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养了一条龙》云生十二楼

2、玫瑰来自密林深处 02

　　“四号贵宾室出价二十万——还有更高的价格吗？”

　　拍卖师深吸一口气，等待片刻后，手中的小槌敲落。
　　他缓缓宣布：“精灵奴隶，二十万金币，成交。”

　　二十万，在这个一枚金币就能吃一顿丰盛晚餐的世界里，称之为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击槌声在大厅里回荡，四号贵宾室里，一颗拇指大小的水晶在克雷芒面前逐渐变得凝实。这是普尔黑利的取货凭证。

　　“克雷芒，你是不是疯了！”

　　渡鸦尖锐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

　　“二十万！？买下这只破精灵崽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炼药。”克雷芒说。

　　“你炼个屁的药，”渡鸦气得羽毛都炸起来了，“如果炼药能解开你身上的诅咒，你今天还会来这里吗？”

　　脑海里充斥着渡鸦的嘶声尖叫，克雷芒有些头疼，干脆切断了精神链接。在渡鸦肝肠寸断的目光中，他将水晶从凹槽中取出，放进魅魔手里。
　　“我要他。”克雷芒说。

　　魅魔会意，转身离开了贵宾室，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渡鸦从克雷芒的怀里冒出了头。

　　“得不到最后的那件拍卖品，你就会死，”渡鸦瞪他，“可现在你却把二十万随手扔了出去。”
　　“得到了它，我也会死，”克雷芒轻声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确实如此。但这和你花二十万买一只精灵幼崽有什么关系？”
　　克雷芒不说话了。

　　“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有炼药，但是要求太高了，”渡鸦说，“药材需要有极高的魔法适应性，而且炼化过程中还不能有丝毫的反抗……等等。”
　　渡鸦猛地跳起来，盯着台上先前摆放铁笼的位置：“这精灵崽子说不准真能当药材。”

　　“不可能。”克雷芒否决。
　　“不试试怎么知道？”
　　“炼化的过程很痛苦，没有人不会反抗。”
　　“那如果他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呢？”渡鸦说，“这种崽子最好办。你养着他，对他好，等他把你视作生命和信仰时，再告诉他你寿命已尽——”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两道脚步声。
　　其中一道是魅魔的，他穿的是钉过一圈钉子的长靴，质地很硬，很容易分辨；另一道轻飘飘的，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有些踉跄，像是被人猛地拽了一把。

　　渡鸦不再说话，他钻进克雷芒的怀里，继续扮演一只打瞌睡的宠物鸟。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敲门声响。

　　克雷芒抱着渡鸦的手臂紧了紧。
　　他说：“请进。”

　　——然后，就看到了精灵。

　　很多年以后，克雷芒坠入永恒的黑暗，魔鬼问他，是什么让他在长久的苦痛折磨中时刻清醒。克雷芒想了很久，回答是一道推门而入的小小身影——他将他从地狱里带回，却没想到漫长的时间后，深陷地狱的自己会被他以另一种方式救赎。

　　脚镣叮叮当当碰撞，小小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
　　近距离地看，他比克雷芒想象的还要小一点，身量只够到克雷芒的胸口。他垂着头，柔软的银色发丝从肩头滑落，露出一对雪白的、尖尖的耳朵。

　　他的双手被刻着咒文的锁链绞在一起，手臂上布满伤痕。普尔黑利的训奴手段名扬在外，很显然，为了让生而高贵的精灵沦落为奴隶，他们用了不少方法来让这个孩子认清自己的身份。

　　“克雷门斯阁下，距离下一场拍卖还有一段时间，请您验货。”

　　侍者们手捧托盘鱼贯而入。魅魔进门后行了一礼，站在精灵的身后，灰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

　　“跪下。”
　　他命令道。

　　精灵跪了下去。
　　脆弱的膝盖砸在粗糙的铁链上，发出残忍的巨大声响。

　　克雷芒心脏一紧。他站起身，却被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拦下了。

　　“它是个好孩子，在我们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魅魔将食指贴在唇边，嘴角上扬，“请阁下给它一个表现的机会。”

　　生锈的铁链划破了膝盖，精灵疼得发抖，肩膀弓起，却跪得很稳，始终没有抬头。

　　“主、人……”他俯下身，磕磕绊绊地说着并不熟练的通用语，“请您验、验货……”

