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穆时

34、新茶9

　　临出门前，叶子昂递给程笛一条薄围巾。

　　“要围围巾吗？我觉得不冷。”

　　叶子昂知道程笛没有围围巾的习惯，所以一边换鞋一边说：“挡挡口鼻，这会儿外面有点风，怕你突然出去会咳嗽。”

　　程笛点了点头，把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他靠在车座上，从窗户往外看，这里有些陌生，但也有些新鲜，他清楚自己并不是很喜欢新鲜感，但这里好像比国内安静多了，环境安静，也能让他心里安静一些。

　　路过的人群越来越少，直到建筑风格也稍微发生了一点儿转变，他看到了小溪河流和小木桥，米黄色的房子一幢幢，紧凑却不拥挤，落日余晖洒在小房子的一角，莫名的温暖。

　　叶子昂把车停在了一座小房子旁：“拉拉围巾，这会儿天凉。”

　　程笛缓过神儿来往上拉了拉围巾，跟着叶子昂下车了。

　　“有点儿乱，在这画完画就懒得收拾了。”叶子昂开门进去，把灯打开之后说了句。

　　这房子看着不大，里面的空间却不拥挤，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面支着几块画板，画板旁放着颜料盘，布袋子里插着很多画笔，两侧的墙壁大概都是叶子昂画的，有随意画几笔就能看出意境的小村庄，还有泼得十分凌乱却像艺术品的一面颜料墙，地上到处都是颜料盒，和看着随意，其实都是摆好的要临摹的摆件儿。

　　程笛转了一圈，这屋子看着有些凌乱，地上甚至还有没收的酒瓶子和烟灰缸，可他竟然觉着一切都刚刚好，连呼吸间嗅到的颜料味都刚刚好。

　　“这里，还能住人吗？”程笛问了一句。

　　正收笔的叶子昂回过头看着程笛：“你喜欢这里？”

　　程笛点了点头。

　　叶子昂看着程笛笑了：“能住，楼上很干净，我之前一直住这儿。”

　　季肖被一阵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缓慢地睁开眼睛，见阳光已经从这小房子的窗户照进来了，昨晚他就坐在墙边睡着了，这会儿醒来他还窝在门边的角落里。

　　他拿过震动着的手机，见是他爸打来的，按下了接听键：“爸。”

　　大概只说了一两句话，季肖应了声“嗯”就挂断了电话，而后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缓了半天，低下头按了按眼睛，才慢慢起身出去。

　　他爸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看着失魂落魄的季肖，问了一句：“小程走了是不是？”

　　季肖回过神，听他爸这样一问，心里又是一阵艰涩：“嗯。”
　　他看着茶几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水，说：“像我妈把您逼走一样，我也把他逼走了。”

　　那男人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想清楚了吗？”

　　“嗯。”季肖应。

　　“其实很久之前我因为你们两个的事找过小程。”

　　季肖马上抬起头，好像任何一点关于程笛的消息他都不想再错过。

　　“那时你们刚进鉴察院不久，我还没离开那，我看出你们不对劲就找了小程，我猜对了你们的情况，怕你走了你妈妈的老路，把你们的关系推向无法挽回的境地，就告诉小程可以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等你自己缓过来他再回来，那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可他拒绝了，他说他不能扔下你，他愿意陪你慢慢变好，久一点也好，他在就能让你多些安全感。”

　　季肖低下头，酸涩的眼眶又涌出泪水，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做……”

　　“肖肖，自先沉稳，而后爱人。”他爸爸按了按他的肩膀，蹙着的眉头中好像锁着些难以释怀的往事，大概是想起了季肖的妈妈。
　　“小程那样自由随性的人却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亲情，甚至自己的自由，你不该任由情绪支配去伤害他。现在小程走了，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以前的事，就先把自己经营好，把自己的情绪经营好，你至少该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才能好好地爱他，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即使你把小程追回来了，你们也只能重蹈覆辙。”

　　季肖垂着头把眼睛埋进手掌里，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他点了点头。程笛已经走了，即使他爸不说这些，他自己也该想清楚了。

　　上层机关内部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结束了，都察院达到了它的目的，从那天之后，都察院与鉴察院分庭抗礼，互相牵制——都察院夺回了本属于它的权力，鉴察院也回到了它本该在的位置上。
　　而于普通群众而言，那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正月初四，鉴察院由平凡到登顶，再回归平凡，这过程历经了二十几年，却在普通大众的生活中没有激起半片涟漪，他们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按照他们对上层机关的认知平静地生活着。

