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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齿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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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云安沉默,脑海里回想起姥爷先前同他所说之话。
“你本该唤做楚云安。”
“楚萧江是谋乱佞臣,本该是株连九族,而你作为他的孩子,一日在这深宫,便多一日被发现的危险.....”
楚云安。
“我不知。”云安直视着闫玉泽俊美无俦的脸:“我也是方才才听姥爷说起,关于我的....身世。”
闫玉泽见状好似松了口气,放开了捏在云安下颌上的手,沉默转身:“起吧。”
“你是楚家遗孤,先前那老头说你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他带走,看来是你刚出生不久,身份尚未登记在册故让你免于一难。”
“.....但本王不会在乎你是否为罪臣之子。忘记你本来身份,你只是本王身边戏子,其余不用多管。”言毕,闫玉泽看向了床上躺着的老人:“楚家已被满门抄斩,这人,是你在世最后一位亲人?”
“.....嗯。”云安从地上缓慢起身,眸子里是止不住的悲意。
“最后这几天,好好陪他,本王会将他下葬的。”闫玉泽往门外走了几步,又问道:“从梨园到此处,可知如何走?”
这里是闫玉泽临时住的行宫偏房,宫中道路错综复杂,他先前又因姥爷中箭而太过心急,并未过多看路,现今一提及便是茫然摇头。
闫玉泽看着他,好似叹了口气,沉默须臾后道:“夜深露重,罢了,本王送你回去。”
云安下意识便要拒绝:“王爷不必......”旋即看到闫玉泽沉下来的面容,连忙改口道:“多谢王爷好意。”
闫玉泽沉下来的面容稍有缓和,旋即示意云安跟上他的步子。
月华霜天,寒意渐生,云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闫玉泽不急不慢的走在云安前头,每当走快了,便有意停下等云安一会儿。
云安心中仍留一些疑问,包括自己的生父楚萧江所犯何事,亦包括先前王爷是从何时出现听见了他和姥爷谈话内容,但他不敢多问,便垂头不语。
“那太子琴师,你同他是何关系?为何他先前会叫..太子停手?”是闫玉泽率先打破了沉默。
暗探得来的消息是琴师突然主动联络云安,但不知其用意。
“小人同他不熟。”云安摇头:“白日里因仰慕他的琴声与他偶然相遇,不过点头之交。”
闫玉泽闻言沉思一番,苏青这人面上虽总是和气笑着,实则却是冷血之极,为何会因云安将死而如此激动?
“你对你在前往南海前的事情,可还记得?”
“从小人记事开始,便在南海长大。”云安咬了咬唇:“抱歉王爷,不能给您提供有用的消息。”
闫玉泽闻言没有答复,只是继续往前走着,似是考虑什么。
“你信任本王么?”须臾后,闫玉泽再度出声道。
月光压下树枝影子,层叠与闫玉泽倒影融为一体,这个高束长发的男人背对着他,云安难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什么,便应声道:“云安这条命,已是王爷的了。”
“你这几日,多与那琴师走动,看他是何用意。”
“.....是,王爷。”
云安从小起,便觉得自己是池中的浮萍,每当他望向池塘里漂浮的点绿,便恍若望着自己。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姥爷亦即将驾鹤西去,从此他在这京城便余了自己一人,梦想之地已于他没有意义,生命也早已不是自己的。
好在...他还认识了两位挚友。
浮萍掀不起微浪,他只能带着对王爷朦胧的欢喜,为其献上绵薄之力,为其飞蛾扑火。
如此而已。
翌日天甫一放亮,云安便起身前往王爷的临时行宫,路上被人几度拦下询问,好在用王爷昨夜给的令牌作为身份证明,一路直行了去。
到了此处,云安本想先去找王爷,又思及此时他或许仍在熟睡,便未有叨扰径直前往姥爷房间。
云安一路轻声走至姥爷床榻前,本是睡眠稀缺的老人此刻仍昏沉睡着,面色似有好转,却眉目紧锁。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一副严肃模样。云安伸手想抚平姥爷眉间沟壑,却发现他锁的太紧,松散不得。
“姥爷...你这一生太辛苦。”云安感到心中酸涩,不禁低语出声。
“.......如..沁......”姥爷突然低低呢喃出声。
云安一个恍神未听清楚,便俯下耳朵细细去听,只闻见姥爷翕动着嘴唇,颤抖着一字一句送出破碎的声音
“如沁....你..莫..要...怕....”
如沁?云安听着这陌生的名字,似乎从未听姥爷提起过。如沁如沁......云安思索着,双眸猛地圆睁。
如沁,系如沁,是姥爷亡妻之名。虽是亡妻,却从未见姥爷祭祀吊唁过,只是极少时会面露哀色提起,手中抚着一个小小稻草人,聊作思念。
个中线索如珠般于云安脑海中串联起来,无比清晰。
姥爷说他在京城想见的人已经离世,应是如沁本未去世,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谎称妻子已亡,同她断清干系,自己更名换姓只身一人带云安在江湖流浪逃至南海,有幸结识一位唱戏的师傅合伙开了戏班子,抚养云安长大成人。
姥爷他为了楚家...竟能做到如此,抛家弃子,只为带楚家余孤逃出生天。
恍惚中,云安忆起最初恳求姥爷唱戏时光景。
“姥爷,我也想要唱戏...帮姥爷忙。”
“这孩子身子骨弱,是练不得这些累活的,云安,还是算了吧。”教唱戏的师傅在一旁回绝。
“可我想帮姥爷的忙...玩伴们说我像朵娇花,可我不是!”
