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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Part 190 传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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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有吧?”
桐绘已经可以不用拄拐走路,稍微有点一瘸一拐,走到不平整的地面上要格外放慢速度。
她尽量小心地抬腿跨过小型森林中密布的自然坑洼,裤脚随之些许上滑,露出纤细脚腕上贴着的药膏胶布。
她拨开一片围绕着参天树木丛生的大叶植物,看向曾被叶片遮蔽的某一处,抿起嘴唇,有些出神地淡淡呓语。
身后传来两道脚步声。地上的潮腐花叶铺成薄薄的一层,被踩出“嘎吱——”的轻微开裂声。
源千鹤走到桐绘身边,抬手撩开另一侧遮挡的叶片。
桐绘看了她一眼,目光像是一团凝滞的光辉,明明清澈动人,却无法流去任何自由的地方。
桐绘的神思还在幽幽飘荡,她的动作和话语,都像从无我的梦中境界里不受控制地飞散出来一样。
源千鹤看向桐绘,抬手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温柔的动作究竟要传达什么心意,是抚慰,还是“接受这现实好了”的无言叹息?
源千鹤看着眼前的东西。桐绘的声音,随着另一道脚步声停在身边,而近乎无意识地飞向不同的对象,向分别站在自己两侧的、拥有超越尘世的某种气势的少年少女低语。
“之前被长岛老师踩烂了……”桐绘喃喃道,“我们觉得那样就可以了吧?结果……”
桐绘像过电般颤抖了一下,捂住被齿尖死死咬住的嘴唇,“长岛老师变成那样,我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这里一定还会出现……”
草薙明月接住从桐绘手中脱落的、刷啦一声摇摆遮蔽回去的叶片,动作幽缓却无可阻挡地再次撩开。
在他眼前,那棵很有年头的大树底下,有一大滩乳白色的小球状物体,被裹在黏稠的、几乎不流动的雪白黏液中。
小球微妙地轻动着,是那种拥有生命的、柔软肉质的蠕动。
源千鹤瞥了草薙明月一眼,而少年没有移动丝毫目光,作为心声的接触。
他只是说道,“这是蜗牛的卵。”
“所以……”源千鹤回想着桐绘告诉他们的话语。这件事的开端,是在隧道异常坍塌之后,U—17的众人全体在医院接受治疗,缺席于黑涡高中的一切场合时出现的。
“片山和津村,他们两个挖了向下延伸的地道,从笼子中逃走了。”桐绘用人的名字叫着那两个蜗牛——那两个具有明显人形头部和唇齿的、巨大肥厚的蜗牛。
“长岛老师和我们几个同学,试图把他们找回来。”桐绘倾诉着,好像在叙述一件寻找走失同学的、充满人类温馨情感的事件。
但她描述的真相,是把变异的蜗牛人抓回笼子里。
“然后——”草薙明月的声线,竟同时含有彻底的冰雪般的冷酷,和那样宽广普照、使人感到强大与希望的、深刻的温柔。
此时,草薙明月指着面前这滩雪白的东西,向桐绘发出慰藉的探询,“就发现这里的卵?”
“长岛老师踩烂了它们。”桐绘吸了半口气,没能完全深呼吸上来,声音也低沉地融入那残缺的气息里,显得微弱又沙哑,“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一旁的源千鹤,像是被寂静的闪电击中般,猛地抬起锐利的目光,刺向虚空的深处。
“我啊,我一直在想……”正像她曾和草薙明月密语过的那样,她的心中又翻涌起同样的、只能以平静的语气描述的诡异至极的思虑,“他们到底是人,还是……?”
是无法接受人向蜗牛的彻底变异,而且竟然还繁殖起来,或是还在以人类的伦理和本质看待他们,从而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这道恶心的心理门槛?
