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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玫瑰来自密林深处 04 ...

  •   圣器。
      自创世纪起便存在的神物,无法毁坏,无法制造。

      关于圣器的传说有很多,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里,圣器是创世神在永眠前留给子民的信物。神许诺祂的子民,当灾厄再度降临时,祂必会听到他们的祈祷,并通过圣器回到他们的身边。

      传说半真半假无从考据,但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圣器中存放着创世神留下的遗产——
      足以动摇世界根基的神阶魔法。

      克雷芒垂眼,注视着面前的黄铜匣子。
      匣子的内部和外表一般无二,只是多铺了一层柔软的红绸。绸缎的边角浸泡血泊当中,深色的血迹顺着布料攀爬而上,在桂冠金色的叶片前停顿了一下。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去路,血迹诡异地拐了个弯,绕开冠冕,向另一个方向浸染而去。

      神的信物,不允许被任何脏污侵染。
      这果然是真正的圣器。

      再去看拍卖师的头颅。
      拍卖师的脸上仍旧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大概是因为死得太快,表情没来得得及变化就已经身首异处。
      也就是说,黑暗降临的瞬间,就有人立刻切下了拍卖师的脑袋。

      但却没有拿走圣器。

      为什么?

      克雷芒走近一步,思绪纷乱中,下意识伸手,触碰了一下桂冠上金色的叶片。
      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耳畔的喧闹骤然拔高了几个分贝。舞台上,幽蓝色的烛火噌一声燃起,从后往前,接二连三地将克雷芒和伊滋的身影团团围住。
      整个拍卖厅刹那间明亮如白昼。

      “克雷芒——我好像能看见了——”渡鸦在耳边大叫,连带着越来越近的翅膀拍打声。

      “别过来。”克雷芒冷喝。

      克雷芒右手虚虚一握,一根纤长的红木手杖凭空出现在掌心。他缓缓回身,一瞬间里,看到了台下无数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致盲的法术解除,黑暗结束。
      所有人都看到了黑袍的巫师抱着银发的精灵,想从尸体前拿起圣器的一幕。

      红木手杖一下一下、轻轻点在地上。
      “我是四号贵宾室的客人。”克雷芒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他余光瞥过二楼,昏暗的光线中,一排排箭矢正向他瞄准,金属的箭尖闪着锐利的冷光。

      “我来这里是为了这只精灵,而非圣器。”

      话音一落,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克雷芒怀里银发的精灵。

      精灵脸颊上犹有泪渍,神色疲倦,看上去被主人折腾得有些不成样子。众多目光中,他将脑袋靠向巫师的胸口,闭上眼,似是不愿被人多看几分。

      “拍卖品我没有动,也没有兴趣。恰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在黑暗中遭到了袭击,”克雷芒眯起眼,望向二楼正中央的一处厢房,“我可以配合,但请把四周的魔法禁制撤掉。我不喜欢这种被威胁的感受。”

      台下私语声嗡然一片。正中央的厢房中很快走出了一名侍者,黑礼服白手套,和魅魔一样的打扮,向克雷芒遥遥行了一礼。

      “阁下,万分抱歉,请容许我们一些时间。”

      克雷芒点头,目送侍者重新走入厢房内,这时,他感到脖颈处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轻轻的,很痒。
      低下头去的时候,发现是伊滋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他一口。

      “你在跟他们说,要重新卖掉我吗?”他听到伊滋问。

      克雷芒一怔。
      还没等他解释,伊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把我卖给谁我都不会听话的,不如杀了我再卖。我的血、肉、牙齿都很值钱。如果你喜欢,可以现场取给他们看,他们也会喜欢的。”

      说这话的时候,伊滋正望着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人群。他的嗓子哑着,冷白的灯光落在湿漉漉的眼睛里,呈现出一种极端的冷静。

      克雷芒问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卖掉你?”

