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的早恋》半立黄昏

42、烙印之情（中）

　　活泼开朗的兰茂林在整个晚餐过程中无疑是最佳主角，他不仅操控了三个大人的欢乐情绪，同时也化解了不少尴尬。
　　虽然这尴尬只有司橞和兰俊两人知道。
　　一个多小时后，四人结束聚餐活动，兰茂林因为明天还要上课，所以必须早点回家，兰俊于是先送侄儿。

　　本来司橞在餐厅门口就想跟几人说再见的，但张夏坚持要送她，兰茂林也拉着她的手不舍得，于是司橞又坐上了兰俊的车。
　　一路上，后座的两个一大一小人儿继续叽叽咕咕在说着话，不过都是兰茂林说的多，司橞基本负责听，偶尔接几句好玩的。

　　等到家门口的时候，保姆出来迎接，兰茂林竟然缠着想叫司橞一起去他们家里玩，但司橞哪敢越距？
　　即使知道肖飞叶阿姨已经不在了，但她也不敢冒着不会遇到兰知军伯伯的险啊！
　　当初是她自己决定，不会轻易回来打搅孩子的生活，更不会没打招呼就突然出现从而令两位老人难堪的。
　　所以这次来江城悄悄见一见兰茂林可以，要说上兰家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最后司橞克制着跟孩子说再见，还保证有时间定会约他一起出来玩之后，兰茂林才依依不舍地边走边回头边进屋。
　　看着那个单薄的幼小背影，司橞心情十分复杂，即使理智提醒自己千万别去难过，但也止不住内心不去酸楚……
　　毕竟才九岁啊！
　　哪怕聪明，哪怕伶俐，也还只是个小小少年，他能懂得多少？又能承受多少呢？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们小小的手，都会圈在爸爸妈妈的手心里，然后用怯怯的眼神打量周遭，再在爸爸妈妈的鼓励下，渐渐融入人群，逐步走向纷繁复杂的世界……”

　　司橞没有好好握过自己孩子的手，也没有在他初入学堂的时候轻言细语地鼓励过他，给他力量，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很胆小呀？

　　他的家庭条件再好，长辈再疼爱，但没有母亲相陪，他应该很孤独的吧？他曾经想要有吗？
　　这些年来，他有问过“妈妈”两个字吗？
　　他的长辈们都是怎么跟他解释关于“妈妈”的事的？
　　会不会也骗他说“你妈妈不在了”？
　　那他会不会因为太懂事不想让大家难过，于是从此以后没再提起？
　　如今朝夕陪伴的奶奶也不在了，他有没有更加孤独？有没有特别的无助和难过？？

　　想得有点多的司橞几乎就要高喊一声“啊”来着，此刻她需要释放一下自己内心的难受情绪，但前排两个人的日常对话令她想起来自己还在别人的车上。
　　——所以不得无礼。
　　眼看着孩子进屋去了，车开了，牵挂越来越远了……向来睿智的女人瞬间有种快崩溃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发起病来……
　　“不能在这哭啊！”司橞想。

　　“麻烦你停下车。”司橞突然开口道，声音大得都有些颤抖。
　　兰俊条件反射地点了一脚刹车，但没停，幽深的眼眸看向后视镜里似乎有些惊慌失措的女人——女人的脸色怎么那么白？
　　“怎么了司橞？”张夏急急问道。
　　司橞自己都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迎着张夏不解的目光，她结巴起来：“那个我……前面有事，我到前面……办点事，张夏，我一会自己回去，谢谢你……们了，下次再见吧！”

　　张夏关切道：“什么事啊？急吗？不急的话白天再来办吧！这离市中心还有点远，天黑了，司橞，你一个人不安全。”
　　司橞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没事，这一带我很熟悉的，不害怕。”
　　又说：“张夏，谢谢你的晚餐，我真有事，那个兰俊，就麻烦你靠边停一下吧，谢谢啦！”
　　说着司橞就势要打开车门。
　　“哎哎哎！司橞你注意安全！”张夏着急得喊了起来，“兰俊你赶紧把车停稳。”

　　兰俊一个靠边紧急把车制动个彻底，车停了下来。
　　“嗒”的一声，司橞迫不及待打开后车门，瘦条的身体像逃避什么似的，一溜烟就出去了。
　　当车门“嘭”的关上之后，张夏点下窗玻璃，转头想再嘱咐司橞几句，但人已经疾步往回跑了……

　　一句“再见”都没有。
　　像多年前那样，瞬间消失。

　　兰俊都想弃车跟跑下去，然后毫不客气地揪着她的头发或者脖子问问：“司橞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心啊？”
　　可是……
　　“这个司橞，急成那样，到底什么事啊？”张夏在一旁疑狐道。
　　—— 她也觉得反常了。
　　“算了，应该没事的，司橞好歹也是江城人，她应该很熟悉这儿的。”
　　接着张夏自我宽慰也对兰俊宽慰着说。

