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穆时

36、新茶11

　　程笛到家时，叶子昂正坐在沙发上翻文件。

　　“回来啦。”叶子昂起身过去接过了画板，看了眼时间，“有点晚了，我去煮个粥，速度快一点。”

　　“没事。”程笛说，“你是不是吃过了？我随便吃点儿就行。”

　　“我也没吃呢，忘看时间了今天。”叶子昂把程笛的画板放好，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怎么样今天？”叶子昂一边给程笛盛粥一边问了一句，“塔画完了没？”

　　“没。”

　　叶子昂把碗放在程笛面前，坐下看着他：“那你有没有什么事儿要说？”

　　静了好一会儿，程笛呼了口气：“今天…我又碰到季肖了。”

　　叶子昂点了点头，看着程笛，静静地没有说话。

　　“然后我发现，很多我以为不会变的东西其实都变了。”程笛慢慢地说。
　　比如他以为他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过，可其实这些年，他再如何不想动，却还是被时间推着走了很远。
　　他以为五年前他就清楚地知道他的青春过去了，不会再回来，可现在他才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原来青春的消逝并不是仅仅是年龄变大，还包括着他不再有年少时的冲动热情，不再有年少时能够将所有都倾注给爱情的勇气，即使他很想。

　　叶子昂看着有些落寞的程笛，说：“可你也会发现，以前你做不到也接受不了的事，现在也许你可以了。”

　　程笛抬起头看着叶子昂，有些不明所以。

　　叶子昂看着程笛笑了：“比如爱情，它并不像你少年时以为的是非黑即白，一蹴而就的，通往爱情的道路有很多条，你可以选择不走直线，可以绕绕弯，慢慢靠近，慢慢接受，即使你们选择的不是同一条路，但你们相爱，就总会在终点相遇的。”

　　程笛怔了一下，想起了今天下午的季肖。

　　“……我知道，知道我连弥补你的资格都没有，我不会再在你不想的时候，一次次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靠近你。”坐在程笛身旁的人，眼泪一次次地涌出眼眶，“但，但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在你回头就望得到的地方，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在。”

　　那时程笛努力地回想，却发现这些年季肖的样子有些模糊了，这些年在他心里的季肖，一直是那个说一不二，手腕强硬的鉴察长，可现在回过神儿来他才记起，季肖还是那个不爱说话，不爱表达情感，甚至有时候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情感的男孩子。

　　晚上时，手机的聊天界面跳出一个久违的小红点，程笛好像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动，他盯着看了很久，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右侧带着小红点的聊天框。

　　季肖：你，你睡了吗

　　程笛：还没

　　季肖那一边秒回：那，明天你还会出来画画吗

　　程笛：不一定，怎么？

　　季肖那一边儿静了很久，才发过一条：没事，那你早些休息

　　程笛看着季肖发来的消息，敲出一行字又删掉，这样反反复复地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发出了一句话：出去的话，还会在今天的位置

　　季肖那边马上回了一句：好

　　隔天程笛醒得晚，叶子昂已经留好早餐出去上班了。
　　他慢慢地吃早餐，慢慢地洗碗，拉长了所有动作的时间，可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后，这一天的时间还是有很多，多到他能够再重新画完一个铁塔。

　　最终他没有再刻意地去压制自己想出门画画的心情，于是收拾好东西背起画板出门了。

　　这一路他强行让自己放慢脚步，却还是比平常快了不少，走到离昨天那位置很近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昨天的木椅上。

　　那人似是一直在静静地望着铁塔，这会儿一回头，看见了程笛，马上看着程笛笑了：“你来了。”

　　“啊，嗯。”程笛胡乱地应了一句，便低下头去整理画板，等把画板支好，才发现东西没带全。

　　季肖见程笛没有动笔，试探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我忘记带隐形儿了。”程笛说。

　　季肖抬手摸了摸口袋，拿出了一块黑色眼睛布。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眼睛布掀开，里面放着一副眼镜，他看着程笛，语气有些弱地说：“如果，如果你的度数没有变，那它还能戴。”

　　程笛干哑地动了动喉咙，这副眼镜是他当年在鉴察院用的，最后没有带走的那副。

　　见程笛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那眼镜，季肖马上将手收了回来，笑着说：“太久了，过了太久了，度数一定不同了，那，那……”

　　“没。”程笛打断道，“没变。”
　　他抬手把季肖刚要收起的眼镜拿了过来，“还能戴。”

　　季肖看着戴上了那副眼镜的程笛，低下头按了一下有些发痒的眼睛，又抬起头看着程笛笑了。

　　这幅铁塔经过三次填充细节，终于能够收尾，程笛望着铁塔舒了口气，放下了画笔。

　　季肖见程笛停了半天，小声问了一句：“画完了吗？”

