得更加厉害,里面充满了快要溢出的,似是藏于心底多年终于找到了那个倾注对象的情感,却依旧是接近气息的声音,说话人大概是哭了。
程笛低下头,视线一次又一次地模糊,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抹了下眼睛,然后笑着转过了身。
他以为他看到的会是一个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的,只是会稍微成熟一点的人,可他转过身看到的,却是一个连周身气息都和以前云泥之别的人,那是一种程笛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温柔和儒雅。
可程笛还是马上缓过神儿,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说了句:“好久不见。”
那男人即使满脸是泪,却还是看着程笛十分温柔地笑了。
“好久不见。”他也说。
那男人看着程笛,看着眼前这个没有半点以前痞气的样子,只从身上便能看出“岁月静好”四个字的程笛,眼里的泪一次次夺出眼眶。
半天,他才问出一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程笛也看着眼前这有几分陌生,却又是十分熟悉的人,强忍住了想要涌出的泪水,看着眼前的人笑了:“好。”
那人听到程笛的答复后,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笑着说:“那就好。”
叶子昂到家后,见程笛已经在家了,他看了眼时间,又看到了墙边那明显还没画完的画,以及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程笛,换了鞋走过去,问了句:“怎么了?”
程笛这才回过神儿发现叶子昂在他旁边,他摇了摇头,看着叶子昂笑了:“没事。”
叶子昂知道程笛情绪有些不对,可一时也没猜得出是怎么了,于是转身倒了杯温水给程笛:“画画画得不开心了?”
程笛摇了摇头,接过那杯温水却没有喝,静了好一会儿,他叫了声:“子昂哥。”
“嗯,我在呢。”叶子昂说,“你说。”
程笛停顿了几秒钟,才抬起头看着叶子昂:“我今天,遇见季肖了。”
叶子昂一顿:“然后呢?”
程笛眼里有些打转的泪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然后。”
叶子昂坐在程笛旁边:“他是来找你的吗?”
程笛又摇了摇头,用接近气息的声音说:“不知道。”
叶子昂见程笛哭了,马上抬手给他擦眼泪:“你没跟他说几句话就回来了,对吗?”
程笛点了点头:“嗯。”
叶子昂不停地给程笛擦眼泪,等程笛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一些,才放下手。
他看着程笛的眼睛问了一句:“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程笛蹙着眉头摇了摇头,看着叶子昂笑了:“都过去了,他应该过得挺幸福的。”
“好。”叶子昂轻轻给他擦眼泪,应了一声。
这一晚上,叶子昂没再跟程笛谈论这个话题,等程笛进房间睡了之后,叶子昂到墙边拿起程笛没画完的画,通过画上铁塔周围的景物判断了一下程笛当时的大致位置,然后拿起钥匙出门了。
隔天一早,程笛醒来后发觉眼睛有些胀,坐起来缓了半天才起身出去,洗漱完见叶子昂正往桌子上端早餐。
“醒啦。”叶子昂放下手里的牛奶,说了句。
“嗯。”程笛应,“展哥呢?”
“昨晚没回。”叶子昂说,“大概又交新女朋友了。”
程笛点了点头,坐在了餐桌前。
“今天还要出去吗?”叶子昂问了一句。
“嗯,想换个位置把塔画完。”
“成。”
叶子昂出门前递给程笛一块冰毛巾:“敷敷眼睛再出去,暖手袋我放这了,手冰的话暖一会儿再出去。”
程笛点点头:“嗯。”
叶子昂出门后,程笛窝进了沙发里。
当年他离开鉴察院,离开季肖的时候,就做好了这辈子再也不见季肖的准备。他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将那份一直占着他心尖儿的感情慢慢地放进了心底,可就在这时候,他却一回头看见了身后的季肖。
他无数次以为他能够平静地回首,安静地生活,可现在他才发觉,那好不容易被他藏进心底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发着光。
昨天遇见季肖,见到季肖满脸是泪的时候,程笛大概是又体会到了那久违的,从心脏传来的痛感,他才清楚,这几年他习以为常的,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真的就只是隐隐作痛。
可五年的时间,程笛拒绝与人接触交流,他的生活里除了叶子昂和张展就是画画,他做到了安安静静地生活,整个人却也在这安安静静之中变得简单了许多,简单到不再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再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
程笛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昨天他在知道自己快要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就赶快抽身离开了,连季肖的那句“那能留个联系方式吗”都没有回应,便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昨晚程笛反反复复地醒来,却又觉得那都是梦而已,他像做梦一样地见到了季肖,却在慌乱之中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又各自回到了茫茫人海。
可他又为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而庆幸,如果这些年季肖真的都和小周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那他断不该去打扰。
