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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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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起,跑操,痛苦八百米。
程留其实有一点鼻炎,不过并不严重。以前初中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长跑,张着嘴呼气肺疼而且很累。不张嘴用鼻子呼吸,鼻子和头都疼,看他跑完气喘吁吁脸上通红的样子,唐朝还以为他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教学楼前面有一个很高的讲台,一个一米八的男生站着都冒不了头的那种。高一学部的部长姓李,年纪看不出来,脑袋锃亮。
这个时候,他操着一口云桥方言在上面演讲:
“女伢不准披头散发,要懂得自尊自爱,不要像有些职高的女伢,披头散发,没有节操……男伢不准穿破洞裤,留长头发,注意仪容仪表,希望大家来到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另外,我们学校实行学分制,毕业之前必须修满142学分。
今天你们站在这里……可以说都是中考的失败者,但是没有人会永远失败。你们可以嫌弃这个明德不好,但是你只有站在垃圾堆的最上面才有资格嫌弃这个垃圾……九千多的学费,不是为了送一批社会混子出去的。”
程留听着他前面那段还在心想这是什么封建糟粕,后面那段话居然莫名有道理。他心里确实很嫌弃这个学校,也不打算当什么集体一份子,但是现在他还没有资格这么说。
唐朝也没怎么听,就拉着他窃窃私语:“这个老李头,我初中就听说过他,他之前当着校长的面,把一个实习老师骂哭了。”
他思维跳跃地厉害,“你看余秋水,他的万斯脱线了。不对,那个根本不是万斯,那白线不对。”他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伸出脚,“不信你看我的,我爸前几天给我买的,花了九百多呢。”
程留前面被他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什么万斯?”
唐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鞋啊,你不知道吗?你看,正版的那个线应该和尾部的缝线合在一起……老余那个明显不太对啊,不会是高仿吧?五百多的鞋还要买高仿?”他这话没说完,后面的几个男生哄笑起来,然后就被台上激情演讲的老李头瞪了一眼,立马老实了。
程留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没有掺和他们的话题。
在他们家那个小镇哪里唯一知名的牌子除了鸿星尔克就是特步。他哪儿知道还有什么正版盗版,高仿之分。云桥的物价显然高他们很多,之前在镇里初中的每一顿饭有补贴,最贵也才三块五。小超市里卖的大多都是五毛,一块的零食,最多也就两块和五块钱的桶装泡面。
现在明德食堂早餐最便宜的是四块的馒头咸菜和粥,午餐和晚饭最低都是七块钱。一边有12块的鸡腿盖浇饭和15一份的小碗菜,他看都没看。
之前去明德仓房似得大超市看过,零食基本没有。全部都是面包和饼干一类的,最便宜的是鸡蛋面两块,剩下的都是五块钱起步。总感觉像贫民误入什么贵族学校似得,他努力地想抹去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起码不能露怯,但终归听他们这么嘲笑一位老师还是不太舒服。
“程留?你想什么呢?”唐朝看到他在走神,叫了他一声,“回教室了。”
他应了一声,也跟着上去了。
开学典礼过后就是军训了,军训要自己买衣服,一套120的迷彩短袖加上长裤子和皮带,之前在学费里一起交了。
学费的九千里有1000是伙食费,不够了自己充。即便是这样,这边高昂的物价还是让人有些心烦,程留胡乱在草稿纸上乱画。
程留仔细在纸上打着这批“财务草稿”,注意力不知道滑到那一片角落了。朝着阳光的门口忽然响起一句声音的清亮的“报告”。
教室里低头窃窃私语的,玩手机的,预习课本的,顿时都抬了头。
这个时候喊报告还背着书包的,只有那个热闹在传闻中的燕其音了。早上九点的阳光正清透,落了两缕在他身上。燕其音人如其名,是跟诗经里写文姜的词藻堆积起来一样的美人,好看得不像话。
程留偏头扫了一眼教室,好像就他这里有一个空位。
燕其音是很标准的丹凤眼,微微挑起的眼尾看起来冷淡又多情。现在这双多情的眼睛扫到程留这里,他走到程留身边,低声道:“同学,让让,我进去一下。”
程留这才慌忙地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局促。像是街上突然出现的一个明星,有一种他本来能够不出现在这里的感觉。而当他真正见到本人莫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燕其音身上有一种,天生所有目光都应该聚集在他那里的从容。
余秋水没坐一会儿就下课了,程留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他疑惑地转头,燕其音问他:“同桌,你叫什么名字?”
