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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齿轮(4) ...

  •   “天暗下来时其实有月光,不至于太黑。”闫玉靖推着苏青,走于回殿路上,修长手指时而敲打椅背,声音里仍是透着宠溺笑意:“可是在这深宫,夜便额外黑些。”
      苏青坐于轮椅上,感受到身后男人笑意里传递来的危险气息,沉吟须臾出声:“他是我今日结识的友人。”
      “哦?在梨园么?”
      “是。”
      身后一时没了声音,寂静黑夜里,只有轮胎碾于地面的声音咯吱作响,伴着几缕微风送来寒意。
      轮椅突然停了。
      苏青屏气一息,随后被身后人猛地狠狠捏住下颌,逼迫自己同他四目相视。
      “不过一日,便有了友人么?”
      “有时结交一位挚友,并不需太长时间。”
      “足以让你阻拦余?”
      “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挚友在自己面前死去。”苏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沉稳对答如流。
      闫玉靖不答,抿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旋即松开了钳制苏青下颌的手,继续为其推起了轮椅来。
      “看来是阿青结交了朋友,余...甚是欢喜呢。”闫玉靖又恢复了先前满是笑意的声音:“可阿青连这都不知会余么?余不才是那位伴了阿青十多年的挚友?”
      “玉靖。”苏青的手紧了紧,眼睫下垂,宛若轻罗小扇,轻掩眸中悲意:“你晓得的,我不会离开你。”
      闫玉靖闻言,一贯阴沉的面上倏地展出了笑容,连带着常年无波的双眼也弯了起来,一字一句缓缓道:“阿青,余是爱你的。”
      “方才你那激动模样,余还以为是当年那场大火,让你的什么人逃出了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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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北走后,闫玉泽在自己桌前展开一张纸,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楚家,楚萧江,苏青,云安。
      他一一将这些名姓写上。
      苏青素来冷血,不会无缘无故帮云安,而云安是楚家遗孤....闫玉泽回忆起苏青出现的时间,是楚家大火后两年,一云游道士路过宫中,相中苏青做他亲传之徒,这时这位后来名动京城的琴师才从太子阁中浮出水面。
      而他那位恶趣味的兄长想要藏人绝非难事,苏青出现的时间或许是更久之前。
      思及楚家大火,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心里也烦躁的慌,他好似去过那场火灾,可所有人对此缄默不言。那场火灾后,他连着高烧七日,忘却了许多事情,若不是被母妃尽力保着,只怕是早早离开人世。
      烟,举目尽是游荡硝烟及火焰,宛若置身地狱业火,耳畔尽是哭嚎哀叹,如鬼魂从地狱里爬出,要将生人带离人间。
      鼻间尽是刺鼻呛人的味道,云安感到自己被什么人抱着,焦急于烈火中奔跑。
      难以呼吸,几至死去,他如此想着,紧接着却是湿水送来鼻间,凉意扑面,旋即他猛地于梦中醒了过来。
      云安坐在床上大口喘气,身上冷汗涔涔,他几近贪婪的呼吸着干净的空气,感受着周遭平稳的气息。
      这个噩梦,自小有之,每每梦起,便仿若从鬼门关走一遭,浑身深陷恐惧。
      云安用手捂面,擦去脸上汗珠,随后又摸到了脸上不同于汗珠的水滴。
      “您...没事吧?”身旁传来试探询问,是女子清丽之声。
      旋即云安扭头,看到了环秀充满担切的脸,她手里仍举着方才为云安擦脸的手巾:“王爷让我来照顾你。”
      “没事,多谢你了。”云安勉强扯出笑来,又伸手接去环秀手中方巾:“我自己来就好。”
      云安将自己脸擦拭干净后,环秀将方巾接了回去,犹豫须臾后启唇道:“大人,您的姥爷方才前不久醒了,要去看看么?”
      云安闻言双目圆睁,旋即将被衾掀开便要下床,环秀的声音又将他拦住:“可大人,您风寒还未完全好....”
      “不碍事的。”云安摇头,感觉自己除了头仍有些疼痛外,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他穿好鞋便急匆匆往姥爷房间奔去。环秀见状却并未对他多作跟随,而是咬唇转身离去。
      云安昏睡了半日,此刻天已近暮色,他暗骂自己不成器,很快来到姥爷房前,忐忑轻叩门几声,旋即听到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虚弱声音:“安子,是你吗?”
