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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回 矾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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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香坊的地势高,从坊前空地望去,晴空之下,云梦大泽波光粼粼,泽中正有千帆百舸往这里驶来,远远近近,挤挤挨挨,山下的码头更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无数脚夫在装货卸货,无数旅人正从船上登岸而来。
三人在繁华大街上信步而行,街上商铺、酒楼、茶坊、邸店、瓦舍勾栏栉比鳞次,处处有匠人在彩楼下对花灯做着检修,准备在夜市上大放异彩。周围游客摩肩接踵,大多为年轻男女,嬉笑嘈杂,一派繁盛浩闹景象。
樗雨一路点着两侧的酒楼:“忻乐楼、五闲楼、玉屑楼,时楼、潘楼、班楼,方宅园子、中山园子、蛮王园子……哎呀姐姐,咱们到底去哪吃呀?”小皮好像听到要开饭了,也兴奋地直在樗雨肩上蹦跶。
“饿了吗?”叶芩川笑吟吟地看着两人。
樗雨对着逸之用手凭空戳了戳,用唇语说:“他昏了许久,没怎么吃东西。”
逸之原先饿感并不强烈,但此刻四面八方传来诱人的饭菜香味,腹中不由传来咕咕声。
叶芩川道:“忍一会儿,再走几步,有个好去处。”
她领着二人又行了半炷香,来到一处临湖的平地上,这里地势低,与云梦泽相接,湖边矗立着一座错综繁复的巨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七层相高,五楼相向,高低起伏、檐角层叠、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再看招牌大匾,上书“白矾楼”三个大字。
叶芩川拉着二人自正北的彩楼欢门进入,“客官请!”早有两个头戴方顶样头巾的伙计过来接着,拱手齐胸、俯首躬腰地往楼中殷勤相引,一路穿过底层的主廊散座和巨大的庭院,来到中楼。只见楼中处处奢丽精雅,既有舞乐狂欢的花厅,也有安静私会的雅间阁子。
三人被引上中楼的高阁,逸之环顾道:“此处过于富丽奢靡,修道之人恐怕……”正说着,一个抱着琵琶的细腰美人从一个雅间中出来,迎面而行,容貌楚楚动人,目中脉脉含情,擦肩而过时眼波温柔地一递,逸之看得一愣,不由扭头去看她袅袅婷婷的背影。
“修道之人便如何?!”樗雨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大声问道。
逸之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却一时接不上话来。
“哈哈哈……”叶芩川笑得东倒西歪,“此处的清吟小班,一瞬间就能勾人魂魄,修道之人可要当心了。”
樗雨肩头的小皮也随着叶芩川吱吱直叫,好像在揶揄逸之。
逸之挠挠头,讪讪道:“还是吃饭吧。”
说着便进了一个可以观赏湖景的雅间阁子,一大片波斯地毯上放着三个小案几,三人各自于案几旁跪坐下来,数个腰系青花手巾、绾着高髻的酒姬前后忙碌,专门侍奉斟酒。案上的酒瓶、酒提、酒杯、匙、箸、碟俱为银器,做工甚为精巧。小皮从樗雨肩头溜到到案上,东嗅嗅西嗅嗅,似乎在催马上开饭。
一入席,叶芩川便端起酒杯道:“我们楚人风俗,先饮酒,再吃肉,最后吃饭。逸之先生、樗雨妹妹远道而来,请满饮此杯。”
