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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六 ...

  •   第10章星星月亮太阳
      思念变成海,在窗外进不来
      ——from 《花海》周杰伦(《魔杰座》)
      作为逐日的法人,又是痛安宁主要的经手人,我被限制人身自由是意料中的事情。还好警方念及我近八个月的身孕,没有将我送入看守所隔离;而是由江若凯出面,将我安排在江医生生前工作的医院里,每日由专人守着,以免旁生枝节。
      这时我已经知道先前那位颇为急躁的年轻女警姓张,单名一个璨字。是禁毒大队里新来的探员。她对我的敌意,若我观察不错,定是因为江若凯对我隐忍的态度。
      其实现在任何态度对我来说都是无济于事。我要的只是结果,是有人能够还我清白。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昨天早上,一反之前几天的郁郁不欢,张警官无不得意的向我宣布案情有突破:他们已经找到了向阳心蕊兜售痛安宁的人。那人供出,他们的一切行为都由逐日的小阎王授意。
      “别告诉我逐日其实是有两个小阎王的吧?”挑衅的看着我,张警官眼里带着兴奋。
      挑着眉冷笑。
      我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这位年轻的女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坏人的!”
      笑笑,我附和,“没错!你说的太对了!”
      恨恨瞪我一眼,张警官扭过头不再说话;我也懒得开口,一整天,又是无言。
      从被隔离的那天起我就不断提醒自己要平心静气,毕竟肚里还有块肉要顾及。然而仍旧不可避免的病倒了:早上起来嘴里觉得发苦,勉强吃了几口饭,到了中午果然发起烧来。医生来给看过,只说是急火攻心,身为孕妇用不了药。嘱咐要多喝些开水,发发汗。
      这样折腾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整个人已经乏得不得了。好在烧终于退了,发丝贴在脸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随手抹了把脸,翻了个身欲继续睡去,忽然嗅到某种熟悉的味道。
      心里没来由的叹气,缓缓睁开眼看着来人,我说,“我以为警方的戒备足够森严。”
      他看着我不说话,深沉无比的只余眼波流动。
      昏黄的灯光下回应他打量着我的目光,声音似哽在喉咙里,我说,“都已经说了两清了,为什么还要管我的事?”
      “别想那么多了。”他说,“睡一觉,明早醒来就没事了!”
      侧过头,嘴里更苦了。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他依旧只是看着我,一双手慢慢摸过来,隔着被单握住我的。“别担心,”他说,“一切有我在。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怕!”我说,“你走吧!让人看到不好!”
      听闻此言,他露出让我几乎就要流泪的笑容,“傻孩子,”抚开我额前黏腻的湿发,他说,“睡吧!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迅速转过脸紧闭双眼,几欲汹涌成灾的心绪瞬间变得安稳。这个时候,我几乎已经忘了盘桓在我们之间那些早已回不去的日子;几乎就要以为现在仍是只要靠着他,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为了这个案子四处奔走,只是张警官越来越寒的脸色让我不由猜测事情似乎正朝着于我有利的方向发展。
      江若凯每隔一两天会过来向我调取新的口供。只是我的证词始终如一,并不能给予他们任何安慰。终于某日他也忍不住烦躁无比的当着张警官的面发作起来。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鹰眼里闪着挫败,“这么不肯合作,你叫我怎么帮你!”
      下一秒,我看到张警官的脸上血色尽失。
      不咸不淡的笑笑,我说,“清者自清。”
      江若凯走后,张警官果然失神良久。
      “我知道你是谁了!”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沉默后,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挑眉。
      “江队的姐姐是为了救你才去世的!”她咬着牙,“我没说错吧?”
      我一阵瑟缩,脸上的伪装半丝不剩。
      她却笑了,脸色亦是惨白无比。“原来我竟是输给了你!”
      “你没输给任何人。”我说。疲惫万分的,“他并不是我的谁。我肚子里的宝宝姓凌!”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张警官在一个阴暗湿冷的下午告知我隔离解除的喜讯。
      “你可以走了!”
