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玫瑰来自密林深处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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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芒收回目光：“鸦，你先飞回家。”
“凭什么？”渡鸦大叫。
“回家构建空间通道，”克雷芒说，“我现在没办法完整地构建一个空间魔法。”
“为什么不用‘灵行’？”
“灵行不能带人。”
渡鸦瞪向克雷芒怀里的精灵。精灵缩在克雷芒的胸口，雪白的皮肤上沾满了半干涸的血迹，联想到之前黑暗里克雷芒的喘息和精灵的叫喊，用爪子想也知道这是克雷芒的血。
“把这只精灵扔了。”渡鸦冷声说。
克雷芒不说话。
“我说，扔了！”渡鸦咬牙切齿，“你被抓起来就什么都完了！他就算能当药材又有什么用？”
“我以为你会是最担心他的人。”
“担心？”渡鸦冷笑一声，“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精灵了！”
克雷芒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他轻声劝道：“去吧，鸦。”
当下的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渡鸦强硬地僵持了片刻，最后心一横，妥协似的跺跺脚：“到时候你被抓走，我死也不会去救你的！”
他伸展双翼，周身黑雾蓦地爆开。临走前，还不忘嫌恶地瞪了伊滋一眼。
黑雾散去时，便消失了。
法阵仍在持续崩坏，玻璃似的元素碎片在克雷芒的周身上下浮动。巫师已经是强弩之末。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道身影的倒下。他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眼神闪烁，开始盘算如何在接下来的争抢中夺取先机。
克雷芒望向昏暗处，那道赤红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克雷芒嘴角勾出了一个笑容，身体缓慢地向后倾斜。
他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片脆弱的箔纸，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只能任由其他人的法术将他蹂.躏、碾压。
猎人们睁大眼睛紧盯着他，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这时，克雷芒背后的空气诡异地扭曲了一瞬。
侍者最先反应过来：“拦住他！”
但为时已晚。
一道深渊般的、几乎要把灵魂都要吸进去的缝隙毫无征兆的浮现。
克雷芒向后倒去。裂缝张开巨口，不由分说便将巫师和精灵的身体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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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滋是在颠簸中睁开眼睛的。
剧烈晃动的视野里，挺拔的树干一排排向后退去，孢子化作一条条发光的细线。月辉穿透林叶的缝隙落在脸上，飞速地闪动着，照得眼睛有些发痛。
这里不是集市也不是拍卖场，是普尔黑利森林。
他的身体被人勒在怀里，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略微挣动了一下，接着他发现，自己胸口以上的部位已经可以动了，全身的力气也在逐渐恢复。
这时，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别乱动。乖。”
这声音很轻，很虚弱，像勉强拢在手心的细雪，一捏就碎。
周围很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句乌鸦的寡叫。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被小心地放到了地面，脊背陷进松软的灌木里。
面前的人半跪在地上，从左手取下那枚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然后托起伊滋的一只手，将它缓缓套了上去。
宝石的表面流过一片莹泽的光。指圈缓缓缩小，直到安和地贴住伊滋的手指。
伊滋下意识想抽开，却被克雷芒轻轻握住了手。
克雷芒的状况很糟糕——至少伊滋看来是这样的。紧绷的喉结，毫无血色的嘴唇，正在愈合的、从脖颈延伸到下巴的裂口。
“你……还好吗？”伊滋小心翼翼地问。
克雷芒没有回答他，而是解开胸前的系扣，脱下长袍，披在他的肩上。
“天亮之前，这枚戒指会带你离开这里。”克雷芒温声说。他替伊滋系上扣子，又将银白的长发从领子里拨出来，抬手顺了几下，就像顺渡鸦的羽毛那样。
指尖不小心蹭到伊滋的脸颊时，伊滋回想起了黑暗里这个人柔软的抚摸。很暖和，很……舒服。
克雷芒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伊滋没仔细听——带着温度的触碰、遮盖身体的衣物，让他心底生出一种被紧实包裹的安全感。
所以看到克雷芒站起身，伊滋一下子慌了神：“你要去哪里？”
他想爬起来，结果身子一滑栽进了草地里，激得一大片荧蓝的孢子四处飞窜。
这一下摔得有点狠，伊滋疼得龇牙咧嘴。但他很快感到熟悉的温度又回来了，是克雷芒扶住了他的肩膀。
“我刚刚说，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克雷芒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跟我在一起很危险。一会鸦会在空间通道的另一端接你，我晚点再过去，好吗？”
伊滋不信任地盯着他，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
“你是觉得我要扔掉你吗？”