　　银白的发丝扫在地面，沾满了灰尘。

　　几名侍者躬身将托盘送了上来。

　　克雷芒扫了一眼。
　　蛇首鞭、荆棘条，甚至还有钩钳和解剖刀。跟在末尾的侍者手提一个白色的小箱子，淡淡的药香散发开来，只是不知道是治疗用的，还是专门折磨奴隶用的。

　　“它承受疼痛的能力非常强，身体也很干净，”魅魔在一旁礼貌地说，“我们对它进行过特殊训练，可能会有点怕黑，但绝不会打扰到您的日常生活。”

　　“特殊训练”几个字一出，精灵剧烈地抖了一下，但变回了低头跪好的模样。

　　克雷芒将目光从精灵的身上收回，拨弄了几下托盘里的道具，说：“都收回去吧。”

　　“它没能满足您的预期吗？”魅魔遗憾地询问。

　　“不，”克雷芒淡淡道，“我很喜欢。但我有自己的方式支配我的奴隶。”

　　他将渡鸦放进软垫里，抬手挑开长袍的挂扣。领口倏地松开，露出一片洁白光滑的皮肤，脖颈瘦削的线条没入领口，锁骨上狰狞的灼痕若隐若现。
　　然后内衬的纽扣，从上往下。

　　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在房间内回荡，精灵蜷缩成一小团，等待着主人的偏宠。

　　解到第三颗扣子时，克雷芒平静地抬眼。

　　“你们要站在这里，看我如何使用他吗？”他问。

　　魅魔回过神来。
　　他立刻挪开视线：“失礼了。”

　　关门声后，房间里只剩两人一鸦。

　　克雷芒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前走了两步。
　　感受到陌生气息的逼近，银发的精灵瑟缩了一下，像是在害怕。

　　克雷芒叹了一口气。
　　“把匕首取出来吧，附过魔的武器留在身体里不好。”他轻声说。

　　精灵的身体僵了僵。

　　“上件拍卖品是把普通的金属匕首，我还想为什么能卖出几千金币的高价，原来真品在你这里，”克雷芒蹲下身，伸手探向低着头的精灵幼崽，“你还小，身体承受不住魔法的侵蚀。乖，把它……”
　　一道银光闪过。

　　“克雷芒！”

　　克雷芒后退半步，苍白的手腕上浮现出一道渗血的伤口。渡鸦冲向半空，无数黑羽化作利刃，就要朝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刺下！

　　“鸦，不要动他。”

　　破空声响，羽刃笔直地扎进精灵身前的地板中。

　　克雷芒喝退渡鸦，捂住伤口，缓缓起身。

　　正前方，角落里，精灵脊背紧贴墙壁，漂亮的绿色眼瞳微微收缩，身体紧绷到了极致。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银色匕首，尖端遥遥指着克雷芒，还在微微颤抖。

　　见克雷芒起身，精灵脊背弓起，喉咙里发出低吼，作出下一秒就要攻击的姿态。
　　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野猫。

　　可小野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受伤。

　　克雷芒视线下移。
　　血水沿着精灵的手腕淌下，附魔武器已经开始腐蚀皮肤。再久一点，这只幼崽就再也无法像其他精灵一样握起弓箭了。

　　“可以听懂通用语吗？”克雷芒尽量将声音放轻，“我不会伤害你。你看。”

　　他摊开双手，向精灵展示他没有任何武器。先前被划伤的手腕裸露在空气里，还在往外流着血。
　　精灵绿色的眼珠定在那处伤口上，明显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克雷芒又用精灵语重复了一遍。

　　精灵警惕地瞪向他。

　　渡鸦落回克雷芒的肩上，嘲笑：“你这句精灵语起码有十六个语法错误。”
　　接着清了清嗓子，将克雷芒的话翻译成了标准的精灵语。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精灵眼里的惊恐又加深了几分，他盯着渡鸦，身体向后缩，似乎是怕那些羽毛再度暴起攻击自己。

　　渡鸦：“？这么标准的精灵语他怎么还听不懂？”

　　克雷芒把渡鸦赶走，决定放弃用语言交流。
　　恐惧不安的状态下，即便能交流也未必有效。他决定将精灵当成真正的小野猫，用最原始的方式尝试接近。
　　于是他保持双手摊开的动作，极缓极缓地向前迈了一步。

　　“别过来！”

