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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 假如王小石又一次来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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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二十年前,或许有人会回答第一美人当属毁诺城息红泪,美艳无比冠绝天下,或是六分半堂总堂主雷纯,经霜更艳遇雪犹清。
总之二十年前的答案不是唯一的,但是二十年后可以。
因为武林第一美人,毫无疑问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小姐白英琼。
她可是被曾经的太子,当今的皇帝初见时,便失神念出“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清风动流波”从而念之不忘的女子。
而要问武功天下第一是谁?
天下第一?没人敢回答,但是新一代武人中的翘楚巅峰,也同样毫无疑问的是金风细雨楼大小姐白英琼。
现在的武林人士,谁敢吃饱了撑的去挑战白大小姐?神哭小斧是金风细雨楼顾大楼主所传,一字剑法是神龙捕头戚大当家亲传,一手飞刀更是随意挥洒信手拈来,若是兵器暗器都不用只拼拳脚,大弃子擒拿手也足以将对手折断个十回八回,六分半堂狄飞惊总堂主的成名绝技,谁敢小觑?
但白英琼用的最多的兵器,是一对阴阳双刺,平时收在腰后,临战时抽出来,不用动武,只需白英琼眼锋一挑,对面的敌人就能立时矮上三分。
白英琼有一双水汪汪瞳仁漆黑的含情眼,可是那双眼睛只对少数几个人暖,其他人感觉到的,都只有无边无际的冷。
确切的说,是薄凉、锐利和刺骨的虚淡。
她未成名前还有人大着胆子私下议论过,说她的通身的气质和一对出鞘见血毫不留情的阴阳双刺,是继承自她的父亲,那个男身产子的大魔头白愁飞。
不过白英琼成名之后,便是私下议论,也没人敢做了。
止小儿夜啼?笑话。
单单说出白英琼这个名字就能直接让所有武林同道的腿肚子转上三转。
那心狠手辣的劲儿,上了年纪的江湖人说,不比当年的白愁飞差。
可有人敢叫白英琼魔头吗?
谁试试?金风细雨楼楼主顾惜朝是人家小义父,六扇门神龙捕头戚少商是人家大义父,六分半堂总堂主狄飞惊是人家亲亲的好大伯。
但是白英琼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再次让武林同道们的惊掉一地下巴。
有人敢收了那个白大魔——白大小姐?
这白大小姐真是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冬日成婚也就算了,还非要挑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日子。
漫天的白色中,金风细雨楼的挂出的红便分外显眼,上了年纪的江湖人有些又会陷入怅惘怔然,仿佛这个配色,在哪个长身玉立但形影相吊的人身上见过。
但今日宾客很多,收到消息的江湖人几乎都来了,谁都想看看能收服白英琼的人是谁。
临安不是东京,哪怕金风细雨楼再有雄厚的财力,也不可能在找不出几块完整平地的水城重现昔日的雄伟壮阔,所以金风细雨楼两侧的街道上也搭了彩棚,关系没那么近的江湖人便在街上的彩棚中吃席。不过大部分江湖人还是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毕竟这个时刻,除了那个传闻中的新郎,江湖三大巨头也都会在场,难得一见的盛会,谁都不想错过。
器宇不凡的顾大楼主,英雄气概的戚大捕头,还有淡定从容的狄总堂主,已经在武林人士中引起一阵阵嗡嗡的赞叹声,紧接着出场的新人却让所有人齐齐发出迷惑的惊叫。
——哪家新妇出嫁穿了一身白的?
听说白大小姐平日就喜欢穿白,可是这种喜庆时刻也要穿白吗?出嫁还是吊孝?