      从上次彻底撕破脸皮后,我们交谈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然而今天我却觉得她看着我的眼神里不只有敌意,更带着些恨。
      “发生什么事了吗?”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她脸上生出明明白白的恨意。“江队被停职了!他为了帮你,违规取证被人举报投诉!现在已经被暂停一切职务了!”
      “你高兴了吧!”她冷冷笑着,“他不是你的谁,却为了你忘记自己的身份职责!逐日的小阎王,我记下了!”
      垂下眼,我无言以对。嘴里除了苦,还是苦。
      走到门口,脂若早已经等在外面。眼里泛着泪光,她说,“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扯动唇角却了无笑意。我只得转移话头,“我爸怎么样?他有没有问起我?”
      脂若身子倏地变僵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蓂子你先别急!本来我们一直瞒着你爸,可是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她舔着唇,“鸿叔——住院了!”
      ……
      不是没想过父亲知道这件事会有的后果,只是我无论如何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
      在我由隔离中心出来的前两天,父亲住进了高危病房。
      暴怒中解雇了徐阿姨和负责照看父亲的所有特别看护。尽管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只是我千叮咛万嘱咐要瞒住父亲的事,他们竟然连这么点秘密都守不住!
      临走时徐阿姨无比委屈的看着我,“叶小姐您交代的事我们哪次不是小心担待着。可是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整日里在先生跟前出来进去的人这么多,我们实在不知道是谁多的嘴呀!”
      手扶着肚子猛喘粗气,从别墅里出来直奔逐日;一通电话打出去,我对着听筒咆哮,“半个小时之内把所有人给我召集起来,我今天要清理门户……”
      然而,事情再一次朝着背向我的方向驶去。
      本来信誓旦旦要清理门户的人是我,人到齐了之后才发现气氛甚是怪异。老狐狸们各个寒着张脸不说,明里暗里拿话挤兑我对拖了逐日后腿。反而是脂若开口时,他们一口一个“凌董”,嘴上似涂满了蜜。
      强忍住上去抽人的冲动,才装修好没多久的会议室又一次在我的怒气中化为废墟。这时候姚安桐上来拉住我。“散会!”他向周围的人道,“有什么事情再单独通知各位!”
      脂若帮忙遣散了众人,会议室里只留下姚安桐和我。
      “早晚我要拆了他们的骨头!”狠狠发下狠话,我收回眼。诧异的发现姚安桐竟然双颊微陷,憔悴莫名。
      “你怎么了?”我问,“不舒服吗?”
      他避开眼,眉目间透着挣扎,却还是从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看着信封上刺目的“辞职信”三个字,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意思?”将白信封撕个粉碎,我又一次咆哮,“这种时候你还来添什么乱?”
      面色轻微波动,他又拿出另一封放在桌上。
      半眯着眼睛看他,“你想好了?”
      他点头,神色凝重无比。“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冷哼,用力将信封收进抽屉里。慢慢起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说,“我早就知道,你们一个个迟早都会弃我而去!”
      他的表情再无法自持,脸上透着挣扎疲惫,“小叶子,”他说,“如果继续留下来,只怕我会越错越多!”
      “你只要相信,我离开,其实是因为不想伤害你。”他说,“这样想就好了!”
      狐疑地看着他,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而我却根本来不及捕捉。

      第11章跟你借的幸福
      你在遥远西边我在东,我有什么能够留住你的梦
      ——from 《风》巫启贤(《思念谁》)
      孕期进入34周,又到了例行产检的日子。
      脂若和唐糖执意陪我去,三人趁着中午天暖来到医院。医生说一切情况良好,只嘱咐我可以适当做些运动,免得到了生产的时候会过于辛苦。
      跟医生道了谢,才走出检查室,迎面被一个相熟的小护士拉住。“预产期快到了吧?”
      点头笑笑。“快了。一个月左右吧。”
      看见我身旁的脂若和唐糖,她问道,“你先生工作还那么忙吗?”
      微微怔住,“我先生?”
      “是呀!”她眼里流露出艳羡,“你先生还真个是有心人!虽然工作忙没时间陪您做产检,可是你每次走后他都会来电话问呢!”
      双眉微拧,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然而对方却全然未觉地继续道,“上次你走了以后,他还特地把名片给我们留下了。说是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好联系他!”