　　除了上层机构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多少人认得季肖这个曾经的鉴察长，这让季肖走出鉴察院后的工作和活动简单了不少。

　　自那天见了他爸之后，季肖一个人静了很久，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回想他和程笛来时的每一步，直到他能够平静视之。他接受了现实，接受他已经失去了程笛，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一段爱情，以及他真的还不够好。

　　而后在他想清楚了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之后，投入到了法律援助的工作中。他喜欢的向来不是操控权利、支配正义，而是真正地用法律知识去救济需要帮助的人，去匡扶正义。

　　天气逐渐变暖了，阳光温柔起来，微风中带着夏天的气息。
　　程笛坐在木椅上，望着远处的小溪、木桥、米黄色的房子和与蓝天相接的树木花草，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细细地体会着照在他肌肤上的每一寸阳光，感受着每一寸温暖。

　　他真的过起了每天安安静静一边画画一边生活的日子，生活安安静静，他的开心和难过也都安安静静，他适应了这种安静的生活，发觉在这平凡的安静中，连孤独都令人痴狂。

　　他也时常会回想起过往的日子，那和他现在的生活格格不入的，过去的日子。每次想起，他的胸前还是会隐隐地痛，可他在安静中和那熟悉的痛感都交下了朋友，彼此适应，彼此习惯。有些时候他回过头看，会觉得那过往激烈得有些不真实。他以为灵魂相逢何其幸运，得一少年爱得彻骨，却十几年来终成一梦。

　　感觉旁边有些细微的动静，程笛慢慢睁开眼睛侧过头，见是叶子昂静静地坐在了他旁边，他看着叶子昂微微笑了。

　　“不错，可以出师了。”叶子昂看着程笛面前的画板，说了句。

　　程笛看着叶子昂笑了：“真的？”

　　“真的。”叶子昂说，他拿过旁边的一罐青葡萄汁，打开后递给程笛。

　　“准我喝白开水以外的东西了？”程笛问。

　　“只能喝一口。”

　　程笛撇了撇嘴，接过那罐饮料喝了一口：“这附近的景色都被我画完了，想出去走走了。”

　　叶子昂侧过头看着程笛，他不知道程笛口中的“想出去走走”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代表他终于不再拒绝和别人接触，想要结束这几年接近与世隔绝的日子。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出去，是指去哪儿？”

　　程笛靠在椅背上望着前面，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哪儿都好，想找新的景色画画。”

　　叶子昂依旧看着程笛：“也包括，有很多人的地方吗？”

　　程笛点了点头：“嗯。”

　　“好。”叶子昂应完看着程笛笑了。

　　孤独的日子能让人将情感和阅历慢慢沉淀，让人自信从容起来，程笛在那安静的小村庄生活了五年，终于沉淀出勇气，他大概修复好了自己破败不堪的心灵和情绪，再接触到陌生的人和环境不至于动辄疲惫，大概真的能安安静静地生活了，无论在哪儿。

　　程笛离开了那座小村庄，回了叶子昂和张展的住处。
　　叶子昂给程笛盛了碗汤放在旁边：“一会儿下午你有什么安排？”

　　程笛拿起勺子正准备喝汤，被叶子昂拿着筷子打了一下手：“等冷冷再喝，太热对胃不好。”

　　程笛撇了撇嘴，张展在一旁看戏：“害，就是你子昂哥哥对你太好，絮叨了这么多年你还记不住。”

　　程笛拿起筷子打了张展一下：“等等再喝，太热对胃不好。”

　　张展：“……”

　　叶子昂没忍住笑，然后又问程笛：“下午你去哪儿？”

　　“想出去画画。”程笛说。

　　“到哪儿去画？”叶子昂问。

　　“想去试试看我能不能画好铁塔。”

　　“成。”叶子昂点了点头。

　　画铁塔耗费时间长，下午出去大概晚上才能回来，叶子昂反复叮嘱了程笛好几遍要穿件风衣才能出门之后，才跟张展一起出去上班了。

　　程笛坐在赛纳河旁，望着眼前的铁塔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开始动笔画画。
　　铁塔看着要比他画过的村庄、古桥的构图简单得多，然而动起笔来却是十分繁琐复杂。

作者有话说

　　来了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