      “要先割肉还是拔牙?”伊滋说,“告诉我吧,让我有点准备。”

      克雷芒没有说话。
      他先前只觉得重新建立信任会有些难度,却没想到这小东西选择把自己彻底隔绝,什么也不愿意听,什么也不愿意相信。
      像一只遍体鳞伤、怎样也养不熟的小野猫。

      但他还是对伊滋说:“我不想卖掉你,也没有把你当成奴隶。”

      “你在说谎。”伊滋冷漠地说。
      “我没有。”
      “你会卖掉我。”
      “我不会。”

      “别骗我了,”伊滋睫毛颤抖,努力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掉出来,“所有人都骗我。骗我说去找妈妈,结果把我扔掉;骗我要送我回家,结果把我卖到这里。”
      “你也骗我……我好疼,可是你都不停下来……你明明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

      伊滋没什么力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偶尔还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克雷芒耐心听他说完,抬起手,把幼崽脸上濡湿的碎发拨到耳后。

      “你对我说这些,是希望我不要骗你吗?”克雷芒轻声问。

      伊滋愣了一下。

      “你还是想相信我的,对吗?否则为什么要和坏人说这些呢?”

      他呆呆地盯着克雷芒,一时间眼泪都忘了掉。

      克雷芒叹了一口气,替伊滋擦去眼角的泪痕:“我没有骗过你,也永远不会骗你。别哭了。”

      “可你刚刚骗我了。”

      “那是我没保护好你,”克雷芒想了一下,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谁知这小精灵不知道被戳到了哪里,又开始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你就是在骗我!等我相信了你肯定又会让我疼,我不会再被骗了!”

      克雷芒觉得这小孩简直没完没了。

      “那就不许哭了,”克雷芒淡淡地说,“再不听话就把你扔进药锅里炖。我说到做到。”

      果然威胁比哄更管用,伊滋立刻止住了眼泪,冰绿色的眼睛里写着大大的“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几个字。

      “还有,”克雷芒又说,“精灵身上值钱的不是血肉牙齿,是眼睛。”
      他警告伊滋:“以后不许说那样的话。也不要让任何人得到你的眼睛,记住了吗?”

      伊滋皱了皱鼻子,咕哝:“精灵?”

      克雷芒眉尖一蹙,正要重新强调一遍,这时,拍卖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黑礼服的身影从厢房中再度走出。

      “尊贵的巫师阁下,”侍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经过讨论,我们一致认为,以您的财力及能力,确实不可能用这般拙劣的手段夺取拍卖品。”

      说完他向身后略一挥手,金属碰撞声中,冷兵器的光泽遂即整齐地消失在黑暗里。

      克雷芒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却发现舞台周围的魔法禁制并没有被撤去。
      细微的压迫感压在身上,不减反增。

      克雷芒目光一冷,抬头望向高台之上的侍者。

      “但我们不能确认,拍卖师和几位侍者的死是否和阁下有关,”侍者继续道,“阁下可否在普尔黑利停留一段时日,以帮助我们查清真相?”

      全场哗然一片。作为大陆上最混乱的地带,普尔黑利向来鼓励厮杀和弱肉强食。不论是侍者还是客人的死,普尔黑利从不过问,更别说是介入了。
      但今天,普尔黑利却主动开口,想要留下这名巫师。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之时,一道尖厉的嗓音划破了空气。

      “区区几个侍者,死了就死了。我们在普尔黑利遭到袭击,这笔帐又怎么算?”

      众目睽睽下,通体漆黑的鸟儿在克雷芒肩上收拢翅膀,昂着脑袋,眼珠不屑地盯着站在厢房前的侍者。

      侍者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还未发作,厢房里忽然传出了些声音。他俯下身,似乎是想去倾听些什么。

      趁此机会,渡鸦朝着克雷芒的耳边挪了挪:“外面足足有三十个低阶法师,看来普尔黑利并不打算让你离开。”
      克雷芒垂下眼:“三十个而已。”
      “别逞强了,”渡鸦盯着他的脖颈,压低声音,“你又动用了诅咒的力量,头不疼吗?”

      克雷芒微微摇头。厢房前的侍者此刻听完了房内的交代,直起身,目光重新与克雷芒相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克雷芒很清楚他想要做什么。
      禁制带来的压迫感愈发沉重。

      克雷芒低低叫了一句“伊滋”。
      小精灵睁开眼睛。
      “我们马上会跟别人打一架,”克雷芒说,“先告诉你,免得过会又说我骗你。”
      小精灵重新闭上眼睛,看样子完全不愿搭理他。

      克雷芒手握红木杖,向前迈了一步。侍者面色警惕,手臂一动,禁制当即加重了一倍。
      现在的禁制足以令大部分的术士失去行动能力,但克雷芒眼睫低垂,周身气场仍旧冷淡,丝毫未改。

      “我有个问题。”克雷芒说。
      “请讲。”
      克雷芒笑了一下。“你们留下我,究竟是为了查清真相,”他说,“还是为了‘不死的克雷门斯’身体里的血呢?”