      微微叹气,尽管心下已经了然,我仍道,“能不能……把名片给我看看?”
      小护士依言在护理站的抽屉里找到那张熟悉不已的名片,薄薄的纸片掂在手里,指尖下的名字似乎还带着滚烫骇人的温度。垂下眼,慢慢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我说,“对不起,他不是我先生。”
      一路沉默着出了医院,脂若忽然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医院吧!”
      摇头,我说,“不用了。”
      她面带忧虑,“之前若不是唐糖挡着,他早已经对你下手了!现在他会放过你们母子吗?你就不怕……”她脸色煞白,“我很担心!”
      笑笑。我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一旁的唐糖紧紧拉着我,手心里都是冷汗。安慰的向她笑笑,我说,“真的没事!”
      晚上分开不到一个小时,唐糖打来电话。“你相信杜哥哥会向你痛下杀手吗?”
      握着话筒说不出话。
      他会对我下手吗?会吗?不会吗?
      有太多的事情,与其说想不明白,倒不如说是不想明白。
      思及此,我轻轻叹气。“我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我不相信你会出事!”出乎意料的,唐糖道,“因为我根本不信杜哥哥会对付你!”
      “可是蓂子,”她忽然放低音量,“婚礼上的那个人——他的确是打算向你开枪的!”
      ……
      挂断了电话,我再也淡定不起来。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然而对于婚礼上那场悲剧,我从来都采取鸵鸟一样的避讳态度:不深想,不细究。至于原因是什么,我却根本不敢去想。
      其实唐糖想说的我已经明白了:杜睿添不会对我下手,可是的确有人想要对我动手;而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说这一切背后,还有另外一双推波助澜手?
      也许是有吧!可我浑浑噩噩继续埋头不予理会。
      因为,父亲的身体状况一日糟过一日。
      撇去胃部出血和肾脏衰竭两项,父亲头部那颗要命的子弹已经严重压迫脑部神经,几有压爆血管的危险。吴医生几次暗示我,如果不尽快进行手术,父亲至多只能坚持到外孙降生。
      这样的消息不啻于判了我死刑。
      茫然的坐在父亲床前,很多次,我都有想要扑到他身上痛哭的冲动。然而,我只云淡风轻的笑着,跟父亲说说天气,说说肚子里的宝宝。然后父亲会用有些心疼有些内疚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心很疼。
      这个时候,逐日在脂若的精心打理下还算风平浪静,但那些本就对我诸多不满的股东们趁着姚安桐离职,更是频频向我发难。
      想到父亲的病,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我心里自然而然生出将股份转让给脂若,完全从逐日撤出的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几乎一起就遭到了脂若的大力反对。她的反应近乎激烈,“我这不成了趁人之危了吗!”
      她急得满脸通红,可是我早已做好了决断。“你这哪里是趁人之危!只有这样我才能全身而退,远离是非!再说就算不是卖给你,卖给别人不也是一样吗!况且逐日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眼见我心意已决,再劝不得,脂若只得妥协。“这样吧,”她说,“别说什么卖不卖的,我就先帮你打理着!万一鸿叔有个……意外,好歹你也得给自己留个旁身的后路不是!”
      苦撑唇角却了无笑意:父亲若有万一,就算十个逐日给我又能怎样!
      主意已定,我便在最短的时间内请翟律师起草了相关的文书,约脂若抽时间把合同签一签。
      接到我的电话,她唉声叹气,“不知道的准会以为你不过是在卖冬白菜!”
      我笑。寻思良久,只得一句:“甲之甘露,乙之砒霜!”
      她哭笑不得,便道,“那边的医院都联系好了吗?”
      “差不多了。”这话说得没错,我已经联系到了蒋秦,请他帮我安排了最好的专家会诊。只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和父亲会随同姚安桐一起启程开赴美国。
      “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钟唐糖,不色,还有我,我们都是你最坚固的盾牌!”
      “好!”我说,“我一定记得!”
      正感伤着,副卡又有电话进来。是不色。我忙对脂若道,“我这边有个电话,一会到了再跟你聊!”