十几年前程笛就有宁愿被刺得遍体鳞伤也要义无反顾地靠近季肖的勇气,现在他还是能够拿出同样甚至更加沉稳从容而且热烈的爱意去爱季肖,可和当初一样,他有能够包容一切的爱,却没有一个能够爱他的身份。
无论是过了五年、十年还是更久,无论他变得多成熟,多懂得爱,他大概都找不回那个让他一见就想笑的男孩子了。
兜兜转转却还是当初的那一句话,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是他无法再回首的青春。
程笛手里拿着冰毛巾敷肿起来的眼睛,却敷得满脸是泪。
他放下冰毛巾,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东西,背起画板出门。
心里乱的时候,只要拿起画笔开始画画就能安静下来,这五年程笛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找了一个离昨天那有些远的地方,与铁塔距离刚好的位置恰好有一把木椅,他调好画板的高度,便坐下开始补余下的细节。
感觉到有人静静地坐在了旁边,程笛下意识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而后手里的画笔一顿。
他干哑地动了动喉咙,知道大概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便慢慢地放下画笔,靠在了椅背上。
他没敢再侧过头去看身边的人,那人身上透着的温柔儒雅,一定是长久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才能生出的。
静了许久,程笛紧了紧放在膝盖上的手,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那人的目光一直都打在程笛身上,听到程笛的话后,喉咙竟梗得有些疼:“有,有很多。”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先,想跟你说对不起。”
程笛眼里的泪瞬间便夺眶而出,半天才缓过神来抬手擦了下眼睛,笑着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那人看着程笛,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视线反反复复地模糊,他低下头去调整了半天才抬起头,声音有些发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找你的,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弥补也好,怎么都好。”
那人的语气弱了几分,“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靠近你吗。”
程笛一下怔住。
见程笛没有说话,那人满脸是泪地看着程笛笑了,鼻音有些重地说:“没事,没事你可以不回答,你过得好就够了,足够了。”
程笛还是习惯性地捏了捏左手无名指,即使手指上什么都没有。
他梗了半天,却流着眼泪笑了,声音有些哑地说:“可什么是过得好,怎么才叫过得好啊。”
虽然过上了向往的安安静静的日子,但爱人不在身边,每天虽然谈不上难过,却也不知道从哪里感受得到开心,这样不悲不喜的日子,到底算是过得好吗。
季肖抬起头看着程笛,他在这里等了两年才等到程笛出现,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他想再拉住程笛的手,想再拥抱程笛,如果程笛允许的话,他就再也不想放开了。
可真的再见到程笛,他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敢说,他怕那些年在程笛那早已是云淡风轻的过去,却更怕程笛还没有过去。
在那些没有程笛的日日夜夜,季肖将他们两个人的过往一次次地拿出来抽丝剥茧地回忆,他清楚,当初他们最不该的就是互相隐瞒,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如果都早些坦明心意,不将自己心底的爱意藏起来,他们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
想到这,季肖看着程笛,动了动梗住的喉咙,问了一句那些年每次他犯别扭时,程笛都小心翼翼贴在他耳边问的话。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
程笛听到这话顿了一下,那一次次他小心翼翼地想保护好季肖情绪的记忆,即使时隔多年,却还是一瞬间翻涌而来、清澈如新。
这些年,他每次想起之前那激烈的过往都觉得有些累,隐瞒自己的心思累,克制自己的爱意更累,这会儿季肖问了,程笛便也不想再藏着自己的心绪了,最差的结果他都想过,大概也不会难过得受不了。
于是停顿了一下,他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你一直和小周在一起吗。”
季肖抹了下眼睛看着程笛,马上说:“没。”
他清楚程笛会这样想很正常,于是又放缓了语气:“没,我和小周,没有在一起过,从没有过。”
程笛一怔,他缓了半天才侧过头看季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是泪的季肖。
过往那些已经落满了灰尘的误会好似抖了抖,自己将所有事都摘了个清楚,再浮现在程笛眼前。
程笛看了季肖半天,才胡乱地抹了下眼泪,没有人能够改变过去,过了这么多年,再说什么都显得无力,可程笛却像又回到了过去,只是这次体会到的不再是他自己心里那股难熬的疼,而是感受到了几分季肖心中的艰涩。
程笛细细地体会着那沉积心底多年的,已经落地生根的淤血被连根拔起的疼,听到从身边人的口中说出了三个近乎气息声的字:“对不起。”
那人低着头,眼泪一次次地夺出眼眶:“对不起…是我错了…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