伊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克雷芒看了他一会，忽然朝他伸出手来。伊滋赶紧闭上眼。在普尔黑利的时候，这个动作通常表明他要像牲畜一样被检查牙口，或者迎接一个令人愉快的耳光。
额头上凌乱的碎发被人拨到了耳后。
伊滋紧张得牙齿打颤。
接着，一种绵软的触感从额头中央传来。
转瞬即逝。
伊滋的身体僵住了。
这触感唤醒了许久以前的记忆，伊滋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睁开眼，克雷芒的面容近在咫尺，耳畔呼吸声不急不缓、清晰可闻。
那是一个吻，很短，但是足够温柔。像夜里吹过脸颊的风，也像浸在溪水中的月亮。
伊滋的胸口有东西在悄然融化。他太久没有过这样亲昵的触碰了，他还想再讨要一个，本能却叫嚣着要他逃得越远越好。
“现在还觉得我想扔掉你吗？”克雷芒小声问他。
伊滋回过神来。他艰难地点头，却将克雷芒的袖子攥得更紧了。
克雷芒抚摸着伊滋柔软的头发。其他精灵幼崽都在唱歌玩耍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已经在心里筑起了一幢高墙，将自己团团围困在里面。
不去相信，就不会被欺骗。
“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克雷芒说，“不扔掉你。”
他握着伊滋的手，指尖在宝石戒指的表面轻轻敲了两下。一道小巧精密的法阵倏地浮现，缓缓飘落到地面上。
法阵金色的光晕迅速铺开，将伊滋小小的身体包裹在其中。
“一个结界，”克雷芒向不安的精灵解释，“只能保护一小片区域，但是可以隔绝结界外的一切。包括我。”
“我会在外面守着你，等会我们一起走，好吗？”
结界很小，只装得下一只精灵幼崽。伊滋死死拽着克雷芒的袖子不放手，克雷芒只好用魔法强行把伊滋的手掰开。
发光的孢子钻进土里沉睡，天光渐亮，整个森林都在苏醒。无形的屏障在克雷芒和伊滋之间缓缓升起，黎明的晖芒穿过，在克雷芒的脸上反射出一道彩虹似的光芒。
克雷芒转过身，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咒语，毫无征兆地，成千上万的法阵在他周身浮现！
与此同时，伊滋看清了他们的敌人。
无数密密麻麻、血红色的狼眸在树林的阴影中亮起。
——一群冰原狼。
伊滋寒毛直立，大气不敢出——这种生物一天到晚都在睡，仿佛永远睡不够的大猫似的，可一旦睁开眼睛，就完全不一样了。
它们是最残忍的追猎者。
他曾经亲眼见过它们将一个奴隶按在爪下，将对方玩弄至死。不是为了进食，只是为了嬉戏。那名奴隶的惨状他至今还记得。
第一匹狼扑了上来。
伊滋扑向屏障，哀叫：“克雷芒！”
克雷芒没有太多的动作，就连红木手杖也不曾召唤。
风在此刻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抬手、挥臂，每一举每一动都简略到了极致，仿佛他天生就凌驾于一切力量之上。
他挡在伊滋的面前，万千天光倾泻而下，手起，刀落。
伊滋终于明白，为什么克雷芒要把他放进结界里了。
这个人先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只是怕伤到他才有所收敛而已。
风绞碎了落叶、真菌、土壤，以及跃起的一道道白色狼影。一具尸体被惯性抛向伊滋的方向，却被结界凭空拦下，在屏障上拖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克雷芒回过头瞥了一眼，风立刻撞了过去，尸体滚了几滚，被吹得老远。
短短一瞬，伊滋看到了克雷芒此刻的眼睛。
漆黑、深邃，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只有当熹微的阳光落在里面，才让这个巫师此刻看起来像一个人。
他比伊滋想象的要强很多很多。
没有我，可能他早就离开这里了吧。伊滋想。
一层水雾迅速漫上了视野。伊滋有点难过，却又想起克雷芒好像不喜欢看他哭，只好咬紧嘴唇忍下来。
天色越来越亮了，暖黄的阳光洒向林间，伊滋感到手指变得十分灼烫，低头看去，发现是戒指有了反应。
他眼睛一亮，正要大声告诉克雷芒，却看到巫师后退一步，垂在袖子里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巫师已经到极限了。
“克雷芒！”
身后传来精灵幼崽的喊声。
克雷芒侧身闪过冰原狼的一次扑袭，回头，看到伊滋举着戒指，焦急地敲着结界的屏障。
戒指的表面浮起了一个银色的法阵，正在阳光下缓慢转动着。
风蓦地变得锋利起来，暂时为克雷芒争取了片刻的时间。克雷芒将手覆在结界上，垂下眼。
伊滋以为他在解除结界，屏住呼吸，接着，戒指上的光芒陡然暴涨。
——空间魔法启动了。
但克雷芒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打开结界。
“……克雷芒？”
克雷芒回过身去，双臂展开。风仿佛在一瞬间拥有了实质，尖啸着汇拢，在克雷芒背后凝成一只高昂头颅的巨隼！
巨隼伸展羽翼，偏头看了一眼伊滋，目光平静。
伊滋怔怔地望着克雷芒的背影。
“你骗我！”伊滋大喊，“你说要一起走的！”
他扒着结界的屏障，又抓又挠，可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撼动魔法织出的结界？
“把它打开，”伊滋带着哭腔说，“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把它打开，求你……”
耳边精灵哭吼着，克雷芒不作理会，而是视线扫向四周。
数十道穿着法袍的身影从树木的阴影里迈出，缓步向他走来。
克雷芒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从不由自主触碰圣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圈套。
巨隼仰天长鸣，羽翼唰一声扬起。身后，精灵幼崽发了疯一般捶打着结界的屏障，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克雷芒突然感觉手腕有点发痒。
一种奇异的触感沿着手臂游来游去，像一条鳞片冰凉的小蛇。
他抬起手。