      转了线,只听线路那头的不色口气甚是急躁,“有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微微怔住。
      如果说凌柯的死是一直困扰着我的噩梦,那么不色便是提醒我这个噩梦真实存在的见证。每每看到他,我便仿佛又看到血泊中那个不断问着“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的苍白脸庞。
      似乎是我沉默的太久了,他更加焦急,“不方便吗?那我再约你好了!”
      “没不方便!”下意识的否认着,“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办。我们去存梦见吧!下午四点,可以吗?”
      “好!存梦。四点。不见不散!”他似有半丝犹豫,但语气确是毋庸置疑。“还有,蓂子,”他突然缓和下来,“你一个人来,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们要见面!”
      ……
      不一会儿到了律师楼,顺利签了合同。落笔写下名字时我才猛然意识到:叶家三十年心血,终于彻底毁在我手里!
      苦笑。
      向脂若和翟律师道别,“我和不色约了见面,我先走了。”
      脂若目光微闪,看着我的眼睛里晶莹透亮,“别想太多,我会替你好好守着逐日等你回来!”

      在存梦里坐到六点,不色还没有现身。
      想着以前每次聚会他也总是迟到,便又耐着性子等到七点多。直到柯唯趁着给隔壁桌客人上菜的空当过来看我,“都快八点了,你朋友还没来?”她皱着眉,“打个电话问问看是不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也不能坐着干等啊!”
      笑笑。
      其实也打过两三个电话了,可是线路一直忙。
      听了柯唯的话,依言又拨通了不色的电话,这一次倒是痛快的就接通了,可是接电话的却不是不色本人。
      线路彼端乱糟糟的,一个男声急道,“您好,这里是120急救中心。您是机主的朋友吗……您的朋友20分钟前在青浦桥下发生严重交通事故,现在正前往市中心医院急救!情况不是太好……”

      第12章一辈子一场梦
      热恋的人幸福门前排队,痛苦的人世界正在崩裂
      ——from《伤痛无声》 周传雄(《快乐练习曲》)
      不色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交警给出的事故现场分析报告是酒后驾车兼刹车失灵,黑色宝来前脸整个撞瘫在桥墩上,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断气了。
      依照不色家乡的习俗,有孕的人不可以参加葬礼,因此我没有去。
      唐糖和大钟回来后红肿着双眼,说不出一句话。三个人沉默对视良久,忽然紧紧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日子越来越苍白压抑;而C市的一切基本已经处理完毕,只等星期一先飞北京,再从那里转机去旧金山。
      然而离出发越近,我的不安也越重;莫名被某种压抑的情绪掳着,挣脱不得。
      然后,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江若凯找上我。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些犹豫:我是应该跟他道谢,还是说对不起?
      结果,我选择两样都说。
      他有些失神,继而感叹道,“这些年来,你确实经历了不少!”
      慢慢扯动唇角,我笑笑。算是默认。
      他也笑,指尖在咖啡杯上绕圈,似在酝酿什么。然后,他忽然盯着我,“我有个可能有些冒昧的提议……”
      条件反射似的微微侧过头,我打断他,“既然你都说了是冒昧,那还是不要勉强了!”不知为何,我似乎已经想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定定的看着我,他坚持道,“我都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冒昧呢!”
      笑笑。我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勉强自己,更不喜欢勉强别人。既然可能会冒昧,那不如留下当作秘密好了!”
      他的目光带着了然,又有些不甘。过了一会,他缓缓道,“其实,我并不会觉得勉强!”
      心知他已打消了念头,我笑了,乐得转换话题。“之前的事情多亏了你!对了,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复职了吗?”
      故作满不在乎的打哈哈,他说,“这么些年都没好好放过假,现在就当作是休息一下了!”
      我叹气,只得再一次道,“真的多谢你!”
      话题到这似乎就停滞住了,看看天色,我起身,“不早了,我还要去医院看我爸。等我从美国回来了再请你吃饭吧!”
      岂料他突然拉住我,鹰眼里现出欲言又止。“我的提议……真的不想考虑一下?”
      拉开他的手,郑重的摇头,“不值得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一定不值得!”他又回到当初那个固执尖锐的警官模样,“如果我说我可以呢?”