　　克雷芒双目微睁。

　　银发的精灵死死握紧匕首，关节发白。他颤声警告：“别过来！我会杀了你！”

　　这既不是通用语，也不是精灵语。
　　克雷芒扭头望向渡鸦，发现渡鸦也是一副震惊的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

　　“不要害怕，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古老优雅的语句缓缓流出，像阳光下温柔的溪水。精灵听到熟悉的腔调，微微一怔，匕首不自觉向下放了放。

　　他听懂了。

　　在陌生不安的环境中听到母语，不论是谁都会多少放下点戒心，更何况是一只遭到抛弃、遍体鳞伤的幼崽。

　　克雷芒观察着精灵的神情，小心谨慎地靠近。每当精灵再度紧张起来时，他便后退几步，留给精灵一点接受的时间。
　　距离一寸一寸缩短，很快，克雷芒就到了精灵的身前，几乎低头就是那片柔软的银发。

　　匕首的刀尖也抵上了克雷芒的身体。

　　精灵的呼吸急促起来。

　　克雷芒缓慢地抚上精灵手腕的铁链。铁链从中间断为两截，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接着是精灵手中的匕首。

　　大厅的某处响起了欢呼声，最后一场拍卖开始了。克雷芒轻轻拢住小精灵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精灵嘴唇颤了颤，吐出两个好听的音节：“……伊滋。”

　　克雷芒小心地拨开精灵的手指。不出所料，精灵的手心被匕首腐蚀的不成样子，糜烂的皮肉混着血水，很难想象将它收在身体里时，这只幼崽又在忍受什么样的疼痛。

　　“你可以叫我克雷芒。”克雷芒低声说。
　　“克……雷芒……”
　　“你好，伊滋。”
　　“……你好。”

　　精灵茫然地进行着对话，大概是太久没有用母语交谈，神经一时间松懈了不少。
　　克雷芒垂着眼，将匕首从精灵的手里一点一点地抽离。

　　拍卖师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诸位女士、先生，久等！我们万众瞩目的最后一件拍卖品即将与大家见面，由于拍卖品性质特殊，此次我们将采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拍卖方式……”

　　精灵蓦地惊醒，手臂一缩，又将匕首夺了回去。

　　想让受伤的小野猫交付信任是件困难的事情，克雷芒没有强迫他，耐心解释：“我只是想借用一下，把上面的魔法消除后我就还给你，好吗？它在令你流血。”
　　“伊滋，”他叫着精灵的名字，“可以吗？”

　　精灵紧握的指节松了一点。
　　“你会……惩罚我吗？”精灵的声音里带着恐慌，“像他们一样？”

　　“不会，”克雷芒安抚地说，“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保证。”

　　舞台上，拍卖师已经解说完毕，侍者高举托盘，走入了灯光中。
　　托盘纹饰古雅，红色的绸缎铺在上面，边角绲着金线。一个破败的黄铜匣子静置其上，锁扣生了锈，仔细看，会发现周围的空气略有些扭曲。

　　克雷芒没有看到这一切。
　　贵宾室里，精灵抬起头来，漂亮的绿色眼睛不安地望向克雷芒。
　　克雷芒知道他选择了信任。

　　“请品鉴，我们的最后一件拍卖品——”
　　“圣器，愚者的桂冠！”

　　随着拍卖师的声音落下，托盘里的匣子咔地一声打开了。

　　与此同时，匕首也落入了克雷芒的手中。

　　世界有一瞬间的寂静。

　　——变故陡升。

　　仿佛骤然坠入了深海之中，所有的光都被吸走，无尽的黑暗降临。

　　伸手不见五指。

　　拍卖即刻中断，惊慌声、喧闹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克雷芒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凄厉刺耳的惨叫蓦地在身前爆发！

　　是精灵。

　　精灵竭尽全力尖声嘶叫，带着极度的惊恐和痛苦，简直像一只野兽濒死时前绝望的哀鸣！

　　克雷芒心底一沉，正要出声，一股巨力迎面扑来。克雷芒重重摔倒在地，还未能起身，就有一个温热的身躯直接压了上来。
　　“伊滋！伊——唔！”

　　肩头的皮肉被咬住，撕扯，然后狠狠地绞碎。

　　剧痛之中，克雷芒忽地想起了魅魔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这只精灵被进行过特殊训练，会有点怕黑。

　　这到底是什么训练，会让一只幼崽在黑暗中发出如此绝望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