这是不纯的变异怪物,是恶寒的悖德与繁衍……
这个心结也在草薙明月心里密密麻麻地延展出寒冷的触角,冰冷地、牢牢地抓住他的心。
草薙明月深深闭了闭眼睛,收回手去,任凭叶片摇摆着遮蔽回去。
源千鹤看了他一眼,目光凝视于那条强大又柔情的身影,无言收手。
蜗牛人的雪白产物,被浓密的林荫与热腐的花草气浪盖住。仿佛不直接出现在人的视界里,它就不存在一样。
草薙明月凝神思虑,微微点头,眼神向下落入奔腾的命运之河,“整个黑涡镇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闭上眼睛,或者转开头,就不会看见那些变异与扭曲的现实,然后就可以认为它们不存在,从而继续“生活”下去……
正是由于这渗透整个镇子的、由所有人的思想和颤抖的意志组成的,这拼命想要维护正常与逻辑的现象,才让草薙明月清晰地得出一个结论。
“已经没救了。”
但是,引领他与源千鹤来到这里,这件事是桐绘主动提出的。
就在不久之前,在黑涡高中的教室里,同学们在打过第二遍的催促上课的铃声中,面面相觑地等待着从不迟到的长岛老师来上课。
那时,整个早晨都在下的小雨已经停了,太阳还没出来,到处都是阴沉潮湿的气氛。黑涡镇被浸泡在薄薄的水面上,似乎从现实的根基上漂浮起来,即将脱离这个真实的世界。
横拉式的教室门,异常缓慢地滑动起来。
黑涡高中的每个人,都紧紧抓住自己的桌子,仿佛那是一个可笑却必须抓住的武器,用来挡住自己几乎立刻撞破胸骨、掉在地上的狂跳的心。
U—17的众人,那时都回到医院做例行检查,只有两名神秘的通灵师,以及脸上贴着新换的药纱的亚久津仁、一只眼部围绕着浸透药物的透气眼罩的真田弦一郎,坐在教室里。
他们的位置都靠近窗子,处在离门口最远的角度,跟着众人那窒息般的躁乱举动,纷纷看过去。
亚久津仁甚至对眼前出现的东西,有了一丝恶心的熟悉感。他第一次目睹这东西时,对方就那样雪白肥厚地沿着窗玻璃爬上来,和自己几乎没有任何距离,仿佛就贴在自己光洁的、毫无遮挡的肌肤上。
他盯着极其缓慢拉开的教室门,看着爬进来的东西。
坐在他身边的真田抱着双臂,手指在臂膀肌肤上扣出了真正的血痕,死死掐紧的指尖陷进肉里,蹭满了细微流出的血色。
“我一丁点也受不了了。”真田哑着嗓子,严冷俊美的脸有些扭曲。
坐在前辈们身后的草薙明月,侧过身体看过去。在他身旁,源千鹤站了起来,柔亮的长卷发顺着双肩滑落下去,像无妄的黑色花朵般颤抖着散开。
尽管浑身沾满湿水,身形拉长成柔软肥厚的形状,背上的漩涡状的壳子也显得异常巨大——
但是透过那长长肉线形状凸出来的眼睛,以及短短的黑发,还有那线条撕裂的、却还能看出些微往昔唇形的唇齿……
“是……”已经出院的桐绘,伤口处包满了药物胶布,站起来时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破裂的口子,正在颤巍巍地往外流出比鲜血更恐怖的东西——
就是她坚持了这么久、却还是无法阻止地融化开来的,希望与理智。
“是长岛老师。”她还是这样说道。她注视着地上长长的蜗牛爬出的雪白湿痕,眼珠微微瞠大,直愣愣地凝聚着视线。
等她拉住草薙明月两个人,来到这片隐藏着惊悚秘密的森林时,长岛老师已经被装进捕捉网里,塞入了铁丝网笼子中。
“把周围加固一点!”有人大声说道,“用石头把那些可能被钻出地道的松软土壤堵上!”
这话语像是在谈论一件普通工程,而不是囚禁蜗牛人的失常事实。
此时,桐绘撑着一瘸一拐的腿脚转过身。一只手伸向她,她抬头看去,像抓寻什么遥远又令人依恋的东西一样,虚无地在空气里摸索了几下。
还是草薙明月主动再靠过去一点,扶住了桐绘的手臂。
源千鹤站在稍远处,轻踢开地上的坑洼石子,为桐绘基本清理出一条还算平整的路线。
她轻声说道,“桐绘姐姐,你还好吧?”