      听到姥爷声音的一瞬间,云安的眼泪便止不住的要涌出,他或许早该明白的,这噩梦应该曾真实存在过,而带他逃出火海的,正是以一己之力保全他性命的姥爷。
      楚家被满门抄斩前夕,或许曾起过一场大火,而出生尚不久未入籍册的他,被姥爷趁乱带走,抛家弃子,东奔西逃。
      只是浮萍游荡,罪臣之子终是自投罗网归来。
      云安推开门,外头的光线落在对面坐于床上的姥爷眉眼,显得他此刻宛若庙堂佛像,分外慈祥。
      “过来,我的孩子。”
      但或许,也有什么不一样,如今他有了挚友,也得了一位赏识他的王爷。
      从此他不再是浮萍,而是闫玉泽身边一位戏子,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为他唱至梧桐老去,落叶归根,声嘶己亡。
      云安缓缓走到姥爷身边,看着他血色全无的脸,眼泪不断模糊视线,又被云安拭去。
      “我大限将至,安子,我心里明白。”姥爷看着他,缓缓启唇:“你本来可以一生安稳无忧,是我糊涂,以为十四年已过,我可以回家看望其实并未死去的妻子,而你也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
      “可在你被那王爷带走后不久,我也得了贵人赏识入了此宫,得知了你的消息,却意外遇见了之前追杀我们的人......他认出了我。”姥爷说到这,手开始不住颤抖起来。
      “姥爷,您才醒,理应多休息会儿,要喝水么?”云安见状担忧问道。
      姥爷摇摇头,仍是固执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是三王爷救了你,你定要再找机会离开,你是萧江的孩子,我不能不顾。那个认出我的人,已成了宫中侍卫。虽然我断然否认自己的身份,可他或许仍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包容罪臣之子,我本就难逃一死,只是云安...你一定要活下去。”
      “得空你去西华门,告知你师傅他们,要他们带着戏班子离开,我知道你师兄他们故意挤兑你,无妨,你师傅那里还留有我的一些财产,你带着他们,做你想做的事情,你的人生,本不该如此落魄。”
      “你的父亲,我想并不是真正的佞臣。”
      说到这里,姥爷闭了闭眼,仿若一瞬回到了多年前,那时楚萧江还位极人臣,楚家枝繁叶茂,家大业大,而他是楚萧江的贴身侍从,负责护卫楚萧江生命安全。
      而在遇见楚萧江之前,他只是流落街头的弃子,还未被人唤作姥爷,也没有名姓,经常被人阿猫阿狗的叫着,因着喜欢满月的日子,便给自己起名十五。整日脏兮兮的躺在暗无天日的破庙里,同乞丐们争食,因着当时他年龄不过十几出头,是故总是被那些大人仗着体型优势欺压,但他也凭借自己那份灵巧狠辣,在破庙里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平日靠着那些善人援助吃食和自己搜罗,虽然还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好在能勉强过日子。
      可日子并不会一帆风顺,就像四季有流动般,北方突然连日砸下暴雨,破庙在风雨中逐渐损毁,洪水肆虐仿若要吞噬一切,善人们、乞丐们、孩童们,他们的尸体在黄水中漂浮,哭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那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他靠着自己的灵敏苟延残喘,于洪水中漂浮,可连日饥寒交迫,让他亦即将步向死亡的命运。
      他抱着一块木板浮在水上,以为自己就要如此在漂流中死去。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奉命来抗洪救灾的楚萧江。
      那时楚萧江亦十分年轻,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明明是位大人物,却穿着十分简朴,衣袖上还可以瞧见缝补痕迹,可往那一立,便让人不禁想起君子如切如琢、如琢如磨,温润淡然之气质,令天地皆失了颜色。
      他被楚萧江救下,楚萧江予他新裳,满他温饱,作为回报,他恳求留在楚萧江身边,为其做牛做马,以偿此份恩情。
      他还记得当时楚萧江略有错愕的温润眉眼,以极柔和的语气缓声问他:“那你的家人呢?”
      十五闻言沉默了一阵,望着楚萧江的眼里逐渐泛出泪花,又咬牙擦掉:“十五年少离家,早已无家可归,只求能长伴大人身边,献我绵薄之力。”
      说完,似是害怕那位芝兰玉树的温润大人拒绝,十五垂头望向地板,身子因恐惧竟开始发起抖来,他感到惊异,之前他在破庙里同乞丐互殴之时,或是身受重伤又或是即将饿死之时,都未曾发抖惧怕,可他现今颤抖不止,竟是怕被那位大人拒绝。
      等了须臾后,他听见那位大人嘴里逸出的叹息,旋即自己的头被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十五错愕抬头,看见楚萧江蹲下来看着他,眉目温柔:“为什么...不回家呢?”
      楚萧江抗洪很成功,洪水之劫花费数月便被他平息下来,在这几月里,楚萧江走到哪里,十五便跟到哪里,楚萧江累了,十五便掏出皱巴巴的撕下来的衣裳一角权作手帕为他擦汗,楚萧江指挥人员流动渴了,十五便四处搜□□净水源,只为让大人喝上一口好水。
      再后来,拗不过他的楚萧江带他回京,十五凭着自己常年混迹破庙的身手与狠辣,成为了楚萧江的侍卫,来保护这位大人平安。而楚萧江也因着这次抗洪成功,官爵连升,逐渐走向位极人臣的地位。
      一切都在向好走去,十五本是如此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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