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而可变孰为英琼》不辩书生

16、《英琼》番外if线第二—— 假如一切尘埃落定

　　“戚少商！你给我滚进来！”

　　杭州的清早，空气中飘荡的都是清灵灵的水意，鸟鸣婉转，玫瑰色的朝霞铺了满天。

　　本应该是个让人襟怀舒畅的早晨，如果不是戚少商正在伸的懒腰被顾惜朝打断的话。

　　王小石扑哧一笑，身边的白英琼更是笑出了声。

　　戚少商连忙对王小石道了声抱歉，又对白英琼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回房去了。

　　房间里传出顾惜朝的怒骂：

　　“戚少商，你就只顾着自己开心顺畅！什么义薄云天的大侠！就是一个伪君子真小人！”

　　“啊，是是是，惜朝你说得对，这不是听到院子里有琼儿的声音，我急着跑出去打招呼嘛，”后面的声音开始黏糊，“我看你没醒，就没叫你……”

　　“戚少商！你滚开点！别贴上来！否则我杀了你！”

　　“惜朝，你嚷着杀我都那么多年了，你嚷不累我还听累了呢。”

　　“戚少商，你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给我穿个鞋还磨蹭什么？！给我死开！”

　　……

　　“爹，”八岁的琼儿如今快到王小石胸口高了，一伸手就可以轻拍王小石的脸颊，“你说，小义父和大义父的女儿，姓顾还是姓戚啊。”

　　王小石好脾气的任女儿揉搓她的脸，无奈笑道：

　　“我也猜不到。”

　　“肯定姓顾啊，”戚少商扶着顾惜朝出门，顾惜朝见到琼儿便一把将戚少商推开，琼儿跑过去和自家小义父黏糊，戚少商就跟在一边挠着头傻愣愣的笑，“惜朝为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孩子当然跟惜朝姓。”

　　顾惜朝淡淡扫了他一眼：

　　“姓戚吧。”

　　见戚少商从面露不解到恍然感动，顾惜朝冷笑一声，扔给戚少商一个白眼：

　　“你少给自己贴金——别人骂我什么？妓院里出来的，婊子的私生子。我这顾姓都是随了我花魁的娘，我没什么好家势要往下传的。”

　　他抬手止住了戚少商的话：

　　“行了，我要去找白愁飞了，你这个闲汉吃完了早食赶紧滚去干你的活。”

　　金风细雨楼刚刚整体南迁到杭州，这几日都在盘点资财，白愁飞忙的整日不见人，连休养中的顾惜朝都出动了。

　　戚少商心疼的目送顾惜朝走远，这才和王小石一起带着闺女去往饭堂。

　　因为搬迁，新楼里整日都有大波兄弟往来，白愁飞索性开辟了集中就食的饭堂，王小石和戚少商都是随遇而安的糙汉，自家那口子不在的话他们也不好意思劳烦小厨房，都跑去饭堂吃，日子一久，连白英琼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也没那么精致了。

　　“哎，这阵子搬迁那么忙，白楼主和顾楼主都整日不着家，你王楼主怎么这么闲？”想起挺着大肚子还要到处忙的顾惜朝，戚少商就心疼，心疼的看对面的王小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王小石憨憨一笑：

　　“现在就剩下盘点了，都是算账的东西……我的算学……实在是拿不出手，二哥嫌我碍事，早禁止我掺和了……”

　　“你说……这两只狐狸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好使……”戚少商嘟嘟囔囔。

　　两个空有力气的大侠，脸对着脸齐齐叹了口气。

　　白英琼在一边笑，戚少商装作凶狠的瞪了她一眼：

　　“还笑，你继承了你爹爹的脑子也就算了，可别继承了你爹爹的个子，到时长太高嫁不出去，有你急的。”

　　白英琼做个鬼脸：

　　“琼儿才不嫁人呢，琼儿要一辈子陪着爹爹。”

　　桌子下王小石挨了一踢，戚少商对他得意的挑眉：

　　“看吧，你闺女可是把你排在他爹爹之后呢。”

　　王小石无辜的大眼睛闪了闪，一歪头：

　　“自是如此，琼儿才改口了几年？我对她的付出自然没有二哥多，琼儿第一想着大白自然是对的。”

　　戚少商不服气，戚少商不甘心，戚少商继续兴风作浪：

　　“那你心里谁排第一？你闺女还是你二哥？”

　　王小石回答的干脆：

　　“二哥。”

　　戚少商继续对白英琼煽风点火：

　　“你看，琼儿，你爹都不最疼爱你。”

　　白英琼无辜的大眼闪了闪，一歪头：

　　“自是如此，爹才对爹爹好了几年？爹爹为了我爹受了那么苦，爹他第一想着爹爹自然是对的呀。”

　　接着白英琼狡黠的笑了：

　　“大义父，那你未来闺女和小义父，你最爱谁？”

