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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Part 168 羁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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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雅美微微躬身,脚步前后错开,力量重点落在腰身上,让自己的站姿虽然稍许前倾,但并不会在肆意运动起来的时候踉跄失衡。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上拍球的动作。富有弹性的金色流星般的网球,表面略显粗糙,但给人的感觉真切而扎实,是无论多么用力紧握住都不会变形和流失的存在。
他频率规则地将网球弹抛向地面,在接住反弹上来的球时,手心会向上轻扬,掌心握成凹陷的弧度,正好满满地握住网球。
这样的拍弹经过几次后,随着那轻拍的动作和弹音,东方雅美的身心都浸入一条清澈的河流。这条河流包含着他所有珍视的东西:充实的追逐着幸福的现世日常,他打着钟爱的网球时那忘我的快乐,以及他全部的善良又平凡的精神世界。
东方雅美再次握住回弹上来的网球,凝聚在腰身的力道骤然发出。他全身高高跃起,健壮的手臂向上猛抛,猛然将网球击出去。
没有任何华丽的绝招,是扎扎实实、饱含力量与某种无言心声的一记发球。
金色的网球像急坠的星石一样,延漫出长长的彗尾般的幻影,冲向球网对面。
自由训练场上,只要按开开关,进行基本设置之后,就能自动计算得分点的报分器,此刻是关闭状态。
东方雅美望着飞掠出去的网球。呼啸的风声似乎稍纵即逝,又好像在空中留下了永恒的痕迹。
球网对面,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脚步疾奔的踏实音色,那是属于一个灵俊又从容、冷酷又可靠的少年的力量。
草薙明月向稍微偏后的斜线方向疾跑,几步追上这枚猛转飞来的网球。
网球落在球拍上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裹挟着无数燃烧石头般的烈风,惊起了大海般的沉重又柔细的沙海,引发出一阵剧烈的摩擦声。
这摩擦的力道转瞬传到草薙明月的手腕上,血液像是急速加热一般,把全身的劲头和痛快淋漓发泄心意的渴望,全部激发出来。
草薙明月清喝一声,高扬手臂,击回这枚球。
东方雅美的回球每次都扎实稳重,没有诡谲的变化,也没有突袭的招数。
草薙明月用更上一层的稳重球技,只是凭借绝不落后半拍的奔跑追赶,和借力打力的高强度回击,将一次次迅猛的击球通通接住。
属于网球的那种清亮瞬发的有力弹音,一次次响彻在昏暗的运动场上。
东方雅美不知道这是第几球。如果按照计分的原则,早已超过了应该中途暂停,各自交换场地的地步。
然而他不想停下来。没有打开那个自动计分器,就是为了将规则和其他一切束缚,扔进此时余灰般沉沉的暮色与风中。
东方雅美记得草薙明月对他说道,“东方前辈,我们去打一场痛痛快快的网球吧。”
相邻的球场上,没有铁丝网或分界柱的阻隔,就那样近在咫尺的场地上,也有一对尽情跃跑的身影。
千石清纯漂亮的橘色头发,像是即将迎来黑夜笼罩,却依然将太阳般的色彩,在汗水的浸润下尽情散发出来的太阳花一样。
奔跑起来的时候,尤其在他高高跃起,将自身化作飞掠风中的光影,使出他那强有力的绝技“虎砲”时,温柔与力量,就同时在这个纯澈快乐的少年身上,熊熊迸发了出来。