一条树枝模样的细长东西从袖口探了出来，金色的叶片左顾右盼，仿佛一个刚睡醒两眼朦胧的孩子。
克雷芒几乎忘记了呼吸。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鸟的巨翼扇动着，狂风平地而起，大部分的攻击魔法在中途便开始消融、崩解。大地震颤起来，沉雄的响动下似乎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后面！”
精灵尖叫的同时，距离克雷芒不过半米的地面，一根尖锐的岩刺冲破草地，穿过风墙，卒然刺入了克雷芒的后背。
屏障上溅起一抹鲜血。
巨隼化作清风消散而去。
岩刺仍在生长着，巫师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双臂无力的垂下，就像一只被挂在树枝上、死去多时的飞鸟。
伊滋目眦欲裂，他怒视那群正在走近的法师，绿色的眼睛里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恨意！
“伊滋。”
脑海中的声音令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急忙道：“克……”
“捂紧耳朵。”
伊滋慌乱地问：“为什么？你……”
“捂紧耳朵。”
伊滋咬住牙，用平生最大的力量捂住耳朵。
克雷芒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伊滋听话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他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覆在胸口的岩刺上。
金色的月桂枝被光线照得瑟缩了一下，直往克雷芒的手底下钻。
有人认出了那个金色的东西：“那是圣器！”
“我亲眼看着他把它放下的，怎么会……”
“他没有办法使用圣器！不要慌！”
月桂枝终于如愿以偿钻进了克雷芒的掌心里，但它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这个人胸口流出来的血，正缓慢地浸透衣物，眼看就要碰到它的叶子了。
月桂枝本能地意识到这血十分危险。它想逃，一只手却将它死死按向岩刺的周围！
触碰到血液的瞬间，月桂枝停止了扭动。
一道明显的裂缝在圣器上浮现。
“怎么可能？圣器是不会……”
“后退——！”
足以刺瞎双目的光芒炸开。
很久很久以后，伊滋回想起这一天，仍旧难过到食不下咽。如果当初他没有让克雷芒留下来陪他，又或是多相信克雷芒一点，克雷芒就不会选择摧毁圣器，更不会走上宿命的不归途。
但这时的他，只能捂住自己的耳朵，看着周围的一切被蒸发成虚无。
爆炸终于止息的时候，活着的生灵已经不剩几个了。
伊滋因为用力太久，放下双手时还有些发抖。他看着克雷芒——刺透巫师胸口的岩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正中深色的血洞。血洞周围的组织蠕动着，看这速度，大概还要很久才能完全愈合。
“主人……”伊滋咬着嘴唇叫他，“克雷芒……”
“我没事。”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时，伊滋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听到克雷芒说：“我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别怕。”
但是会很疼。
伊滋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久前他还差点在贵宾室里把巫师咬死。
“你把结界解开，我们……”伊滋垂着头，小声说，“我们一起走吧。”
——却没有得到巫师的回复。
荒芜的土地又是一阵蠕动，但这次不再是岩刺了。聚拢的土元素先是缠上巫师的小腿；然后是腰，肩膀；最后盖住克雷芒的口鼻，勒紧。
不远处，两个残余的法师正举着他们的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伊滋看着巫师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
被束缚的缝隙中，一双黑色的眼睛望了过来。像是含了一汪温暖的溪水。又很快缓缓阖上。
空间魔法的银光吞没了伊滋的身体。
伊滋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气，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在屏障上随便找了个地方，用指甲死死扣住，喉咙里发出不像样的嚎叫。他的胸口不断有热气涌上，巫师的影子落在他的眼睛里，令那对霜绿的眼珠陡然变作了竖瞳！
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回荡在森林的上空。
精灵生生撕裂了连圣器的爆炸都能防御的结界。
他没有任何的战斗技巧，只知道如何撕咬。他的指甲几乎全部脱落，不断流着血，扑到克雷芒的身上时也只知道用手去扒那些紧紧拧成一团的岩土。
结界被撕裂的同时，同样和戒指相连的空间魔法也被中断。克雷芒没有教过他该怎么重新激活它，更没有教过他如何带另一个人穿梭空间。
“主人、主人……”精灵伏在克雷芒的胸口，泣不成声，“主人……”
但巫师仍旧被一寸寸地抽离开他的身体。
伊滋绝望地流着眼泪。
有谁可以帮帮我。
帮帮我。
妈妈。
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快愉悦的歌声。
还是个男人的嗓音。
伊滋抬头看去。
一棵粗壮茂盛的白桦树下，站着一个高挑瘦长的人影。
那个人穿着一袭整洁的黑色燕尾服，白色的手套一丝不苟，紫色的眼睛含着笑意，认真地注视着企图挽留巫师的精灵。
看到伊滋望了过来，那个人嘴角上扬，竖起食指轻轻贴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魅魔，沃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玫瑰来自密林深处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