不过白英琼在腰间缠了一条红色丝绦,杨柳细腰盈盈一握,那红色就更加吸人眼球,配上她高挑的身姿和乌黑的长发,叫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新郎金相玉质超尘拔俗,但笑容可掬十分亲切,能配上高挑白英琼的自也有人群中一等一的身高,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新郎有一双细长的凤眼,虽时常含笑,可凤目之中的光芒却有些游离尘世之外的寒凉。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顾惜朝与戚少商两位义父都没有坐上主座,主座空着,座位上面只摆了一个牌位,上书:
“父,白公愁飞之灵位。”
主事田无疆也生了不少白发,但今日唱喏的嗓门尤其洪亮,三拜过后,礼成,田无疆望着相视而笑的一对新人,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白英琼一笑便如春水初开,她本有一双含情大眼,田无疆也分明记得她幼时爱笑的模样,后来她很少笑了,如今再次见到她笑得恣意笑得明亮,田无疆心中感慨万分,泪水却更加汹涌。
“田伯伯,”白英琼他没有像寻常新妇那般回到洞房安静等待,而是大大方方的和夫君一起接待宾客,她亲自扶着田无疆到主桌落座,“今日是琼儿的大喜之日,您就不要再忙了,高高兴兴和叔伯兄弟们吃酒,杂事都让小辈们去忙活。”
二十年前那一夜,田无疆中了刁横的毒,身体从此就垮了,白英琼觉得田无疆的身体是为自己垮的。不过每每说及此事田无疆却觉得无地自容:
“小姐别这么说,若不是我没护住小姐,白楼主也不会……”
白英琼轻轻把他按回座位上:
“爹爹在天上看着呢,琼儿开心,田伯伯也要开心。”
白英琼还未走回自己新郎身边,忽然立住身形,疾如闪电的甩出一柄飞刀。
飞刀擦落一缕头发。
但是头发的主人没有动,依旧用那双不再清澈却依旧明亮的眼睛痴痴盯着白英琼。
二十年过去,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沧桑落拓的汉子,晒得黢黑的脸上满是沟壑皱纹,脸上已找不到了昔日的英俊轮廓,他只剩一双含情的大眼睛残存着几许从前的神采,见到喧嚣的宾客都安静下来看向自己这边,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点讨好的意味:
“我就是来看一看……不想打扰的……”
他比顾惜朝岁数还小,可如今,倒像是顾惜朝的长辈。
顾惜朝先叹气了:
“这里是金风细雨楼,你是这里的楼主,想回来随时都可以,用不着偷偷摸摸。”
众人又发爆发出一阵惊讶的嗡嗡声。
金风细雨楼的另一位楼主?难道是失踪多年的王小石?
“不不不,”王小石急忙摆手,“我早就自请离任了。”
“但是我还没答应。”顾惜朝面无表情的接道。
“算了算了,小石头难得回来,”戚少商虽然增添了不少白发,可是酒窝依旧深深凹陷,圆圆的眼睛快乐明亮,“小石头来,二十年不见了,咱们兄弟要好好喝一个!”
王小石没有移步,因为白英琼伸手挡住了他。
“你跟我来。”说罢她抱起白愁飞的灵位,看了一眼自己的新郎,“慕哥,你也一起。”
一对新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立场,戚顾二人无奈对视。
戚少商:你看你把琼儿宠的。
顾惜朝:是谁告诉整日告诉琼儿想干嘛干嘛,有他大义父给兜着?
戚少商:琼儿这行止由心的性子都是被你养出来的。
顾惜朝:这有什么不好?整日在乎周围凡夫俗子,累也不累?
戚少商叹息:谁去?
顾惜朝哼一声,径自起身跟上去。
戚少商:“哎?你——”
狄飞惊含笑:
“你也去吧,这里有我。”
戚少商一抱拳,也快步跟上。
因为临安城中空间有限,所以新金风细雨楼没再分开建红楼青楼,但保留了白楼,白楼下的院子也叫“留白轩”,这是白愁飞住过,白英琼正在住,也将要和新郎继续度过余生的地方。
白英琼将白愁飞的灵位放在留白轩的院子中的石桌上,漫天大雪把周围都染成一张白纸,这张白纸上只有白英琼的最为鲜明。
高挑的身量,乌黑的长发,腰间鲜艳的红……
王小石恍惚了。
那背对他的人慢慢转过身,两个身影在王小石眼里分开又合拢,合拢又分开,但那个更寥落更冷郁的身影在风雪中消散了,只留下白英琼。
“你来干什么?”