桐绘依靠着草薙明月的支撑,把自己的大半重量都交给少年。两人却没有什么踉跄,背对着那棵散发着阴怖气息的大树,走到源千鹤身边。
“所以,长岛老师身上的那些圆球形状的凸起……”桐绘只是动了动嘴唇,尾音含在尽量用力控制受伤腿脚,所发出的绷紧的嗓音中。
不同于之前蜗牛人的光滑湿润,长岛老师像是某种水生蜥蜴类一样,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小球般的疙瘩。
草薙明月想道,“长岛老师踩烂了那些蜗牛的卵。”
这是一种诅咒吗?
背后施加这诅咒的,究竟是……
“桐绘姐姐,你需要休息。”源千鹤抱住桐绘的肩膀,女孩子之间的厮磨亲密,天生就可以跨越任何隔阂与束缚。
她贴着桐绘的额角,柔声劝慰她,“我送你回家。”
“我知道……”桐绘却突然开口,像解开童话书谜题的孩子一样,出神地看着源千鹤,又抓紧了草薙明月的臂膀,尽管她已经离开少年的支撑,仿佛要徒劳地尝试去往某个自由的地方。
“你们能做些什么吧?”她说道。
源千鹤沉吟片刻,接住桐绘从草薙明月臂弯中抽离的手,握住那柔软的手掌。
“我送你回家。”少女只是重复了一遍。
她向草薙明月投去一个眼神。少年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去。
草薙明月感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冲。他皱眉啧了一声,有些用力地捋着头发,虚空地转了两圈。
“如果……”他脑海里挣扎的东西,是名为失控与不安的、使通灵师也惊恐不已的预感,“就连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呢?”
他走向黑涡高中的方向。只要构造出一个绝对纯粹的「幻」之通道,他和源千鹤是可以离开这里的。
问题就在于,无论是通灵师的使命,还是U—17众人的牵绊,或者仅仅是这些变异命运的无形牵连,都让草薙明月必须留在这里。
他紧紧抓住这缕怪异的、仿佛谜题最终解的思绪。它是那么难以看透,像活物般在他的脑海里狂乱挣扎,想要狠狠地看清它,简直要让草薙明月异常地暴跳起来。
草薙明月眼前,黑涡高中的那座古老的钟楼,正高高矗立在潮湿的阴霾天空下。它似乎能敲出瓦解所有东西的、轰鸣的终末之声……
那幻觉的钟声仿佛就在草薙明月脑海中敲响,震慑出圆圈形状的波纹。一环一环,卷动扩散……
草薙明月一直走到钟楼下,站在异常空阔的综合操场上。他的身影如同一点致命的裂痕,处于连通灵师自己的理智世界,也即将分崩瓦解的裂点上。
他拼命拆开心中那缕颤抖的灵感。
“使我必须留在这里的……”草薙明月想道,“使黑涡镇的众人深陷其中的……各种命运的牵连和错综的因素,或者仅仅就是心中所爱之人的牵绊……”
当他与源千鹤,在那弥漫着野兽般啃食声的夜晚,无论是那个已经精神失常的医生,还是异常生食的桐绘的表姐,或是那个诡异蘑菇本身,在他们身上都没有取得丝毫灵能感应时。
“他们也不是‘世外之物’的载体。”源千鹤的措辞已经异常暴躁,“我真是要疯了!”
他们一直追寻的那个鬼东西,它的真身,此刻就在草薙明月拼命拆解开的、那纷乱灵感的最底下。
草薙明月血淋淋地抓住自己的心,将它剥落拆解开来。
“使我们所有人,都沦陷在这里的……”他突然抓住某个东西。这时,钟楼轰然敲响,响彻阴霾无边的天空,以及他那颗能够驾驭鬼神的、坚毅幽深的心灵。
一条幽深的、直通地狱之外更恐怖之处的灵感,在草薙明月脑海中开裂。
“这座黑涡镇。”草薙明月仰起头,看向正卷动着雨霾浓云的、呈漩涡状涌动的天光,“这座包含了所有人的命运与牵绊的镇子……”
这座黑涡镇,就是那个毁灭一切的、“世外之物”的魔之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