“程留,禾口程,留下的留。我知道你,你叫燕其音。”
燕其音礼貌而疏离得笑了笑:“我这么有名吗?”
“因为就你没来。”
燕其音:……
自作多情了属于是,程留没留意他表情里微妙的尴尬,继续写着今天的开支草稿还有日记。
一会儿还有下去训练,现在也不适合做题。
九月初的天气还热得很,军训小站一会儿也是汗流浃背的。程留眯着眼看教学楼后面漂亮的树荫,流光溢彩的树叶。然后突然发现那片树荫里坐着个人,脸白的晃眼,不正是燕其音。
这个人搞特权总是搞得光明正大,程留虽然心里疑惑,但也没说什么。他们虽然是同桌,但是并不熟悉,好奇但没必要。
晚上热水供应的时间有限,只有6点到6点半这半个小时。程留急着去教室写之前数学老师留下来的作业,贪凉先冲了冷水澡走了,也没等唐朝吃完饭回来。
也不是真的多着急收,主要是那位姓单的数学老师说没交的到时候跑二十圈。二十圈和深蹲,以前读初中是没有这样私人的体罚的。
他到教室的时候燕其音还在座位上,
“怎么来这么早?不吃饭吗?”
程留有些意外他也在:“作业还没写完,反正也不饿,懒得吃了。”他的头发很湿润,沾了水更是黑而细软,给人一种很好撸的错觉。
燕其音顺手抽了两张纸给他,一脸了然:“擦擦吧,头发还在滴水。”
程留接过说了句谢谢,也没有问其他的事情。拿着四层厚的抽纸擦干了低到后颈上的冷水,背后干爽了很多,似乎人也还行。
这点寒暄结束,两个人都没什么话。程留是不知道怎么跟他找话题,燕其音则是懒得说话。
燕其音人缘很好,时不时有隔壁班或者本班的人找他说话。有时候还要借用一下程留的位置坐坐,而燕其音一直都是冷淡而疏离的笑着。
“我听说过两个月还要分班,学校搞什么呢?一开始不分好。你肯定会被分到一班吧,其音。”
燕其音漂亮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很冷淡,又带着一点气势。古书上说,这是帝王将相才有的眼睛。冷淡,秾丽,又吸引人。
他说:“反正也没发什么书,分了不就分了。”
程留写作业的间隙有时候会看他,他心底觉得燕其音似乎跟其他的人不同。好像,和这里大部分人都不同,是一只已经融入环境的美丽异兽。
看似同类,实则是异类。
连续好几天都是洗冷水澡的,结果到了第四天脸色红得不对劲。他无知无觉地拿脸贴着冰凉的桌子企图凉快一会儿,早上八点才会下去集合。白软的侧脸有一点婴儿肥,这样侧着摊开看起来怪可爱的,像包了馅儿的汤圆。
黄杏没忍住掐了掐他的脸,程留无力地睁开眼:“干嘛?”
