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音》盛绛河

3、北冥有熊

　　他们俩虽然都不下去参与，但是还是要穿着那一身闷不透气的迷彩服。五楼的视野很好，窗外有一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杨树叶，薄薄的阳光落在上面时是一片金黄的亮彩。
　　刚刚那一段说了没一会儿，表演就结束了。程留跟着燕其音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很多人。一时间，潮湿的热气和浓郁的汗味充斥了整个教室，程留本来就怕热，没一会儿额头细软的黑色短发就打湿了，像是刚刚参演上来的人一样。
　　燕其音看起来很困，撑着脑袋拿着一本书随意的翻看。书的封面是薄荷绿的，有一种日本轻小说的味道。
　　“燕其音，你说如果我在教室脱裤子会不会被老李抓走？”他慢吞吞地说，
　　燕其音从书中移开目光看了他一眼，刚刚还有些困倦的表情清醒了几分。
　　“你说真的？”
　　程留没说话，沉默着一把解开迷彩裤子上的皮扣。哗啦一声裤子要脱掉的时候，燕其音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
　　“你抽什么疯？”
　　程留拉开他的手忍不住笑，“我又不傻。”迷彩裤拉下去，露出里面银灰色的牛仔裤，还有牛仔裤包裹着细长笔直的腿。
　　燕其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微微上挑的眼尾看起来有一点骤雨初歇以后的浅淡笑意。程留玩这一遭显然很开心:“我说着玩呢，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怕你被抓起来。”
　　两个人都笑开来，没有被教室燥热的气氛感染。
　　晚上的男生宿舍没什么讨论的话题，除了游戏衣服就剩下漂亮女孩儿。程留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也没钱跟人比这比那个，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土狗。
　　“程留，我今天看到黄杏又找你说话了，她该不会是喜欢你吧？”唐朝探头，露出半个脑袋。
　　程留一把把他放在他床上的衣服扔上去，黑色的短袖顿时盖住唐朝泛黄的脑袋。
　　“你那种，谁跟你多说两句话就是喜欢你的迷之自信哪里来的？”
　　唐朝拉下脑袋上的衣服，看起来很委屈。“哎呦，我不就是好奇吗？再说了，你跟我说说又不吃亏。”
　　他又指了指喻晨，“你看他们在干嘛？”
　　程留扫了一眼蹲在自己床上插着耳机听歌的喻晨，“不是听歌吗？”
　　唐朝脸上露出一个狭促的笑容，“什么听歌，你没带手机没有加我们寝室群，他们看的是成年人才能看的东西。”
　　程留果断拒绝，顿时觉得有点恶心:“不要。”
　　“那你知道老汉推车是什么意思吗？”唐朝问，
　　“不知道，但从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东西？不要告诉我。”
　　听到他否定的声音，唐朝罕见的露出的愧疚表情。可惜黑灯瞎火的，程留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也不好解释的，你问问你同桌，你最近不是跟他玩的挺熟的吗？”
　　程留收拾好床上的东西，躺平不动。洗手池那边的窗户开着，有风吹棕榈叶的沙沙声，夜晚安静静谧。
　　“一般熟，说两句话而已。”
　　他带着一点狭促的语气道:“反正你问他吧，我可不能带坏好孩子。”
　　唐朝从第一眼看见程留就觉得他肯定不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原住民，他单纯的像一片白纸。上次下雨还帮一宿舍的人把衣服和鞋子收进来了。妈的，这个鬼地方是同寝室的人，就算你的衣服挂在他衣服旁边湿透了，也不会有人好心帮你捞一下的。
　　唐朝不觉得帮别人收衣服是一种义务，但是室友好歹也共处两三年时间有一点情感基础。但有时候吧，还是挺让人感觉心寒的。平时就说说笑笑还好，真到了有事的时候，是没有一个人会伸手的。
　　程留没怎么纠结这个问题，虽然感觉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想找燕其音问清楚。
　　打了个哈欠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唐朝嗯了一声，“明早你起得早记得叫我。”
　　喻晨的耳机有点漏音，鼓噪的摇滚音乐有一点吵。程留闭着眼睛懒得说话，王晓一般都是睡的最早的那个，这个时候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燕其音没有吃早饭，食堂不让打包带走，所以委托程留在超市给他带了牛奶和肉松面包。
　　程留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正在喝牛奶。
　　“其音，老汉推车是什么意思？”