　　兰俊没有接张夏的话，他默了一下才重新打起起步灯，慢慢把车开到正常路线。
　　“张夏，你……是去哪边？”兰俊问。
　　张夏想了想说：“今天就不去你那儿了，送我去我妈家吧，她早上说有话要跟我讲，让我有空去一趟呢！”
　　兰俊又默了一会，才说：“行。”
　　一路上张夏又交代了许多事情给兰俊，包括明天早上去取婚纱照，下午在家等“水星家纺”送床上用品过来，晚上有灯光师要来调灯光等等。
　　兰俊都“嗯嗯”地一一应下。

　　为了筹备婚礼，他已经自己给自己提前放了半个月假，温泉中心的事务，“兰庭大酒店”的事务，全都各自委托给两边的总经理，他这个董事长，从今天开始就要认认真真准备结婚啦！
　　只是没想到，就在这万事快要俱备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刮来了一阵东风，而那东风的名字很奇特——她叫司橞。

　　宽大的“SUV”从张夏家楼下掉头往回走的路上，兰俊其实一直磨磨蹭蹭地控制着车速，既不快也不慢，像平时不忙的时候一样。
　　他想让自己冷静、平静、安静。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多管闲事，也不该再多思多想那些无关的人了……

　　“既然决定要娶人家，就要像个男人一样好好对人家负责任，不可三心二意，更不可再四处捏花惹草像个小人。”
　　这是父亲兰知军在三个月前很郑重地跟兰俊说的话。

　　是的，决定要娶媳妇了，是该稳重了呢！
　　和张夏的婚约，首先来自兰俊自己的决定，其次缘与她这么多年来的理解和心仪——张夏不知道兰俊和司橞的事，但她晓得他上大学之后的所有荒唐与歧途。
　　然而她并不介意，反而经常笑口常开在他左右安慰他理解他，哪怕后来觉得无望出国留学，也一如既往给他带来笑声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
　　不计因果，不计往事，张夏可以说是个十分洒脱的姑娘了。

　　年前余秋泽结婚，兰俊看到一直默默陪护在他身边不求回报的“矮个子女生”，即使当了新娘子也依旧和颜悦色温柔以对她喜欢的男人——
　　兰俊想起多年前余秋泽跟他说的：“等不到自己喜欢的了，那就随便选一个，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余秋泽的意思兰俊懂，既然求不到一个自己喜欢的，那就选一个喜欢自己的吧！那样既能圆了她的梦，又能寻得被她尊重，何乐不为呢？
　　只要相安，那也是一种满足。
　　事实证明余秋泽的满足也挺幸福的。

　　颓废多年，疲惫多年，兰俊也想平静下来了，哪怕就过过简单的相安无事的普通人生活。
　　只要不折腾，就不会再难过。
　　曾经那些所谓的心动、心痛，喜欢、喜乐，不过就是年少无知时的“为赋新词”。
　　在时光面前，永远已那么远，烙印却渐渐地没那么深了……
　　一切皆平凡。

　　于是，当两家长辈再次提起儿女们应该“亲上加亲”的事时，张夏微笑，兰俊点头，一切水到渠成。
　　所以如今，他不能再走错。
　　于是在十字路口拐弯朝老宅去的时候，兰俊给自己的理由是他不放心侄子而已。

　　遵守交通法规一个红灯一个红灯地等着，时速一直在40码以内的兰俊一路走走看看，但最后还是心平气和回到了老宅。
　　输入密码进到宽大的客厅，保姆告诉他兰度度已经上床睡觉，爷爷在乡下尚未归来，兰书记刚回来一会又出去了。
　　兰俊安静地坐在长沙发上，他面无表情地燃起一支烟……

　　十分钟后，兰俊轻手轻脚走进兰度度的房间，随手拧开床头的暖光灯，还未深睡的兰度度被吵醒——
　　“小叔？你怎么来啦？”兰度度揉着眼睛问兰俊。
　　兰俊抚了抚侄儿的头，笑一下，轻声问：“你的手机呢？就有微信的那个手机，借给我看一下。”
　　兰度度有些意外，“小叔你也要看我的微信吗？”
　　兰俊一愣，问：“还有谁看你微信了？”