在他对面,一抹冷峻的银色疾风般来回奔跑,每次回球都带着没有丝毫懈怠与迟疑的、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也倾诉捧出的痛快劲头。
当亚久津仁接住那迅猛的“虎砲”回球,酒嗓似的声线发出一声凛冽的低吼,挥动手臂时肌肉暴鼓,将这枚网球凌厉击回时。
隔壁场地的东方雅美也正接住一枚强力的回球。他的全身,包括他那并不具有什么诡谲智慧和幽深思量的心灵,总之就是他的人和灵魂——
都被这枚网球中蕴藏的强有力的惜惜相连的心意,深深地包裹了。
“喝!”东方雅美心中瞬间迸发出雪亮的电火,即使在没有打开高强度照明、被灰烬般的漫天暮色沉沉笼罩的环境中,他的眼中依然燃烧着热切的火焰。
“我要痛痛快快地——”他的心音伴随着拼尽全力的一记回球,那个双手交错紧握球拍,腾身跃起,衣发飘扬的身姿,在这短暂的定格中,仿佛成为风中的永恒影像。
这枚回球直击场地边线,即将出界的瞬间,被球拍轰然挡住。
草薙明月像握着刚刚结束命运之争的武士刀那样,竖直紧握着球拍,杵插在地面上。
被挡住的网球砰然一弹,被反向顶了出去,掠起转瞬的金色弧线,落地轻轻滚动。
草薙明月直起身子。他戴着尺码稍长的护腕,一直盖到小半个小臂上。他抬起这只手臂擦汗时,被这护腕紧绷勾勒出的臂线,鼓起了极为漂亮的肌肉痕迹。
“呼——”球网对面的东方雅美双手叉腰,深深顺着呼吸。
山吹的几个人,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相约来到这里打球。
从打乱组合的双打,再到一对一的击球,无论是使出各自的绝招,还是绝对脚踏实地、将此刻的生命与时光,尽情奉献给网球。
他们都痛快地追求着肆意挥汗的感觉,将一切细碎与悲伤的心语全都抛入流逝的暮色里。
让这灰烬般的、还透露出隐约的枯萎玫瑰般橘紫色的天晖,包容所有人无需言语的心意。
一旁的千石清纯也停了下来。对面穿着暗紫色无袖衫的亚久津仁,平举起球拍,轻轻掂打着拍面上的网球,倏忽间一歪手腕,将网球打进另一个掌心之中。
浑身汗水淋漓的南健太郎,从连续数场交换场地的对打中,主动让位给需要两两击球的那几个人。他的精神世界,从舍弃一切般的自由沸腾,到渐渐平静地落入幽冷静谧的境界中去。
南健太郎走过来,将小瓶装的运动饮料递给众人。
大家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东方雅美正拧开饮料,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南健太郎站在他身边,往毛巾上适量泼去清水浸润,替他擦去淋漓如雨的汗珠。
千石清纯则靠在球网边缘的柱子上,随意微微下滑身子,用岔开的双腿支撑住。亚久津仁并不亲近地为他递毛巾之类的,只是一手捏着喝了大半的饮料瓶,一手带着些冷冽又不耐烦的意味,手劲儿却是没有太重地拍拍柱子。
千石清纯从几乎栽倒的下滑身姿中解脱出来,应着亚久津仁轻拍的掌劲儿,一跃直起身子,一面拎起毛巾盖在头上。
“帮我浇点水。”他笑着说,好像默认自己真的是一朵太阳花。
“没关系。”东南两个人也走过来,声量虽然不大,却透露着不再需要任何刻意修饰的情谊。
“不是很冷的水,可以直接浇上去。”南健太郎笑道。
亚久津仁一脸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是些许抬抬下巴,示意头上盖披着毛巾的千石清纯稍微低头。
千石清纯低下头,亚久津仁浇水泼湿毛巾的动作收敛稳重,用另一只手拍拍毛巾,试了试湿润程度。
“嗯。”他发出一声似乎不包含任何意义的轻声,千石清纯却在有些凛冽的暮风的刮动声中,轻巧地捕捉到了这声轻嗯。
千石清纯抬起头,用毛巾尽情擦拭着头脸,任凭橘色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棱起来。