　　戚少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白英琼虽说继承了白愁飞的傲和王小石的纯，可她还被顾惜朝带出了顾氏的针锋相对绝不吃亏——说最爱顾惜朝，这小丫头以后一定在自家女儿那里给自己上眼药，可是说最爱未来女儿，那就别指望顾惜朝的嘴毒输出停下了。顾惜朝不把他挖苦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才怪。

　　“好闺女，放过义父吧。”戚少商赔笑着给白英琼夹了块乳糕，“回头义父教你我独创的一字剑法啊。”

　　白英琼得意洋洋，眼睛一眯小嘴巴吧，简直就是一只翻版顾小朝：

　　“不稀罕，我爹还有相思刀挽留剑呢，琼儿还要练小义父给的神哭小斧，学不过来啊。”

　　“那琼儿想要什么？”戚少商心里想着自家女儿出生后一定交给王小石带，对顾惜朝带歪了的白英琼假笑着问。

　　“琼儿想要大义父别回东京了。爹爹和小义父都说，金人马上南下，东京那边太危险了。”白英琼毕竟还是王小石的女儿，现在眼中流露的是诚挚的挂怀和关心，“大义父就留在杭州，陪琼儿和小义父不好吗？”

　　戚少商沉默。

　　沉默中的王小石忽然说：

　　“其实之前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但没敢在二哥跟前提，但二哥还是看出来了。”

　　戚少商抬眼看他。

　　“二哥让我去金国境内转一圈，亲眼看看那里的百姓生活再回来找他。我去了。”

　　戚少商想起去年王小石半年的外出游历：

　　“见到什么了？”

　　“金国很尊重汉人，汉人老百姓在那里生活的很好，不比大宋差（注）。”王小石有些怅惘，“我回到二哥身边，二哥告诉我，史书上，朝代更迭是必然趋势，没有人能阻止大势所趋，只要民众安乐，不必局限于一族一国。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戚大哥，二哥和顾大哥心中的大义，虽然不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大义，可或许……他们的大义才是真正的大义。是我们局限了——”

　　说到最后，王小石声音完全低落，垂下头苦笑：

　　“——还反过来指责他们，伤害他们……”

　　白英琼的小手轻轻扶上王小石胳膊：

　　“爹，不必难过，只要你以后好好待爹爹就行了。”

　　戚少商苦笑：

　　“所以小石头，你是不再回京城了？”

　　“嗯，”王小石的眼睛恢复了坚定和闪亮，“往后余生，我都陪着大白，陪着琼儿。”

　　戚少商没说话，只是显得有些仓颓黯然，白英琼见状就扯开话题：

　　“大义父，琼儿记得小义父之前说过，要生孩子也是你来生啊，为什么现在是小义父生？”

　　话音刚落脑门上就挨了一筷子：

　　“小丫头才多大？问这个干什么？”

　　“我四岁时就听懂男人生子了，大义父，琼儿又不是那些普通女孩儿。”

　　戚少商脸上有些发红，但很快得意起来，压低声音：

　　“我和你小义父约定打一架，谁打输了谁生，你小义父没打过我，哈哈。”

　　白英琼捂嘴笑：

　　“所以小义父这几个月对你这么大火气……”

　　“当年他追杀我的时候就这样，”戚少商愈加得意，“哎，他就是打不过，有什么办法。”

　　王小石欲言又止。

　　游无恨走上来，站到戚少商身后，脸色尴尬：

　　“戚捕头……”

　　“嗯？”戚少商兴致还很高，笑着回头看他。

　　“顾楼主让在下跟您传话，说六扇门事务繁忙，戚捕头还是不要在杭州耽搁了，今晚就起身回去吧。”

　　“他不是在算账吗？”戚少商失声问。

　　游无恨的冰块脸难得写上尴尬：

　　“楼主在传音室里检查的账目。”

　　戚少商目瞪口呆的转回脸看王小石，把王小石看得心虚不已：

　　“金风细雨楼有铜管连接各处的传音室……新楼也修了……戚大哥，我刚刚想提醒你来着……”

　　戚少商还剩半张髓饼没吃就慌慌张张跑走了。

　　白英琼笑得停不下来，晚上还把这件事绘声绘色的讲给白愁飞听。

　　白愁飞靠在床头，无奈的看着怀里愈发骄纵的女儿：

　　“敢编排你义父了，胆子不小。”

　　鼻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拧，白英琼反而满心欢喜的趴进白愁飞怀抱中：

　　“琼儿现在有两个爹，还有两个义父，全楼上下都宠，琼儿胆子不变大才怪呢。”

　　说罢又抬起头仔细端详着父亲的脸：

　　“爹爹可是累着了？往日琼儿说话逗爹爹开心，爹爹还笑得多呢，今日笑得可淡，爹爹别是又有不适忍着不说吧？”

　　王小石走进屋，也对女儿笑道：

　　“琼儿长大了，越长越像管家婆了。”

　　白英琼撅起嘴顶回来：

　　“爹，就你这样粗心的，琼儿不替你留意，将来又有的你后悔。”

　　说到这里王小石也上了心，几步走到床头端详白愁飞的脸：

　　“大白，你真的不舒服？我替你把把脉……”