“琼儿……”王小石越说声音越弱,“我只是想看看你……”
白英琼盯着他,同样漆黑的瞳仁里冰封的却是无边的恨意:
“王小石……你为什么不去死……”
跟到院门口的戚少商不赞同的皱了皱眉,但是侧眼偷瞧顾惜朝,发现那人又带上了看好戏的讥讽浅笑,便顾不得反对,只余深深的无力了。
——这二十年白英琼把顾惜朝的嘴毒真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至少没成白愁飞那个闷葫芦,对身体没坏处。
想到这里戚少商又释然。
王小石凄凄惨惨的笑:
“我知道我该死,我只想等他入我梦让我见最后一面,可是等了二十年……我一直没等到他……”
“你觉得爹爹还有话跟你说吗?”白英琼冷冷的盯着王小石,“你除了失望还带给他什么了?第一次他没等到你,得到的是陷入疯狂、千夫所指和万劫不复,第二次他没等到你,仅剩的骄傲、自尊和清白也都没了——王小石,你觉得爹爹还有什么话跟你说?”
“琼儿……”王小石的声音发着抖,他甚至伸出手想拉白英琼的衣袖,“至少告诉我,他葬在哪儿……”
“让你去扰他清净?”白英琼冷笑,神情阴鹜而愤怨,雪片飘落到她发上,凝成白色冰霜,好似她乌黑的长发渗出刺目的枯白,王小石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残影,黑白参半的头发散在颊边,他在狰狞的笑,眼中却落下痛苦的泪,但那残影融入白英琼身上,王小石听见的还是白英琼步步进逼毫无温度的声音,“你又想让他包容你什么?这二十年你在外面又受委屈了吧?你受了伤疼了心总想从爹爹这里寻找安慰,你总想让他原谅你包容你,可你何曾管过爹爹?王小石,你做事从来凭着自己喜乐,却从不顾他人死活么?”
王小石惊的后退一步,却听到白英琼继续冷笑:
“你口口声声说改变说忏悔,可到现在你也是凭着自己心意去寻他见他,你怎么就从不想想,他可曾愿意再见到你?”
白英琼在狞笑,身子却在发抖,旁边的新郎轻叹,走上来将她揽住。
“慕哥,我从未告诉你,今日是我第二次成亲,”白英琼仍然死死盯着王小石,阐述的声音平静又冷淡,“第一次成亲是我四岁时,若不是爹爹拿命护下我,我差点就没了清白。”
新郎苦笑,轻声道:
“现在才告诉我……你不怕我跑了么?”
白英琼猛地转头盯住他:
“我为什么要怕?你是我看上的人,你若是跑,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回来,再跑,就打断腿,变心,就剜出心,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是我的鬼。”
新郎浅笑:
“是是是……你这性子,还真随了顾楼主……”
“我是大魔头白愁飞的女儿,那我肯定是个小魔头的性子!”白英琼瞪着夫君恨恨发声,泪珠却一颗颗掉下来。
“无故自污做什么……”新郎拿指头轻轻把她的泪珠刮掉,又在她鼻尖刮了一下,“管别人说甚?你那么好……岳父大人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你那么说他,不怕他伤心吗?”
白英琼回头看向桌上灵位,忽然栽进新郎怀里,闷声哽咽:
“琼儿永远不会让爹爹伤心……”
这小女儿的神态让王小石看到了曾经的白英琼最本真的模样,他又看着那含笑安慰着怀中妻子的男人,隐隐约约觉得,那笑容他也曾经拥有过。
“你……叫什么……”
“在下时慕白,”新郎轻轻拍着怀里的白英琼,微笑着对王小石颔首致意,“我知道最初吸引到琼儿的就是这个名字……我也知道我该称呼您什么……不过琼儿不改口……请恕我也不能随同了……王——大侠,琼儿以后会很幸福,所以请您放心。”
王小石低头苦涩一笑:
“我知道……若不是我,他们就会幸福……”
他想最后看一眼桌上白愁飞的灵位,可是被白英琼夫妻挡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凄然转身,他诚挚的对戚顾二人深深拜下,戚顾也知道他行为的含义,戚少商郑重回礼,顾惜朝则是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望天。
他们在王小石之后离开,把留白轩留给白愁飞和女儿女婿。
“惜朝,你刚刚太没礼貌了,人家那是亲生父亲拜托咱们帮忙照看孩子啊,你至少回个礼……”
“只要他不在琼儿就会好,再说了,我还用他拜托?比起他,琼儿更亲我!”
