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64、六十四

　　在白泽生日的当晚去芙蓉池划船赏月，是开阳和皇帝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
　　小船很小，连同划船的，只能坐下六个人。
　　今日白泽没有来，开阳和禺疆坐在船头，两个小太监在船尾划船。鞠蒯带了几个人划着另外一艘船跟在后面。
　　小船在映有半个月亮的湖面上轻轻滑行，船篙在水中划动的时候，半个月亮便碎成无数晶亮的银点，仿佛是满天的星落进了水里。
　　开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禺疆，微笑道：“夜色真美啊。”
　　皎洁的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像两颗寒星。有微凉的风迎面吹来，把她身上薄郁的香气吹进禺疆的鼻间。人总是喜欢熟悉的东西，哪怕是熟悉的香味，闻久了，也会产生难以言语的亲切感。
　　他和生母端仁皇太后相处的日子，也没有跟开阳相处的多。
　　对他而言，开阳不仅是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还是一个良友。就像冬天的火炉，挨着她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离开了就会觉得寒冷和不安。
　　禺疆的心忽然柔软下来，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可以舒服地靠在他肩上。
　　承云因为担心开阳，跟鞠蒯一起坐在后面的船上。看到前面相依相偎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不由打心底地高兴。
　　她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九岁就被卖到别人家里当丫鬟。在她的记忆里，男人对妻子都是很冷酷的。她的父亲以及数任主人，无不把女人当作生孩子或者暖床的工具，在外面稍有不快，回家就在女人身上发泄怒火。看惯了那些无情无义的嘴脸，虽然皇帝有缺点，但是在承云来看，已经是非常好的男人了。而项御寇，因为长得太过好看，性情又那样好，反而显得很有距离。跟那样十全十美的男人在一起，你会怀疑自身的真实性，哪里有幸福可言呢？
　　可是有些人就是喜欢干糊涂事——越聪明的人越爱这样，好像不把自己弄得万劫不复就不罢休，拒绝一切善意的忠告，明知后果很严重还是闭着眼睛往前冲，好让自己称心如意地掉进万丈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才满意。
　　她在开阳和项御寇身上都看到了这个可怕的趋势。
　　承云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保佑开阳和皇帝能渡过这个大劫。
　　小船这时驶进一条窄道，夹岸种了许多合欢树。形状清奇的树枝伸展到湖面上，绯红色的缕状花丝随风飘下，落到一前一后两条小船上。
　　禺疆帮开阳把头发上的合欢花拂掉，花瓣正好落在他们的影子上。
　　“船尾的风会不会大一点？”开阳笑道：“我觉得有些热呢。”
　　禺疆摸了摸她的脖子，果然出了许多汗。于是两个人移去船尾，小太监换到船头来。这样一来，承云和鞠蒯就看不见他们了。
　　这里的岸边也有蛐蛐儿在鸣叫，单调的声音显得非常纯朴。
　　开阳想起白泽和皇帝捉蛐蛐儿的画面，眼眶微微红了，嘴上却笑道：“去洛阳要走七八天，你为他捉了那么多蛐蛐儿，这一路上他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禺疆没有说话。
　　开阳又道：“这孩子自尊心强，郭先生直言他的字没有骨架，他心里想必是很难过的，要不然也不会巴巴儿地跟你说。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这样跟你说，就表示他已打定主意，不会好好地跟着郭先生写字。你从洛阳回来后，还是为他换一位老师吧。”
　　禺疆道：“他一个小孩子家的，哪里有这么大的脾气？朕叮嘱郭林昌，叫他以后不要出言莽撞就是了。”
　　开阳摇摇头，低声道：“你不了解那孩子的性子。他嘴上虽然没有说厌恶郭先生，心里却是这样想的。郭先生是宿士大儒，性情刚直，面对皇子也不愿谄媚奉承，这我自然是敬佩的。只是白泽已经不喜欢他了，勉强让他教下去，矛盾只会越来越大。倘若他们由师徒变成仇人，对白泽和郭先生，都不是好事。所以我郑重地请求您，为他换一位老师。”
　　听到这番话，禺疆再次肯定那个老宫女说得不差。白泽的性子跟开阳一模一样，都是嘴上不说，心里记着的人。不管他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开阳也从来没说她怪他，可她却在心底暗暗地怪他、恨他，然后爱上了别人。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坦言对他的不满？怕他会一气之下杀了她？