      空气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观众席的方向爆发出几道滚烫贪婪的视线!

      渡鸦尖叫:“你疯了!?这里不是外围集市!知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囚禁不死的巫师?”
      “那就看他们有没有囚禁我的能力。”

      红木杖重重敲下,一道图纹繁复的法阵在巫师脚下亮起、展开!
      法阵飞速蔓延,只片刻便覆盖了整个舞台,风卷着克雷芒的发,长袍的衣角微晃动。

      与此同时,普尔黑利也动手了。

      近处、远处、四面八方,细密的吟唱声从大厅各处响起,空气中的所有元素都暴动起来,发出凄厉的哀鸣!

      禁制带来沉重枷锁下,时间的流速减缓,声音失真,动作黏稠无比。模糊的视野中,数不清的影子带着凶戾的气息直扑而来。

      一个、两个……所有的影子都踏入了法阵中。

      巫师抬起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嗤。”

      一点细微的声响,小到几乎没有人察觉。

      能收到邀请函、且有资格进入拍卖场的,通常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常年刀口舔血培养了这些人的危机直觉,因此当打头的那个人停下脚步时,就已经有人察觉不对劲。
      紧接着,最前方的身影裂开了一道缝隙。

      如同被雷电劈中的山石。
      从上到下,精准,笔直。一滴血都没有流。

      巫师扬起了他的红木杖,极缓极缓地,对着正前方的空气轻轻一点。

      世界归于死寂。

      “——轰!”

      滔天的气浪拔地而起,以克雷芒为中心,向外横扫而去!

      激荡的气流撞碎了鲜血,赤红的雾气笼罩大厅。

      克雷芒收回红木杖,脚下的法阵在一瞬间变幻了形态。无数柔软的线条骤然绷直,交叠相织,但正中央却是空的,仿佛一扇打开的大门。

      “他想要走!封锁空间!”侍者咆哮。

      吟唱声蓦地拔高,诡异的旋律交织起伏,仿佛一场盛大恢弘的合唱。空气中的元素尖叫着四散,如果它们有脸,此刻一定是五官扭曲的狰狞模样。

      元素是使用魔法的基础条件,但它们现在全部发了疯,不愿意再听克雷芒的命令了。

      渡鸦跃入半空,展翼、后翻。黑羽漫天散落,绷紧变作利刃,贴着地面放倒了几个位置比较显眼的法师。
      黑色的雾气从渡鸦羽毛的缝隙里渗出,他大吼:“克雷芒!最多给你十秒,从现在开始算!”

      克雷芒颔首,红木杖在手中化作流光,钻进袖口里。

      九秒。

      克雷芒低头问:“吓到你了吗,伊滋。”
      伊滋木然地望着一切。尸块、血雾,地狱般的场景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带着颤抖和惊惧。

      克雷芒有点后悔,认为自己应该封住小精灵的视觉。可伊滋是如此的害怕黑暗,不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足够残忍。

      克雷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说:“别怕。”

      七秒。

      克雷芒开始念诵咒语。
      和之前他使用过的任何一种咒语都不同,这段咒语更长,似乎分成了不同的小节,音韵奇特,但却意外的好听。
      像落在岩石上的溪水,大片模糊的涟漪混在一起,时断时续。

      三秒。

      脚下的法阵释放出耀目的光华,低沉的嗡鸣声响彻,仿佛远古的洞窟开启。克雷芒面色苍白,身形一晃,渡鸦俯冲而下,爪子钩住他的衣领,令他不至于倒下。

      两秒。

      一秒。

      忽然,克雷芒瞳孔一缩,右手抬起,红木杖重新出现在面前!

      “什——”

      下一刻,渡鸦的声音淹没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

      舞台之上,结构精密的法阵从边缘开始,寸寸崩解、碎裂,不规则的碎片向上飘升,最终融化在无形无色的空气之中。

      克雷芒苍白着脸,抬眼望向拍卖厅的一角。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人会注意的位置,所有人视野的盲区。
      作为建筑,拍卖厅的设计其实非常精妙,灯光亮起时,每一处角落都能被光线照到。
      除了那一处。

      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娇小身影站在黑暗里,维持着左手抬起的姿势。她的指尖跳跃着流光,另一只手中,比她人还要高的法杖彰显着她的身份。

      “高阶……巫师?”渡鸦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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