黄杏是之前解救他于娘子军危难的好人,现在也是英语课代表。两个人有值日和职务交接,聊得勉强比一般同学多。
“好可爱,你的脸。”
程留:……但也没熟到这个地步。
燕其音吃了早饭回来就看到这一幕,慢悠悠地到自己座位边。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还站在一边的黄杏,莫名地,她感觉脸有些烧得慌,自己走了。
他没急着进去,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程留的脸还有额头,“发烧了都不知道,还把脸摆这儿当汤圆儿。”
程留嗯了一声,嘟哝着:“你怎么知道是发烧?我觉得我还行啊。”
燕其音的手有点冰,跟一截冷玉似得。声音也跟玉碎似得好听,他笑道:“今天要是晕了就丢人了。”
程留站起来,自觉去办公室请假。这事儿还是老李头说的,他在动员大会上说:“我觉得军训晕倒了很丢人,明明有些人知道自己身体撑不住了还得要强行撑着,这是自不量力……”
不想被喷得狗血淋头,于是他请假去了一趟医务室,开了退烧药,白加黑,25块。
余秋水让他在教室休息,寝室白天不能让学生进去休息,生病也不行。他以为吃了药就能退烧,很可惜,如愿了。但是,他晕乎乎下楼的时候遇到了正准备上来的燕其音和余秋水。
余秋水看见他的脸,还是没忍住笑了:“你是不是过敏了?快带他去医务室看看。”
程留一头雾水:“我没什么感觉啊?”
燕其音拉着他的衣袖,“走吧,现在不是汤圆了,成了发面馒头。”
军训第五天,烧退了,但是过敏了。
他和燕其音一起在办公室帮余秋水登记资料,其实是燕其音一一个人在打字,程留在一边给他报地址和号号码。说来惭愧,Excel表他不会用。在来这儿之前,他甚至都没见过这种笔记本电脑。
“赵珂,42118120000425……祁水县……”
“那个祁?”
“衣字旁的那个。”
一个报一个打,没一会儿就弄完了。燕其音不想下去晒太阳,两个人都站在五楼的办公室巨大的窗口往下看。
“燕其音,你怎么不军训?”程留有些好奇,这几天的接触让他觉得燕其音好像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高不可攀,说话也多了起来。
燕其音低头看着下面绿而密集的人群,压住恶心感,用今天早上吃了一个包子的语气说:“晒太阳晒得流了半个晚上鼻血,余秋水怕我晒没了。”
“原来那天晚上是你啊。”
他确实听说有人晒了一天太阳就流鼻血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不然你还能是什么原因?”
程留眯着眼,看着下面整齐划一地队伍,“以为有特权啊,不过我感觉你和他们好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目极望向远山,轻声道:“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结果程留根本没听进去,看着下面热得纷纷脱了帽子的人群,兴奋道:“好多头啊。”
燕其音:……
……不要说的好像要对这些头干嘛一样。
晚上他们俩先去食堂吃饭了,反正也不能回到大部队,跑了也没人发现。这个点除了先放学的初中部,再就是一些高三的在排队等饭。
晚上有炸酱面,六块五一大碗,今日特供。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准备吃面,食堂有很多台液晶电视悬空着供人观看,但放的都是新闻联播,午间新闻。
门口有两个人倒剩菜剩饭的泔水桶,还有放餐盘的小推车和放碗的篮子。炸酱面下面的酱料有点黏糊,程留废了一番功夫才把坨了的面和酱料弄到泔水桶里。
燕其音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这么麻烦干嘛?阿姨会洗干净的。”
程留嗯了一声,还是小心放好瓷碗。
“我弄干净点,她们也好洗,而且这种碗都是摞着一起的,都不倒干净的话这样很难发现清理。”
燕其音朝其他几个出入口指了指,“他们都是那么干的。”
“我管不着别人”
程留无所谓道,“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听了程留这番话,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好了些。食堂也有五层楼,最上面是漂亮的礼堂。一边刻着鎏金的字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其他人现在才气喘吁吁地到达食堂吃饭,他们俩浑身没有一点汗,慢悠悠散步的样子太招人恨了。燕其音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脚步没有一点忙碌。
唐朝隔空给程留比了个中指,程留假装没看到。
军训最后一天,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做最后的演练。燕其音不怎么感兴趣,还是跟着程留来这儿看了。
“第一次军训就没什么参与感,不觉得遗憾吗?”程留问,
燕其音冷白的手指搭在银色的窗台,冷淡的表情总让程留觉得他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一句:这都是朕为你打下来的江山。说实话,很离谱的联想,但他莫名觉得合适。
听到程留的话,他懒散的目光才从远山上收回来注意到下面的聚集的热闹人群。
“没什么可惜的,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