　　“嗯。”程笛点了点头，又拿起笔在右下角划了条横线。

　　季肖看了半天那条完全没有弧度的横线，问了句：“这是…签名吗？”

　　“没，不是。”程笛靠在椅背上笑了，“我写字太丑了，这几年天天画画，没好好练过字，先画个线，名以后再说吧。”

　　“这样。”季肖点了点头。

　　静了半晌，程笛说：“我可能也没什么机会练字了，没有兴趣。”
　　他侧过头看着季肖：“所以你愿意帮个忙吗。”

　　季肖马上看着程笛：“我，我帮你签名吗？”

　　程笛点了点头。

　　“可以吗？你的画让别人来签字？”季肖问。

　　“当然可以，我的画我说了算。”

　　“好。”季肖拿起画笔，刚要动笔，又侧过头看程笛：“我只会水墨画上题名的小篆…放在这样的画上可以吗……”

　　程笛点点头：“可以。”

　　一副水彩画配上了十分中国风的小篆，程笛看着眼前的画，看了半天笑了。

　　“是不是有点违和啊……”季肖说。

　　程笛摇了摇头：“没，挺好的。”

　　两人这样静静地坐了半天，程笛紧了紧手中攥着的眼睛布，问了一句：“你，来这多久了？”

　　程笛突然提起关于季肖的事，顿时让季肖有些不知所措，他动了动突然有些疼的喉咙，说：“两年多。”

　　“没有工作吗。”程笛问。

　　“啊，嗯。”季肖应了一句。
　　刚到这的时候他找过一份工作，也换过几份不同的工作，可做任何工作都会让他觉得浪费了和程笛相遇的机会，所以没过多久他就辞职了。
　　他来这的时候，只知道三年前程笛买了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可不知道程笛具体在哪，或者说他没有利用任何能够调动的力量去查程笛的踪迹，那时候他已经清楚，他不该再那么自私地为了自己去打扰程笛。
　　辞了工作后，季肖每天出来闲逛，每天到他觉得程笛会去的地方走一走，有的时候在外面的木椅上，马路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在外面一逛就是一天，终于在两年后，他在他每天都会来的赛纳河旁，真的重新遇到了程笛。

　　“这大概是命运的眷顾”，遇到程笛的这几天，季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等十年二十年，等再见到程笛时会一起见到程笛爱人的准备。他无数次地想好，如果见到程笛和他爱人，见到程笛开心幸福，他只远远地看一眼就走，就离开。
　　可再见到程笛，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五年来日日夜夜都挂在心尖上的人，他怎么舍得只看一眼就走，于是他胡乱之中为自己找了一个“我只要确定他幸福，绝不过多打扰”的理由，便走向了那个在傍晚微风中穿着风衣画画的男人。

　　“那你…住在哪儿？”

　　季肖被程笛打断思绪，下意识地按了下眼睛：“我住得离这有些远。”
　　开始他以为程笛会找安静的地方住，所以他找的房子离中心区很远。
　　“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没，”程笛说，“我来这的第二天就遇到你了，之前我一直在乡下。”

　　季肖一边低头擦脸上的眼泪一边吸了吸堵住的鼻子，笑着应了声：“这样。”
　　他果然还是幸运。

　　“嗯。”

　　叶子昂回家的时候，看到程笛墙边放着画完的画和右下角第一次见到的署名，微微呼了口气，走进了厨房。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叶子昂靠在灶台边有些出神，直到热气溢出来，锅盖和锅发出了碰撞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马上抬手去掀锅盖，却被烫了个激灵，这才让他找回些理智，先将火关了，又打开了冷水水龙头。

　　可冲着冲着手他又出了神儿，直到手上被烫红的地方跳着疼了一下，他才发觉冷水根本没有冲到被烫伤的地方，他抬手关了水龙头，低着头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走出了厨房。

　　时隔三天，张展凌晨三点多回来了，刚一推门进来，就看到叶子昂披着衣服正窝在阳台的沙发里抽烟，他走过去推开阳台门，看了眼垃圾桶里，又堆了两三个烟盒了。

　　他抢过叶子昂手里的烟按在了烟灰缸里：“干什么，我几天不回来你想我啊？”

　　见叶子昂依旧望着外面没有说话，张展朝程笛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关上阳台门坐在了叶子昂对面：“怎么了？是不是弟弟有什么事儿？”

　　叶子昂摇了摇头：“没事，过几天再说。”

　　张展清楚大概是和程笛有关，毕竟能让叶子昂这么没节制地抽烟的从来就只有程笛一个人。这会儿叶子昂不说，一定有他的理由，索性张展也没再问，就静静地坐在叶子昂对面，陪他一起坐着。

作者有话说

　　倒数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