说着说着,云安豆大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涌了出来,抽抽搭搭的,看上去甚是委屈。
“安子,唱戏这一行太苦,姥爷送你去学堂,以后随便找个正经活儿讨日子就好了。”
“我不要!我要帮姥爷!”
“这孩子.....”
后来云安在那师傅门前不吃不喝跪了几近一日,直至日落时分那中年男人才无奈走了出来:“你真要唱戏?”
云安已经跪的脑袋发晕,却仍是坚定的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罢了...只是男娃演的戏,你身子太贫弱练不来,不过瞧你文文弱弱的,试试旦角如何?”
“只要是个角儿,师傅,只要是个角儿就行。”
中年男人看着他,缓缓蹲下来摸上他的头,眉目温柔:“这一行太苦,你若是入了,便不可再反悔。”
“云安绝不反悔!”
他还记得那时薄暮黄昏,他因为可以演角儿兴奋的同鸟儿嬉戏,在街巷间奔走呼号,又因太疲累晕倒在路边被姥爷发现无奈扛回房间。之后云安连发几日高烧,期间姥爷一直照顾着他,为他擦拭身体,端饭送药,未有间断。
现在,该换他来照顾姥爷了。
云安嘴角扯起苦笑,找侍女借来毛巾亲自为姥爷洗脸拭身,过程中姥爷一直昏迷着,未有苏醒症状。云安一点一点替姥爷擦拭干净身子,脸上逐渐渗出细密汗珠,浸湿自己衣裳。
换了好几次水将姥爷擦拭干净后,云安拿衣袖拭去额上汗液,又扭头看向外头天色--时刻不早了,今日午时还有一趟演出,得赶紧去了。
于是云安小声同姥爷作别,往梨园方向赶去,现在跑去换上戏服上妆,时间约莫来得及。
他心里盘算的紧,步子也越发加快,不意在转角处与一人直直相撞。
撞得太快,两人都未有反应过来,云安额头生疼,双唇亦擦过那人脸颊,鼻间倏地萦绕起熟悉香气,云安不由心神一滞连忙后退,旋即便看见了闫玉泽正欲将自己推开的手。
“实在对不起王爷!小人罪该万死!!”
云安连忙向地上跪去,跪至一半却被闫玉泽托起,随后抬首迎上深深一双眼。闫玉泽望着他的脸,蹙眉询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云安愣了须臾,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子已是滚烫吓人。
因幼时被姥爷带着东奔西逃,常年居无定所,那时常惹风寒,体弱之根便早已悄悄埋下。而他昨夜又是受惊受凉,今日一早粒米未进便不停服侍姥爷,估计风寒便趁虚而入了。
还未待云安答话,闫玉泽便接着道:“今日午时的演出,还能继续么?”
“能的。”云安边点头,边发现自己脑里升起阵阵晕眩之意。闫玉泽托着他双臂的手仍未松开,二人身子靠的极近,身体紧密接触传来温热气息,让云安心跳猛若擂鼓,身子亦恍若愈发滚烫了些。
“不能的话不必勉强,本王找人顶替你便是。”闫玉泽剑眉仍皱着,一手覆上云安额头沉思须臾后又很快拿开:“你回去休息,本王让人开药。”
“不...不必的,小人能坚持的。”云安睁大双眼,看着眼前那人,可王爷却不容置喙:“自己能走么?”
“..能的。”云安点头,闫玉泽旋即松开了放在云安身上的手:“去你姥爷旁边那个房间躺着。”
“......”
“本王带你去。”
躺在姥爷隔壁房间床上,云安感到脸上似有火在烧,心脏疯狂捶打胸腔,闫玉泽还在一旁不远处,而身边则是为他把脉的医师。
“身子劳累,外加惹了风寒。”医师收回手:“微臣开个药方,戏子只需按时服药且好好休息便是。”
又过片刻,药汤被侍女端了上来,云安从床上起身,感觉仍是晕晕乎乎的,看着眼前的黑色汤汁,更是心中犯难。
“喝的下么?”闫玉泽问道。
“喝的下的。”云安点头,随后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将药汁往嘴里送。只是他不知因为药汁太苦太烫,他难受的不自觉蹙紧眉头,可仍是一刻不停地喝着药汤。
一碗汤药不多时便见底,侍女很快上前将空碗收走。云安扭头向里蹙眉擦拭嘴边剩余药汁,再一回头却见一小盘蜜饯端至了自己身前。
“吃吧。”闫玉泽在一旁看着他。云安闻言抬头小心翼翼同他四目相视,却见平日暴躁不可一世的王爷此刻眼中分外柔和,不由感到受宠若惊:“....多谢王爷。”
闫玉泽没有回应,只是挑了挑眉:“好好休息。”旋即离开了房间。
云安目送着闫玉泽离去的背影,犹豫须臾后垂首拿起一小块蜜饯送入嘴里,丝丝甜意立马于嘴里化开,荡走先前苦涩与麻意。
........好甜。云安吃着吃着,泪水逐渐将视线模糊一片。
.....
行宫里,闫玉泽坐于自己书桌后,快速将一份来信读毕,旋即将信纸悬于一旁燃烧红烛上,被火舌触碰到的宣纸即刻燃烧起来,缓慢落成灰烬。
“王爷,何时动手?”
跪于书桌前的一老者缓声问道。
“不急,还有些事需要查明。”闫玉泽眯了眯眼:“但倒也快了。”
“那戏子,有何利用价值可言?”老者继续询问。
闫玉泽闻言沉默须臾:“苦北,有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东西,有时却能带来莫大回报。”
而且,只需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便能让人为他死心塌地,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