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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玫瑰来自密林深处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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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芒!是你在流血吗!?”
精神链接建立,渡鸦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克雷芒感受着自己的血液离开身体,回答:“不是。”
掐住脖颈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能听见骨骼不堪重负的轻响。克雷芒抬起下巴,艰难地吐出一句咒语,指尖处立刻窜起了一抹炙热的触感。
火魔法生成。有热感,但没有光亮。
看来问题不在于光,而是眼睛。
周遭漆黑一片,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那具小小的身躯正在他的身上颤抖。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精灵柔软的发丝,尝试着做了一下安抚的动作。
“乖,伊滋,”他低声哄道,“没事的。”
——换来的却是精灵更猛烈的报复。
尖齿没入脖颈,皮肉被撕开,血腥气蓦地爆发开来。
克雷芒疼得不住痉挛,却没有将手收回来。
他深知自己绝对不能反抗。这个孩子肯定以为黑暗是他施下的惩罚,一旦反抗,先前建立的信任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精灵发泄着黑暗带来的痛苦,在他身上又撕又咬,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
“别怕,伊滋,”克雷芒一下一下抚摸着精灵的头发,“这不是惩罚,别怕……嘶。”
又是一口咬下,这次精准地叼住了克雷芒皮肉下的喉管。
渡鸦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精灵族的血不是这个气味。克雷芒,这是你的血?你的诅咒——”
克雷芒没能听到渡鸦后面的话。
温暖的血液喷溅而出。
伊滋茫然地跨坐在克雷芒的身上,胸膛微微起伏。他缓了一会,然后松开牙齿,试探着朝对方的心口摸去。
没有心跳。
死了。
他不会被这个人惩罚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欣喜。伊滋直起身子,先前安抚他的那只手失去支撑,滑落下去。
冰凉的空气贴上肌肤,伊滋打了个冷颤。
可为什么黑暗还没有结束?
他听到了那只黑鸟愤怒的尖鸣,还有人声、碰撞声、翅膀拍打声。耳边的一切被突然放大,像鳞片锋利的小蛇在一寸寸啃噬着他的神经。
有东西正在逼近。
伊滋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他很清楚那是什么。黑暗只是惩罚的开端,真正的酷刑还在后面,马上就要降临。
“克雷、芒……”
他颤抖着去摸刚才的那只手,将它贴上脸侧。但那只手一片冰凉,再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去抚摸他的脑袋。
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就在背后。
巨大的恐惧当头罩下,伊滋闭紧双眼。
忽然,熟悉的吟唱声在黑暗中响起。
柔和的风抚过脸颊,在精灵的背后聚拢,发出一声明亮的尖啸!
“铮——”
那东西停下了。
金属尖锐的碰撞声后,又有风起。伊滋感到克雷芒的手臂动了动,继而从他怀里轻轻抽出。四周的风托起他的身体,将他温柔地放到了墙壁的角落中。
面前有人叫了一句:“鸦。”
是本应已经死去的克雷芒!
“他妈的,刚才的帐还没算清楚就开始使唤我了!”
渡鸦骂骂咧咧,羽刃应声飞出,朝着房间的某一处刺去。
“叮叮——”
羽刃被尽数击落。
陌生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由慢渐快,飞速靠近。
克雷芒安顿好精灵后缓缓起身,闭上眼,感受着风的动向。渡鸦借着气流滑翔,羽刃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射出,却仍被一一挡下。
来人很快就到了克雷芒的面前。
克雷芒闪身后退,风墙合拢,将刺来的凶器牢牢夹在半空。
“你是谁?”克雷芒冷声问。
袭击者松手,凶器立刻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
这竟然是一枚铃铛。
袭击者重新隐入黑暗当中。风在房间内席卷,地上铃铛滚动着,不断制造着叮叮当当嘈杂的噪音。
克雷芒眉尖一蹙,正要命令风包裹整个房间,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微弱的泣音。
“主人……求您……”
是伊滋。
这声音颤抖、窒息、首尾不同调,像荒原里野狼的哀号。克雷芒回过身,蹲下,手指碰到伊滋时心神一震。
铃铛一下一下地响着。
“好难受……对不起主人……对不起……求您……”
精灵幼崽的身体病态地抽搐着,潮湿的泪水沾了克雷芒一手。感受到抚摸,精灵仿佛抓住了光亮一般,急忙讨好地贴向克雷芒的掌心。
“主人……”伊滋的声音软糯糯的,却满脸是泪,“奴隶会听话的,求您……奴隶好难受……”
铃铛猛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伊滋触电般惨叫一声,身体痉挛得更为剧烈。
克雷芒立刻明白了缘由。他听说过一种驯兽的手段:对幼兽的身体施加痛苦,同时摇响铃铛。久而久之,幼兽会将痛苦和铃铛联系在一起,此后每次听到铃响,幼兽就会条件反射开始感到痛苦,从而变得听话无比。
这种手段虽然残忍,但对性烈的野兽十分有效。只是克雷芒没想到,普尔黑利竟然会将它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他低声念了句咒语,所有的风即刻止息。
伊滋停止了抽搐。
房间重归寂静。
“怎么回事?克雷芒?”
