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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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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是从甲板上滑进湖里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以船舱里的禺疆和船头的小太监都没有发现。
她不会游泳,进了水里就直直地往下沉。
湖水很快淹过头顶,她听到皇帝焦急地叫她的名字。船这时已经停下来了,划船的小太监也在大声呼唤。
“谢开阳,朕原谅你,你不许死,你听到没有,说话呀……”禺疆在船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开阳苦笑了一下。
皇帝能原谅她,可她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原谅自己。
再说,皇帝能原谅她多久呢?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
这件事是他心里永远的刺,总有一天会再次发作。趁着皇帝对她还有情的时候死了,皇帝就会永远记得她,从而善待白泽。
她死得越早,对白泽越好。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她的,只有这个孩子。她不能不为他打算。
而且,皇帝能饶过她,却不会饶过项御寇。假如项御寇听说了她的死讯,就会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早做准备,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自从出事以来,内心一直痛苦自责不已,今夜总算有个了结,对死亡的恐惧不由减轻了许多。
旁边传来几声落水的声音,大概是两条船上会游泳的人都跳下来找她了。这里离皇城很近,陆陆续续有拿着火把的侍卫赶过来,开阳感到火光已经照到了她的脸上。湖水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拼命忍住挣扎的冲动,不让自己被人发现。
“皇上,您万万不能下去……”
四周同时响起许多惊恐的叫喊声,有一个尖细的声音明显高于其他所有的声音,开阳听出那是鞠蒯。
她一点也不担心——皇帝是何等精于算计的人,怎么会为她冒这样的险?孰轻孰重,他再清楚不过。左右不过是做做样子,最终还是等着侍卫把她救起来罢了。
也好,就让他在船上看着她死吧。
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去,皇帝想必怎么也忘不了她。
脚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还有点痒,是小鱼在咬她的脚。
开阳连死都不怕,这下却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拼命地蹬脚,想把鱼赶走,可是走了一只又来了其他的,脚上的刺痛感总是没有消失。
她想大声呼救,但是已经晚了。
湖水堵住了她的耳朵和嘴巴,四周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她也发不出声音来。她像被关在一个黑暗而寒冷的屋子里,只能无望地等死。
在那极度的绝望中,开阳想起“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八个字。
做了坏事的人,终究逃不过“报应”这两个字。
她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她有多怕鱼。
她寄居在叔父家的时候,有个很烈性的丫鬟,被婶母冤枉偷了东西,气愤之余投水死了。是她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非常可怕,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年纪大的仆人告诉她,这是池塘里的鱼咬的。
那时姐姐已经离开了叔父家,她无依无靠,接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天天梦到凶恶的大鱼追着咬她。
过了十几年,噩梦终于成真了。
岸边已经聚集了几百名侍卫,烈毅今晚值夜,也赶过来了。他们手中的火把把湖面照得红彤彤的,好像要烧起来。
禺疆一脚踢开抱住他的腿试图阻止他的鞠蒯,纵身跳进湖里。
烈毅大吃一惊,连忙脱掉靴子,跟着跳了下去。
就着火光,禺疆看到一群群红色的锦鲤源源不断地朝西边游过去,好像集体觅食一样,映着通红的湖水,显得异常诡异。禺疆浑身颤抖,呆若木鸡。他想把鱼群驱走,身子却动弹不得。
他虽然不了解原因,却知道开阳是非常害怕鱼的。
为着风水,每个宫里都建有一个小池塘。其他各宫的池塘里都种荷花、养金鱼,热闹非凡,独独燕兰宫的池塘里只有清水。
即使是过年,人人都想求一个“年年有余”的吉祥寓意,她也从来不吃鱼。
烈毅游过来,发现皇帝面如死灰,好像会随时倒下去一样。他以为皇帝是没力气了,便唤过最近的一名侍卫,叫他把皇帝送到岸上去。
那侍卫游过来,轻轻扶住禺疆的手臂。禺疆猛地打了个寒噤,一掌挥开他的手,疯了似地朝西边游。
鱼群被他吓得四散开来,一个白色的东西悄然浮出水面。
是开阳!
禺疆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像是被什么拽住似的直往下沉,冰凉的湖水猛地灌进他的嘴巴和鼻子里。幸好烈毅及时赶到,一把将他扯上来,拖着他往前游了一小段距离,拉住开阳的衣角,把她拖到自己身边来。
禺疆看到开阳青紫色的面孔和紧闭的双眼,一瞬间,周围所有的景物全都凝固,身体里的血液一股脑儿地堵在心口上,难受得不能呼吸。
烈毅用手探了探开阳的鼻息,道:“皇上,娘娘还有救。”
禺疆把脸贴在开阳胸前,发出一些非常古怪的声音。他的声调都变了,连续说了三遍,烈毅才听清他是在叫开阳的名字。
禺疆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却还是固执地不肯要烈毅帮忙,非要自己把开阳抱上岸。岸边累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虽然已经被湖水磨得很光滑了,但是蹭在皮肤上,还是很有些痛。禺疆也顾不得这些,用自己的身体垫在石面上,一点点把开阳送到等在岸上的承云手里,然后自己才爬上来。
从开阳落水到救她上岸,实际上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太医还没有赶到。
禺疆抱着开阳,浑不知自己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
烈毅在外行军打仗时,学过一些救人的法子,便对禺疆道:“皇上,请把娘娘放下来,我能救她。”
禺疆瞧他一眼,仍然抱着开阳。
烈毅低声道:“我没想过要用这件事来抵罪,你放心好了。”
禺疆淡淡道:“你犯了罪么,朕怎么不知道。”
烈毅眼眶一热,没有说话,从他手上接过开阳,让她俯卧在地上,叫一个没有下水的侍卫脱下干外衣,垫在开阳的腹部,然后把她两手伸开,跪在她身旁,在肩胛骨和脊柱骨附近轻轻按摩片刻,开阳果然吐出几口水,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过了一会,林翰带着一大群医官和药僮赶到了,替开阳把了脉,道:“皇上请宽心,烈大人让娘娘把身体里的积水都吐出来了,此刻脉象虽然略显微弱,却还算平稳。微臣立刻为娘娘熬一碗药,娘娘喝了,驱走体内的寒气,应该就没有大碍。”
开阳缓缓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的禺疆。她看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获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