　　他当然不会杀了她，但是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生气之后，恐怕难免又要伤害她。
　　禺疆一呆——症结难道竟然在他身上？
　　微风吹动着船舱上的布帘子，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只柔软的小手按上他的胸口。禺疆抬起眼睛，看到开阳眼中恳求的神色，点点头，道：“朕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
　　开阳嫣然笑道：“嗯，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担心。”
　　在这种时候听到这句话，禺疆觉得被她的小手按住的心脏一阵阵地发紧。开阳身上的香气和仲夏夜的气息优雅地结合起来，令他心旌摇荡。他握住开阳的手，把她带进怀里，吻上她的嘴唇。他清楚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了解她每一个小动作的涵义，轻而易举就挑起她的热情。开阳倒在甲板上，细腻的肌肤在他的抚摸下渐渐变得发烫。船头的小太监虽然看不见他们，却能听到声音，所以两个人都极力克制着，从头到尾都是静悄悄的。快感袭来的时候，开阳死死抱住禺疆的肩膀，心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疼痛。
　　小船这时已经快要驶到尽头了，可以看见远处繁星一样的灯火，那是皇城的最北角。到了那里，就要往回走了。
　　开阳穿好衣服，慢慢坐起来，身子斜靠在船舷上，轻声说：“皇上，你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在这条船上，你答应过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她声音温柔，美目流盼，百媚横生。禺疆却是凛然一惊。他知道开阳的足智多谋不下于自己，也曾经在甘泉宫的屏风后面见识过她的厉害，想来必定是要拿这个承诺来为难他，脸色当即微微一变。可他又确实这样答应过她，再怎么不甘心，也只有道：“朕记得，你说就是。”
　　船尾挂着的一盏灯笼被风吹得转动不停，在他神色变幻的脸上投下一道道移动的阴影，柔和的眼神已迅速恢复为素日的冷漠强悍。
　　开阳微笑道：“我口渴了，想喝水。”
　　禺疆淡淡道：“你先说有何愿望罢。这船舱里备有茶水，待你说完了，朕就叫人给你倒水。”
　　开阳静静瞧了他半响，摇了摇头，道：“阿正，我的愿望，就是想请你去船舱给我倒一杯水。”
　　禺疆一怔，道：“你的愿望就是这个？”
　　开阳笑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说着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为他把刚刚亲热时解开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扣到最后一粒扣子时，手指不知怎地绞在了扣眼里。抽了一抽，一时却拿不出来，手便停在那扣子上。
　　“从前有个穷书生，考取了举人，和大家一起参加宴会，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于是咬了自己的手臂一口，说：‘莫不是做梦吧！’又有一个穷人，帮别人挑了两担酒，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酒都流出来了。这个人赔不起，只好坐在路边，发愁地说：‘要是做梦就好了。’”开阳看着禺疆的眼睛，轻轻地说：“这两个人，都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做梦还是清醒。天底上这样的糊涂人多着呢。我想到去年和你还有白泽划着这条船在湖上赏月，就觉得现在也像是做梦一样。你为我倒一杯水，我喝了，说不定就会清醒过来。”
　　禺疆沉默片刻，解开那颗卡住她手指的扣子，然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起身走进船舱。
　　正要进去的一刹那，禺疆回过头，只见淡淡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的面孔上，长发在风中飞舞，那绰约动人的姿影，跟多年前他在陶然亭初遇时一样纯洁美丽。

作者有话说

　　纠结！很纠结！！非常纠结！！！
纠结得我头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