　　兰度度笑道：“我爸爸呀！刚我跟司姐姐视频的时候他回来看见了，说司姐姐也是他的朋友，他也想跟她聊聊天，于是就把手机拿走了。”
　　兰俊剑眉紧皱，内心莫名低沉。
　　兰俊问： “那你爸爸……他后来去哪儿了？”
　　兰度度打了个哈欠，含糊着说：“不知道，爸爸应该是去加班了吧！”
　　兰俊微笑道：“这样啊……那乖乖你赶紧睡吧，小叔出去了。”
　　兰度度边躺下边含糊问：“那小叔你今天在家睡觉吗？”
　　兰俊“嗯”了声柔声说：“好好睡吧，明天早上陪你吃早餐。”

　　走出兰度度的房间，兰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兰继什么时候跟司橞成朋友了？还说要跟她聊天？搞什么鬼？
　　当听到保姆说兰继并没有开车，他的司机也没来接他之后，兰俊换上鞋子直接走出家门往小区门口急行而来。
　　老宅附近都是老城区，除了一条还算宽敞的“曙光大道”之外，其它的小街小巷基本都是些小商铺，没什么可以坐下来叙旧的条件。
　　兰俊想了想，直接朝“曙光大道”南路的几家茶楼走去。

　　南路茶楼很多，但隐蔽性较好的只有那么一两家，兰俊瞧了瞧楼名，然后走进一家靠后的装修比较典雅的“清香居”。
　　转了一圈没看到想找的人，兰俊以为自己猜错了，正要走却突然在一间小包房门口听见了一声小小的抽泣声……
　　虽然过去了十年，虽然只不过亲密相处在一起四十多天，但那气音——他竟然没忘记。

　　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走过来的服务员把兰俊给看乱了。
　　——我不是流氓，兰俊想解释。
　　——也不是来抓包的，兰俊想澄清。
　　但服务员礼貌客气地请他离开了。
　　没办法，兰俊只好在茶楼门口等，还细心地寻了个没有灯光，没有监控的地方坐了下来。

　　等啊等，等到十根烟都抽完了之后，兰俊才看见兰继出来了，那个今天一直穿着一套深蓝色短裙装的女人跟在不远的身后。
　　兰继到路口招了辆出租车，然后很绅士地打开后车门，女人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兰继竟然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最后女人乘车走了，兰继也转身往老宅方向回去。

　　只愣了半分钟，兰俊便急急冲出来，果断抢过一辆正有人要上的网约车，指着一个方向让驾驶员赶紧追出去……
　　路上的红灯太多了。
　　司橞看着比十年前拥挤得太多的来来往往车辆，想起兰继兰书记刚才跟她见面并交谈的许多话题——那话题都是关于兰茂林的呢！

　　“毕竟是领导，格局和品德真不一样啊！”司橞暗自感叹道。

　　“一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没能将孩子的成长点滴如数告诉你，实在对不起。”
　　“这么些年来，家母唯一自责的事就是没能及时把你们的事告诉兰俊，所以才导致你俩各奔东西，她说这是她的自私，也是她的错误。”
　　“家母离世比较突然，但有张贴着你名字的卡一直被她放在保险柜里，后来我和度度的爷爷去查询过，一共是两百万现金，应该是她要留给你的。”
　　“对了，你想看孩子随时可以来看的，想接他出去玩也可以……等兰俊和张夏结完婚，我和父亲就准备把之前的事跟他说一说，即使挽回不了什么，但我们尽量做亲人吧，好吗？为了茂林做亲人。”

　　为了茂林做亲人……
　　是啊！茂林就是她和他们最亲的亲人！！

　　但是做亲人可以，司橞不想让茂林知道他如此复杂的身世，也不想再让兰俊知道那些早已过去了的故事。
　　因为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除了给孩子带去困扰，给兰俊带去麻烦，还能怎么着？
　　过去既然回不来，那就不回了吧！
　　大家好好的把未来过好才是真理呢！

　　“我爱他，我爱他们……所以不想他们有一丁点的麻烦和难过。”
　　最后司橞这样想着。

　　于是到酒店门口下车之后，司橞再次流下了眼泪。
　　低着头一个人进电梯，一个人慢吞吞地朝酒店房间的方向走去，脚步真沉啊！沉得都差点抬不起来了。
　　“回去吧！回深圳去。”
　　司橞这样想着的时候眼泪更多了。

　　走到门口，司橞伸手在手提包里摸着门卡，摸半天，那门卡不知怎么就找不到……抬手用衣袖随便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司橞想清楚去包里好好找找。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从旁边突然拽住了她，本来恍恍惚惚的司橞被吓了一跳。
　　她来不及完全抹去自己满脸的泪痕，直接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来人——
　　“兰……俊，怎……么是你？”
　　口吃成了司橞的表达，眼泪却更加疾风骤雨。

　　“哇”的一声，男人还未开口，女人却忍不住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