“所以啊。”他笑道,“我们全力打过网球啦。”
大家站在风里,有人望向遥远的暮色烧尽的地平线,有人替伴侣整理着翻卷过去的衣褶。
“不计胜负,仅仅为了追寻痛快。”东方雅美喃喃道。
他侧过头,其他人也转过头去。
草薙明月脖子上挂着毛巾,正一边喝饮料一边走过来。
他低头将几个散落的网球单手捡起,毫无停顿地侧过身,扬臂轻抛。
众人暂时转过视线,看着那些黯淡的金色幻影,纷纷落入到不远处的公共球桶中。
“明月是这么说的。”东方雅美笑道,大大方方地说出口,而不是在心底做无谓的自我揣摩。
“是的。”草薙明月点点头。他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是一轮永恒的明月,冰冷又普照一切,淡漠却充满最深的柔情。
“不论胜负,无比痛快地打一场球,然后继续前行。”草薙明月说道。
南健太郎对他笑了笑,主动收集起大家的毛巾,分别叠起,暂时搭在臂弯上,一面走向放着运动包的休息椅。
暮风将黑夜滚滚送到众人身边。
东方雅美微微侧头,随意揉了揉散乱的短发。风在他耳畔呼呼地响着,总像是要形成什么低语一样。
他看着草薙明月。对方完全背光地站在仅有的残暮下,但是那身影却像无声隔断开光与暗的洪流一般,那样真切地静立在那里。
“继续前行。”东方雅美短暂失神,轻声呢喃。
草薙明月转头看向他。
东方雅美还记得他的声音,带着些烟嗓般的磁性,柔和又有力,“让我们像晚风和雪泉一样,自由地相处。”
“明月。”东方雅美应和着心中的这声回忆的低语,吐露出些许沙哑的宽厚温暖的声色,“我不相信。”
草薙明月些微侧过身,让风拂过他和东方雅美共同站立的、这片飘摇的现世。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些东西’。”东方雅美声色平静,只是在温柔平和地叙述。
草薙明月倾听着。他望着东方雅美那深澈的眼睛,那个少年实在没有任何惊艳的地方,却永远深深地停驻在他的心中。
东方雅美轻声说道,“你告诉我吧。”
草薙明月侧了侧脸,露出淡静的笑容,“什么?”
“你告诉我,”东方雅美认真地说道,“‘没有那些东西’。告诉我,‘不会有事的’。”
草薙明月沉默着。不属于人世的月亮,就在东方雅美眼前升起了。
他像仰望着冷柔宽广的月亮一样,看着草薙明月。
“是的。”草薙明月点点头,抬手拍了拍东方雅美的臂膀。
那轻微的接触,倏尔散落在风里。
“不会有事的,东方前辈。”草薙明月笑道。
少年转过视线。千石清纯正和南健太郎站在一起,把待洗的毛巾塞进清洁袋。亚久津仁单独站在一旁,抱着双臂,背对着无限幽深的暮烬。
大家都与草薙明月目光相接。想说的话语,那些荒诞恐怖的、徘徊茫然的心音,都静默地融化在目光的接触中。
他们自愿将自己沉入草薙明月漆黑的眼瞳中。那里有最冷酷无边的深海,也有他们拼命紧紧抓住的希望。
草薙明月微垂眼帘,侧身望向休息椅的方向。
他知道搭在椅背上的自己的运动衫口袋里,正发出轻微的手机震动。
“我给你弄一张去九州的票。我是不动峰中学和U—17的双料学员,这种基地短期假期的回乡活动,我可以再申请带一个朋友份额过去……”
草薙明月也知道,在他存放于床底最深角落的旅行袋中,就在那八咫镜分体所存放着的小型结界里,还有一颗圆形的东西,在发出幽微的红光。
当他在自己的更衣柜中,发现一枚涌动着黑红色黏稠光辉的、完美形状的蛋形圆球时,他也曾想过,面对东方雅美那个问题,自己是否可以有别的回答。
那颗异常生物的蛋内,透显出草薙明月自己的脸。这样的场景掠过少年心头时,他站在风里,依然说道——
“不会有事的。”
他不能给出其他的答案。无论他将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