      叹气,不得不又一次坐下来。“黑是黑,白是白,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你自己怎么反而想不明白了呢!”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说,“如果命运可以挣脱,我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僵硬的盯着我良久,他终于别开眼,“命运能不能挣脱我不知道,可是你心里始终还是挣脱不了那个人!”
      倏地僵住,脸色开始不自在。我说,“你错了!”
      他笑,“不是我错,是你不肯面对罢了!”他忽而挫败无比,“你被隔离的那些日子,几乎每天夜里都说梦话。你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吗?应该是不记得的!原来无论他做了什么,最能让你觉得安全的,始终还是那个人!”
      耸耸肩,我不再做无谓的坚持,“可能吧!不过人一辈子不可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里!我现在——已经上岸了!”
      ……
      跟江若凯分开后直接回到医院。走进病房前,吴医生拉住我。“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看着他凝重的神情,我的心开始不住下沉。
      “明天可能没法上飞机了!”微胖的圆脸上隐隐透着悲悯,他看着我,眼神隐约带着心疼。“你今晚别回去了,多陪陪你爸吧!”
      深呼吸。再深呼吸。用力撑着墙,指甲狠狠抠进墙壁里。
      躲在楼梯间里哭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暗我才有力气慢慢走出来。
      洗了脸,薄薄打了层粉遮住红肿的眼睛,用力撑着唇角笑。推开房门,几乎就在同时,父亲由睡眠中醒了过来。
      忍住几欲冲破眼眶的湿热,贴着床边坐下来。“爸,吵醒你了?”
      父亲笑笑,瘦若枯槁的双手慢慢握住我的。虽然虚弱,父亲看起来却极有精神;回光返照四个字盘桓在心里,哽得我异常难受。
      “蓂子,”他慢慢沙哑含糊的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摇头。
      父亲的神色里带着追忆,仿佛就着我的脸庞穿越了时空,回到未知名的过去。
      “当年你一出生,就有个相士给你算命。
      他说:此女冥星照命,命格里血气太重;会先克父母亲人,再克身边众人;直到孤寡无助,终生无依无靠。
      你也知道,道上的人都迷信这个。
      于是我就依那个相士所说,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一则是化去你命格里的变数。二则,那个相士还说了,这个孩子不好养活。要想平安长大,必不得养于父母身边;也不能早婚。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你满月那天,你妈妈死了。
      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对你不理不睬。
      可能是我的执念太重,太在乎那个相士的话。什么冥星照命,什么无依无靠,我现在才想明白,很多事情都是我一念之差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本来都是我的错啊!
      这么些年了,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到你妈妈替我挡刀的情形!我总是在自责:如果时光倒流,我有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如果我当初肯听你妈妈的话,在你出生之后就退出江湖,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蓂子,爸爸不是不想关心你,而是不敢——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起来,跟你妈妈也越来越神似;我心里头的愧疚,就没有一天停止过……”
      “爸。”睫毛微垂,努力掩饰心中激荡的情绪,我说,“我明白,我从来没有怪过您!您休息一下吧,以后我们再说这些!”
      父亲固执的摇头不肯歇,“还有杜睿添。有些事情,也应该要让你知道才行。”
      听到这个名字,我沉默了。
      父亲继续道,“你也知道他爸是怎么死的吧?”
      看到我吃惊的表情,父亲扯动干裂的嘴唇笑了,“别惊讶,我知道他的身世!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恳求我让他加入逐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警觉性我还是有的。
      我明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却还是把他留在身边,给他权利,地位;让他以为我信任他,也让他以为他可以得到你——我以为这么些年的大风大浪都难不倒我,一个小小的杜睿添,我自然奈何得了他!
      我一直知道他对你存着的那份心……
      可是我从来不相信他可以为了你放下仇恨!自然更不可能真的将你交给他!
      所以,我一边利用他,一边又不断挑衅他,看他到底为了你可以任我玩弄到什么地步……
      以他的能力,把逐日漂白并不费多大力气。这时候我就想了:我倒要看看这个人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于是我就不断给他出新的难题——我答应他,只要他做到了,等你长大了就一定会把你交给他!”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父亲似乎有些累了,然而稍微喘息了一阵,他又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姑姑是怎么死的?”