　　燕其音喝牛奶的动作一顿，呛着了。咳嗽了好一阵，程留连忙给他递了两张卫生纸。当然，是燕其音的。
　　他扫到程留身上的目光带着莫名的意味，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表情看起来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谁跟你说这些？”
　　“唐朝说的，我问他他不说，他叫我来问你。”
　　燕其音扫了一眼前面挂着的挂钟，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从桌子里抽出一部手机，是14年刚刚发行的iPhone6plus，玫瑰金色。至于程留为什么知道，因为唐朝又叭过余秋水的手机，也是iPhone6，还说他一个班主任还挺有钱的，十月份好像才刚刚发行的版本，立马就搞到手了。
　　别的男生用这样的颜色可能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但是燕其音莫名跟艳丽的玫瑰金很相配。他打开浏览器搜了一阵儿，把手机递给程留让他自己看。
　　程留好奇地接过，妈的，要自戳双目了。
　　浏览器上面的标签一开始还挺正常的，下面就很不正常了。总而言之，就是一种这儿不让写的某种活动的姿势术语。都是十四五岁，为什么有的人就什么都知道？程留十分不解，但他不说。
　　看他变了又变，心灵似乎受到巨大冲击的表情，燕其音就忍不住笑。 这个年纪的男生，似乎总以知道一点同龄人不知道的东西为荣。
　　“别跟着他们学，一群混社会的。”燕其音说，
　　“那你怎么也清楚？”程留问，
　　燕其音露出一个狭促的表情，没有他想象中语塞的不安。他漫不经心道：“哥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我看知得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
　　早自习只有英语和语文，程留不是那种大声用力背书的人。他声音很轻，在心里读的时候会念出来，还喜欢翻来覆去地背一句加强记忆。
　　他是背得是很畅快，但燕其音很受折磨。
　　“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骆驼，骆驼，廿四桥的明月，明月，明月，荔枝湾的残荷……残荷……馍馍……”
　　他本来在背前面那段，结果现在满脑子明月残荷廿四桥，大闸蟹。对了，还有馍馍。
　　燕其音很无奈:“我真的要去语文课代表那里告你扰民了。”
　　程留背书的声音一停，表情有微妙的停顿:“你去。”
　　燕其音戳了戳二组的两个人，低声道:“语文课代表是谁？”那边那个正是祁水县的赵珂，女生看见突然凑过来燕其音，脸上一阵红霞乱飞。
　　“课代表啊，程留啊。”
　　燕其音道了声谢谢，回头就把程留的摊开的语文课本反面按着，不让他看课本。
　　“你故意的？”
　　程留看着他笑:“你也没问啊。”
　　他当课代表这件事儿说起来真的挺奇怪的，就语文老师叫学委收了个作业。第二天，那语文老师就指定要他了。
　　燕其音也不恼，眯着眼道:“我来背书，比如廿四桥的明月明月明月明月明月明月……钱塘江钱塘江的秋潮秋潮秋潮……”
　　程留:……合着就来耽误我时间是吧？
　　下午上了两节地理课，地理老师也挺年轻的。像大学刚毕业没多久，黑框眼镜带在短圆的脸上，很稚气。她自我介绍叫于晏，然后开始讲课了。
　　程留低头仔细地写着笔记，燕其音注意到他的字都是方方正正的很漂亮的那种。虽然都在同一水平线上，偶尔还是有一些偏旁部首出格。 很出彩，但很不规矩。
　　程留看他走神的样子，在他目光落处写了个:“听讲。”
　　那一章有一个插图上面有一只灰头土脸的企鹅站在人为制造的垃圾堆里，那一章讲的是大气污染。燕其音在企鹅头上写了一行字:“南冥有鹅，其名为留。”
　　燕其音的字应该专门练过，旁逸斜出的楷书。楷书本该是规规矩矩的，他的字偏偏汪洋恣肆，带着十足的个性。
　　程留拉过书页，好幼稚。
　　附和他道，“北冥有熊，其名为音，自称其音。”
　　燕其音:……
　　于晏瞪他们好几眼，有些人愣是浑然不觉。 直到粉笔砸到脑门儿，程留才羞愧地低下头。
　　中午在下面跑操，又是例行的搜身搜抽屉。程留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张嘴能在风口喝个饱，没什么好担心的。余秋水跟着在下面监督，接了个电话顿时脸都黑了。
　　“在一群男生的桌子里搜出一打镜子，你们丢不丢人！”
　　下面说话声窸窸窣窣的：“不是吧，镜子也要收？我上的不是学，是坐牢吧。”
　　“笑死了，真无语。”
　　余秋水也懒得再多少，他本身出身是一所211大学的英语高材生。也是来明德这边实习，今年第一次当班主任，想过生源会很差，但没想到这么差，他摆了摆手道：“跑三圈再回教室。”
　　程留想狗带，他就是那种没什么运动天赋的。跑步快，跳不远，没耐力，中考体测1200米数次次能要了他的狗命。
　　燕其音隔老远看着他的表情，莫名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