　　白愁飞推开王小石的手，脸色有些不自然：

　　“没有不舒服——琼儿，你先回房吧，别忘了封建论和六国论今日还要背出来，明天爹爹检查。”

　　“爹爹~~~~”白英琼噘着嘴抓住白愁飞的手开始左右摇，“今天琼儿练了一天的武，爹可以作证！”

　　“看他没用，也别想着去找你大义父，你把你大义父算计的自身难保了，”白愁飞有些怀念当初那个跟着他吃苦也从不耍性子的女儿，“文武都不可荒废，要是背不出来明早就拿二十遍抄写来还。”

　　白英琼噘着嘴溜下床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王小石和白愁飞，王小石关切的坐到床边：

　　“二哥……让我看看吧……”

　　白愁飞睁开眼，看到小心翼翼的王小石，露出一丝浅笑：

　　“今日心算的太多，有些累而已。”

　　“那大白……要不你也给我布置一些算经什么的吧！”

　　白愁飞闭上眼，但笑意更浓：

　　“你现在临时抱佛脚，来得及么？”

　　王小石耷拉下一双大眼睛，委屈的嘟囔：

　　“我脑子没有你好使……什么都帮不上忙……”

　　“那去打架吧，”白愁飞索性脱了外袍和鞋袜上床，靠到床头，“咱们初来乍到，杭州本地的帮派都在蠢蠢欲动，你明天带上楼里好手去走一遍，能交上朋友的交朋友，不能交上朋友的——”

　　“打服为止！我知道。大白你放心！”想到什么，王小石连忙又举手发誓，“哪怕要杀一儆百现在我也不带犹豫的！”

　　白愁飞被王小石的样子逗笑了，眼睛都笑成两弯月牙，他顿了顿，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其实——我身体……也不是完全因为今日用心太多……”

　　“大白！难道有什么暗伤反复了？！”王小石慌慌张张去拉他手腕。

　　白愁飞哭笑不得的挥开他的手：

　　“不是——”

　　他苍白的脸色这两年才恢复些许从前的玉白，今晚更是从玉白的深处泛上丝丝红晕。

　　“小石头……”

　　“嗯？”

　　白愁飞深吸口气，忽然自嘲一笑，从刚才的局促中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眼坦然的迎着王小石的目光：

　　“琼儿要有妹妹了。”

　　王小石没有反应，仍然是睁大着眼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在他眼前挥挥手：

　　“傻了？”

　　王小石眨眨眼，两颗泪忽然毫无预示的坠下，他别开脸慌张的摇摇头，眼圈却更红了。

　　白愁飞冷声道：

　　“你不想要她？”

　　“我想要。”王小石抓住白愁飞的手捧着，眼泪又是大颗大颗的流下来，“可是我不想你再有事……大白，刑部大牢是你最深的苦和痛，也是我一辈子的痛和悔，我不想……我不想你再遭那一遍罪了……”

　　说到最后他已哽咽，眼泪收不住，他便抽回一只手用力的擦，擦也擦不完，他干脆用整条胳膊把眼睛捂住，露出个哭的发红的鼻头。

　　沉默良久，白愁飞的手轻轻落到王小石头上。

　　“都快而立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王小石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看着他。

　　“很多地方我都对不起琼儿，”看到王小石拼命的摇头，白愁飞微笑着扶住他的脸，“其中一件，就是我没法用幸福和快乐迎接琼儿来到这个世上……我想要我白愁飞的孩子，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但这一点我注定亏欠琼儿了……小石头……”

　　白愁飞与王小石额头相抵，他闭着眼微笑着，似乎是疲倦，可疲倦之中也有缱绻缠绵的愉悦和期待：

　　“我想体会在安稳的幸福中把孩子接来的感觉……我想那应该就是生孩子原本该有的感觉……我想体会一下……小石头……你懂么……”

　　王小石拼命咬着抽噎，只能点头。

　　“那你会给我么？”

　　王小石哭的一抽一抽的，但还是着急的点头。

　　“这次会让我失望吗？”白愁飞离开一丝距离，好笑的看着王小石的眼睛。

　　王小石突然一把将白愁飞抱住，抱得很紧很用力，就像要把他嵌进自己骨血中：

　　“我不会让你失望！我决不再让你失望！”

　　“傻石头……”白愁飞轻声感慨，“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一晚，据楼里值夜的兄弟说，王楼主和戚捕头，就顾楼主和白楼主谁更需要休息的问题，大吵了一架，然后由吵架发展成了动手。

　　等到白楼主和顾楼主各自把人拎回家后，王楼主又抱着一本《周髀算经》跑到楼顶上，研究了大半个晚上。

　　注：万一有妹妹不熟悉历史，这里就简单交代一句，金国和辽国对待汉人百姓挺好的，金国境内的汉人百姓甚至生活的普遍更好，只有后来的元和辫子清才搞种族区分那一套。

　　另外这里设定是靖康之变即将发生，所以现在还叫杭州不叫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