“得了,琼儿最亲的是我。我是大义父,琼儿当年也是最先拜我的。”
“那是因为你老。你看琼儿现在更随谁?”
“随谁?随他爹啊,当然谁生的随谁了。”
“戚少商?”
“惜朝,要不咱们也生一个吧?生出来肯定随你。”
“生一个?没问题——你在下面。”
……
留白轩里,白英琼把白愁飞的灵位郑重放回香案上。
“慕哥……我想爹爹……”她抱住时慕白的腰,把自己重新埋进丈夫怀里。
时慕白抚着她的头发:
“憋的很难受吧?你若想讲,我便听……夫妻一体,我可以一同帮你守你的秘密。”
感觉到白英琼要坐下,时慕白便随她一起坐到蒲团上,白英琼仍然埋在时慕白怀里,可是一双眼睛却露出来痴痴的盯着灵位:
“慕哥,爹爹很苦……”
“嗯。”
“他是一个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人,可是为了我,他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带着千疮百孔的心……又生生在世间熬了三年……他是多么骄傲……可是受尽了苦遭尽了难却什么也不说……”白英琼默然流下泪水,透过灵位,他仿佛看到了父亲浅笑的脸,“我永远忘不了……我忘不了……上一个昏礼,我醒来……看到……看到……”
——她看到父亲躺在一堆衣服中咳着血,旁边是一具脖子被叉穿的尸体,她吓呆了,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她不敢看那尸体,尸体的下半部分光着,这让她恶心又害怕,她轻声唤着“爹爹”想去拥抱他,可是爹爹露出衣服堆的身体上,都是青紫的痕迹,爹爹看起来好疲倦好脆弱。自己刚刚碰到父亲的脸,父亲竟侧头躲开了。
“琼儿……”爹爹笑了,却仍然有血迹从他嘴角滑落,他的声音是那么柔又那么轻,轻到只剩下气息,“别碰……爹爹脏……”
好像说话都没有力气。
她怕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打着哆嗦,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完全听不懂父亲的话。
“琼儿……往上走……去找两个义父……”
爹爹好像抬手都费力,她便不碰爹爹,只用额头紧紧贴住父亲的脸颊:
“爹爹不脏……”
那气声就在耳边,轻的好似随时都会散去,但是她听得出爹爹是在微笑着的:
“琼儿……爹爹好累……让爹爹睡吧……”
“那琼儿陪着爹爹……”
“乖……”仿佛是个杳杳的叹息,她听到爹爹的嘱咐,“继续做爹爹的……乖女儿……去找义父……好好听话……别跟义父……也别跟其他人说……爹爹在这儿……爹爹不想让人……看到爹爹这么脏……”
“爹爹爱干净,琼儿也爱干净……”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脑子很乱,又很空,只能顺着父亲的话回应,做爹爹喜欢的乖孩子。
“去吧……别回头……记着……爹爹就在你后面……一直看着你……呢……”
她点点头,爬起来,看到父亲微笑的眼。
“琼儿怕么……”
“琼儿不怕,因为爹爹看着琼儿呢……”
“好孩子……”爹爹叹息似的闭上了眼,但微笑的弧度依旧很柔软。
她手脚并用一级级爬上楼梯,爬出了那座坟,周围很静,可仿佛也有人声,但她无法分辨,她怕的发抖,可又充斥着无量勇气,因为她记得爹爹说,爹爹就在后面看着她。
因为她的背后很温暖,她感觉到了火的温度,也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后来她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了。
那场大火终究还是来了,干干净净的送走了爹爹。
爹爹终于在天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