馮虚门并不忌荤酒,逸之在天山练剑时常打猎充饥,偶尔也饮山民的葡萄酒酿,此刻举杯,但见杯中之酒清如泉水,酒香扑鼻,一口下去,却比寻常米酒和西域葡萄酒都要烈,不禁咂舌呵气。而对面的樗雨更不胜烈酒,“哇”的一声,直呼辛辣,伸舌扇风。
“哈哈,这是纯度极高的蒸馏烧酒,尚不多见,两位看来还喝不惯。”叶芩川笑道,拍了一下手,身旁的酒姬连忙换上另一种琥珀色的酒浆。逸之品了一口,入口醇厚绵柔,回味无穷,不由赞了一声“好酒”。
“这是白矾楼自酿酒,唤作眉寿。不过我还是喜欢烈酒,而且名字须得好听有趣,比如起初上来的,叫齐云清露,此外还有清若空、错认水、雪醅,都是我爱的。”叶芩川晃动着面前盛酒的小银瓶,索性弃了酒杯,用瓶喝酒。
“姐姐是个酒鬼哩。”樗雨笑道,随即轻轻地说:“空腹饮酒容易醉呢,还是佐些菜吃吧。”
叶芩川点点头,便向酒姬使个眼色,马上便有菜肴传上来,每道菜都是三份,用小银碟或水晶碗装了,各放在三人案前,每上一道,便有菜名报来:
“露鸡臛蠵、烙润鸠子、胹鳖炮羔、火赞石首鱼、鹄酸臇凫、蝤蛑签、海盐蛇鲊、土步辣羹、云梦之芹,汉上之耳……”
一道道肴羞以楚地风味为主,亦采各地之鲜,甘、酸、苦、辛、咸五味调和,且能做到“厉而不爽”,味道浓郁鲜美,又不失食材本味。一旁的小皮想必是饿久了,也等不得樗雨喂食,就蹿上前去,挑着自己可意的食物大吃起来。
有一道海鲜羹被传上来,逸之看着里面漂着的牡蛎肉,突然想起海岛上的一些事,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樗雨。没想到樗雨也正举着汤匙往这边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其间,叶芩川频频劝酒,拉着逸之和樗雨行酒令、猜酒谜,变着法子喝,启封后的小酒坛子胡乱扔了一地。
正菜后又有甜点,粔籹、蜜饵蘸上糖霜吃,最后是一盏叫作雪泡缩皮饮的清凉饮品,有消暑解热之效。
逸之平日行走江湖,食宿向来简陋,在此等富丽堂皇的酒楼品尝如此珍馐玉食,生平未有,暗叹人间美味之际,心中也暗暗不安。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诵出经文的却是叶芩川。她留意着逸之用膳时的神色,便开口替他说了。
“姐姐好厉害,一下便能看出这位道长心中所想来。”樗雨笑道。
“唉——”逸之苦笑道:“两位姑娘都是冰雪聪明。只不过,锦衣玉食、烈火烹油,终究有损修行。”
“万物皆备于我。”叶芩川挑眉道:“不经历红尘,如何闻得大道?若一味逃避世间美事,越是逃避,离道越远。莫如随缘而安、随心而动,自然水到渠成。”
逸之笑了笑,捏起面前的酒杯:“这酒杯里也有大道么?”手上这小银杯,杯身锤成双层菊花瓣形,内底突起珠状花蕊,在明烛下闪着光。
“这白矾楼里有人想要的一切。”叶芩川毫无忌惮地打了个酒嗝,带着微醺的神色,随手摇晃把玩着手中的银瓶,“你们这些修道人啊,其实最是执著于外物了,放不下,丢不开,怪不得都飞升不了呢……”
“兔之,姐姐,今儿是怎么了?尽说些有的没的。”樗雨面带酡色,说话有几分醉意。之前她就着美食,也不知不觉饮了不少酒。就连一旁的小皮,也被她用手指蘸了酒喂了不少,吃得醉醺醺的,敞着肚子躺在案上,一副醉鬼模样。
“什么有的没的,小姑娘跟憨儿似的,啥也不懂。”叶芩川借着酒劲数落了几句,手伸到空中拍了两下,叫道:“来呀,奏乐,唱起来舞起来。就要那个……那个赵元奴赵姑娘。”
不一会儿,在乐班众人进入雅间之后,一个抱着琵琶的细腰美人也迤迤然进了来。
正是方才在楼道里擦肩而过的歌妓。
樗雨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她出离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