一道劲风袭来。
克雷芒来不及应答,抱住伊滋向旁边一滚,一声巨响,地板的木屑飞溅到脸上。
伊滋在他的怀里激烈地挣扎着。
袭击者一击落空,很快又锁定了克雷芒的位置。渡鸦的羽刃射出,袭击者不闪不避,任由它们刺入身体,径自朝着克雷芒的方位攻来。
克雷芒咬牙,拖着毫不配合的精灵后退。他是个巫师,纵然魔法再强,近身搏斗也绝对撑不过三秒。
他依稀记得身后是贵宾室的落地窗。贵宾室在拍卖场的二楼,也就是说,只要打破玻璃,就能跳到一楼的普通席趁乱脱身。
又一阵劲风擦过身侧,袭击者的攻势出现了一丝空当。
克雷芒抬手,风向掌心汇聚而来,然而下一秒,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精灵流着泪、身体痉挛的模样。
风犹豫了一瞬。
一股巨力狠狠切在克雷芒的手背上。
聚拢的元素被骤然打散,攻击紧随而至。克雷芒避无可避,果断回身把伊滋护在怀里,将脊背暴露出来。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股柔力落在克雷芒的背上,将他往落地窗的方向一推。
克雷芒猝不及防踉跄两步,以为自己将要撞上玻璃,却突然一脚踩空。
落地窗的玻璃消失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克雷芒已经从二楼坠落。耳旁狂风呼啸,克雷芒紧紧抱着伊滋,唇间流出咒语的吟诵声。
风卷起他们的身体,将他们轻轻放在一处空地之上。
接着,视野骤然一亮。
克雷芒眯起眼,钳制住精灵乱动的双手,片刻的适应后,终于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人。影影绰绰的人。
脚下是明亮的高台,四周烛火摇曳,光芒汇聚在他们的身上。
——这里是拍卖厅正中央的舞台。
台下的目光空洞地投来,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无数张嘴开开合合,一只只手臂毫无目的地挥动着,企图从毫无边际的黑暗中挣脱。
克雷芒站在光的中央,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果然有人施法,让整个拍卖厅里的人进入暂时的致盲状态。
那为什么只有他的视力恢复了正常?
这时,克雷芒的手腕处传来了一阵锐痛。
克雷芒低头,看到了一双湿漉漉的绿色眼睛。
绿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眼眶里还有泪光在闪烁。由于强光的照射,瞳孔缩成了一条垂直的线,像野兽犀利的竖瞳。
克雷芒微微一怔。
竖瞳?
精灵也会有竖瞳吗?
克雷芒极缓极缓地眨了下眼,旋即发现是他看错了。
伊滋的眼睛呈现着一种健康、正常的状态——除了眼神充满恨意之外。
察觉到克雷芒的注视,伊滋张嘴,亮牙,恶狠狠将牙齿重新嵌进克雷芒的手腕里。
“咔。”
一声脆响。
克雷芒对这只幼崽的咬合力有了新的认识。
他面无表情念出一句咒语,将精灵幼崽的两片唇瓣强行分开。伊滋愤怒地瞪视着他,刚挣扎了没一下,眼睛却瞥见巫师的衣领敞开着,露出一片苍白的脖颈。
——干净、光滑、完好无损的一片脖颈。
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
伊滋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去看克雷芒的手腕。
刚被他咬出来的伤口正在飞快合拢,皮肉组织再生,鲜血逆流而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片手腕就近乎恢复了完好如初的模样。
伊滋的背后爬上了一股寒意。
他没有见过很多魔法,但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法术能在几秒钟内治愈伤口。牙齿上传来残余的触感,他蓦地想起,这个人之前的心跳曾经停止过,真真切切地。
怪物。不会死的怪物。
伊滋神经紧绷,扭头就要跑,双腿却忽地一软,摇摇欲坠地向下摔去。
克雷芒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伊滋额角渗着汗,手掌贴在克雷芒的胸口,似乎是想将面前的这个人推开。他浑身肌肉颤动着,但很快,他就连手臂也失去了力量,整个人软绵绵地倒进克雷芒的怀里。
伊滋失神地望着前方,只片刻,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往下流。
先是突如其来的黑暗,然后是铃铛,最后连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他再也不要相信这个人了。
看到精灵幼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克雷芒轻叹一声,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这是我的血在起作用,”他轻轻说,“原本只需要抿一小口就能治愈伤口,但你喝得太多了。你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炼化它们。”
伊滋带着眼泪瞪他。
“刚才的铃铛也不是我……”克雷芒止住话音,他看到伊滋的眼睛里重新涌现出了一种恐惧,于是停顿了片刻,弯下腰,把精灵幼崽整个抱起来。
“我们找个地方,把你身体里的那些血弄出来。”
耳畔传来了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嘶吼。
还挺凶。
克雷芒一边抚摸伊滋的头发,一边确认了渡鸦的方位。
那名袭击者将他们推下楼后就消失了,就和落地窗的玻璃一样突然;而渡鸦在贵宾室里,视力仍未恢复,通过精神链接说话的时候一头撞到了墙上。
恢复视力的仍然只有他们两个。
伊滋靠在他的怀里,像一团温热的棉絮,很轻,一动不动。
克雷芒瞥了一眼台下的人影,抱着伊滋回身准备离开。
——却在看清身后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拍卖师正微笑着望向他们。
和魅魔的黑色燕尾服不同,拍卖师的礼服是红色的,热烈而富有情绪。他满含笑意,嘴唇微张,像是会在下一秒就会呐喊出声——
如果他的头仍在脖子上的话。
克雷芒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伊滋的手臂。
拍卖师的躯干倒在血泊之中,脖颈的断面光滑如镜。他微笑的头颅被摆在地面,面前放着一个熟悉而精致的托盘,黄铜制的古旧匣子呈现着打开的状态。
一条金色的、由月桂枝条编织而成的冠冕静静地躺在其中。
那是普尔黑利的最后一件拍卖品,无数人倾尽财富、甚至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
——圣器,愚者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