      见我点头,父亲道,“没错,是逐日里出了叛徒!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故,后来杜睿添才能在疗养院里遇见你…..
      几年后,我终于查到那个叛徒潜逃的地点。这时候我已经打算要找机会除掉杜睿添,于是就派他去解决这件事——这次不再是商业上的钩心斗角,而是货真价实的□□清理!
      因为有所算计,我故意没派给他足够的人手。在我的构想中,最可能的结局就是他们同归于尽。
      然而,也许是老天注定,那个叛徒的妹妹竟然无意中救了杜睿添——那个女孩为了救他受了重伤,全身瘫痪,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再后来,我发现逐日帐面上有一大笔钱不知去向。我心知肚明他是拿去做什么用了。这时候我就对他说了,‘你不是心里只有蓂子吗?你现在所做的是什么意思?先不说她是不是叛徒的妹妹,我怎么能让我的女儿长大了还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老公!’
      我说这番话,其实是逼他叛逃。可是——”父亲的神情有些恍惚,“我没想到……我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失踪了一整天,再回来见我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说,他已经把一切解决了!原来,在陪伴了那个女人一整天后,他拔掉了她赖以为生的呼吸机!咳咳!”
      父亲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抖得握不住拳头。
      依稀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他的生日。
      当时,他的电话一直关机,也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整天。
      那天,我在唐糖的生日宴会上遇见了凌柯;也是那一天,我用酒瓶砸破了尚传海的头…..
      原来竟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的爱情,竟然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不幸之上……
      脸上微微泛起苦笑。父亲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差点将我惊呆了。“后来他会铤而走险给我下毒,恐怕也是为了替那个女孩报仇吧!”
      “您——知道?”我惊道。
      父亲慢慢道。“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了。我甚至是故意配合吃下那些有毒的止痛药!”
      “可是为什么啊?”颤声问道。
      “傻孩子,”父亲露出复杂的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就算没有那些会致人胃出血的止痛药,以我的身体状况又能多活几年?可是这件事要是给你知道,你还会继续爱一个企图谋害你父亲的男人吗?”
      我彻底怔住。“那祥叔的死呢?”
      父亲眸色变淡,“阿祥的死是个意外!本来阿祥是不知道这事的。趁着你出国,我让他去找杜睿添摊牌……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为了维护他心心念念守着的东西,换做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吧!”
      “爸,”苦苦撑着的唇角终于僵住,“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我跟杜睿添已经结束了!”
      “傻丫头!你哪点像我不好,怎么也学得这么固执呢!”父亲急躁的看着我,忽然提高了声音斥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点头,又摇头。“不行!就算不为这个也不行!祥叔就算不是他亲下杀手,也必定是出于他的授意。更何况他还杀了凌柯!”
      父亲叹气,“说到底,你和凌柯的婚事全是我的错!我以为我跟凌赫廷这么多年兄弟,把你嫁到他家,对你,对逐日,都是最好的归宿。就是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是我太一相情愿了!蓂子,你说是杜睿添杀了凌柯。谁告诉你是他杀的?是你亲眼所见他下的杀手?还是他跟你承认是他干的?”
      倏地抬起眼,我陷入迷惑。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这件事我反复想了很久:杜睿添想破坏婚礼,这是一定的。但他若是已经打算杀死凌柯,为什么还要绑架我?他绑我是为了什么?双保险?这么多年了,最了解你的人是谁?是我这个当爹的?还是阿祥?都不是!是杜睿添!杀了凌柯只能将你推得更远,这个连安桐都明白。知你如他,你觉得他会这么干吗?”
      “凌柯的死,只怕不简单!”
      “爸,”拉高被子替父亲盖好,“您说这些没用!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美国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父亲脸色发白,又咳了起来。“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这辈子可能做错了太多事情,但是最后这一件,你不能让我再错了。蓂子,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给你幸福,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笑笑。我说,“我自己!我的幸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蓂子,别太固执!这几年你也经历了不少了,你想想,无论发生什么,自始至终陪着你护着你的,是不是都是那个人?他都能为了爱放下仇恨,你也可以的!”
      看着父亲逐渐衰弱的眼,我再也笑不出来。“爸,您能活着才是我最大的幸福!您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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