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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十六 ...

  •   那晚开阳身上忽冷忽热,又不断地做噩梦,折腾到天亮才安静下来。
      醒来的时候,开阳发现她躺在岱舆宫的床上,承云趴在床边,睡得正熟。她试着动了动手脚,身体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尤其是她的脚,因为很快就浮上来了,所以并没有被鱼咬出印子来。
      想到被几只小鱼吓得放弃了寻死的念头,开阳感到有些羞愧,可又有点高兴。
      从鬼门关逃出来,让她对“生”有了新的认识。死固然可以解脱,却未免太消极了,对于生者也没有任何的帮助。若是能顽强地活下去,困难也许就会迎刃而解吧?不是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又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
      承云在旁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开阳坐起身,往桌上的沉箭漏瞧了一眼,木箭的刻度指向寅时二刻。
      她记得启程的吉时是寅时——难怪寝宫里这么安静,原来所有人都去戎道那边送皇帝了。
      皇帝去了洛阳,要过两个月才回来,这就表示她还能多活两个月。本该松口气暗自庆幸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开阳心中反而感到惶惶不安。
      难道是昨天皇帝下水救她的模样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以致于觉得跟皇帝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外面响起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一人道:“皇上,贤妃娘娘抱病在身,万万不可与您同乘金根车。否则微臣要怎么记载?”
      开阳听出是周史官的声音,他称呼对方为“皇上”,也就是说,皇帝还没有走?开阳又看了看沉箭漏,的确已经过了启程的吉时,可是为什么皇帝还在寝宫?
      是沉箭漏坏了?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她尚有自知之明,想来想去,怎么也不敢想皇帝是为着自己。
      禺疆不耐烦地说:“朕不舒服,需要贤妃照顾。这不是你们最喜欢找的烂借口么?”
      “可是……”
      禺疆厉声道:“可是什么?”
      那史官再也不敢说话了。
      禺疆走进寝宫,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一愣。他没料到开阳这么快醒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僵硬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开阳也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她觉得一夜不见,皇帝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承云已经醒了,看到皇帝和开阳正四目相投欲语还休,赶紧识趣地闭上眼睛。
      “你昨天喝醉了,失足掉进湖里去了。”禺疆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开阳知道他这么说完全是为自己着想,轻声道:“我昨天那个样子……真对不起……谢谢您救我上来。”
      “喝杯水?”
      “啊?”开阳脑筋一下没转过来。
      “你昨晚不是要喝水么?”
      他只是开个玩笑,但是开阳却不能适应他这难得一见的幽默,也笑不出来。
      “皇上,太后来了……”门外响起鞠蒯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跑进来,看到开阳,忙上前道:“哟,娘娘您醒了,昨晚可把奴才吓死了……”
      禺疆打断他的话,“太后来做什么?”
      外面传来一声咳嗽。
      禺疆看着开阳,往床上努努嘴。承云一骨碌站起来,把开阳扶到床上。刚刚盖上被子,银姑姑就扶着太后进来了。
      禺疆躬身道:“儿子给太后请安。”
      昨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当然都听说了。若是原来,她定会严厉地训斥皇帝;可今日两人实力悬殊,那些过分的话她不敢随便说出口,只有淡淡道:“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冒这种险,也太不知轻重了……”
      禺疆笑了笑,没有说话。
      太后走到床边,凝眸看了开阳一会,问皇帝:“贤妃尚在昏迷中,皇帝还是要带她去洛阳吗?”
      禺疆道:“朕要离开两个月,自然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哀家、皇后、淑妃都在这宫城里,怎么叫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后盯着皇帝,保养得很好的脸上隐隐出现一股怒气,道:“哀家只是随口问一问,并没有阻止皇帝带她走的意思。皇帝用这种口气应付哀家,未免也太卫护她了。”
      她虽没有权,然到底是太后,禺疆也不能太无礼,复又躬身道:“是,儿子鲁莽,请太后不要见怪。”
      “哀家与皇帝是母子,有什么好见怪的?倒是她,”太后朝躺在床上的开阳瞟了一眼,道:“哀家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听说有皇帝为了醉酒的妃子,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的。皇帝这样做,以后从哀家往下,恐怕所有人都得给她让道,乖乖听她摆布了。”
      禺疆待要说话,太后又道:“皇帝莫怪,哀家不过是深宫里的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妇人,见到新贵受宠,发几句牢骚,也是人之常情。皇帝就当可怜我年老智昏,不识时务,喜欢胡言乱语罢。这位新贵天真纯洁,又善良懂事,怎么会恃宠生骄,做出令皇帝失去颜面的事情来呢?”
      姜到底是老的辣。
      太后的话像一把利刃,连床上的开阳也感觉到了疼痛,她简直不敢想象皇帝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不过这一次,太后和开阳都小觑了皇帝。
      只听禺疆平静地说:“二十多年前,端仁皇太后仙游的时候,朕的颜面就已经彻底失了。现在,朕只想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乐趣。太后可能不知道,除了伤害别人、扩张权势外,人生还有许多其他的乐趣吧?”
      他冷不防提到端仁皇太后,太后猛地一惊,心中说不出是怒是惧还是疑。饶是她机灵百变,满腹计谋,也不由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银姑是最清楚当年那些恩怨的人,吓了一大跳,道:“皇上,文武百官都在戎道那里等您呢,是不是该起驾了?”
      鞠蒯也是在宫里伺候多年的人,知道许多秘密,连忙道:“姑姑提醒的是,皇上其实也正准备去的。”
      太后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了,道:“既是这样,哀家就不耽误皇帝了。”她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和颜悦色地对皇帝说:“哦,对了,皇帝千万不要忘了,这床上还躺着你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这趟去洛阳,少得了谁,可也少不了她。”
      她话中带刺,禺疆只当没听出来,转头吩咐承云为开阳更衣。
      走出岱舆宫,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对银姑说:“哀家以前……”
      开了头,却不能收尾。
      她想说,以前她是怎样地风光,可她说不出口。
      只能靠回忆来安慰自己,表示她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无人在乎、无足轻重的老妇人,变成这深宫里的一个亡灵。
      昔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当权者沦落到这个地步,太后感到无限的失落和寂寞。
      相爱的男女,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神、言语以及不经意的小动作中流露出爱意——比如皇帝对谢开阳。
      这种男欢女爱的愉悦,她只从卫王北人得意身上体会过。孝武皇帝立她当了皇后,却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当然,她也没让他好过。凡是他宠爱过的女子,最后都没得到好死,包括那个端仁皇太后。
      她唯一做错了的,是不该把她的儿子抱到自己身边来。
      “不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果然还是不可靠啊。”太后说。
      银姑不敢答话。
      “李充媛上车了吗?”太后又问。
      “已经上车了。听说她早上去含元宫给皇后请安,被她好一顿挖苦。特地回去换了衣服才上车的。”
      “怎么回事?”
      “还不是她打扮得太显眼了,引起皇后的不快。您还记得含元宫的那幅仕女图吧?皇后戏言她跟其中一位胖夫人很像。她哪里是皇后的对手?又不敢还嘴,只能笑。您想想她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样子!皇后接着说,果然是很像,都这么乐呵。结果她就哭着跑回去换衣服了。”
      太后皱眉道:“她在宫里也待了六年多,怎么连谢开阳的一半都没学到!皇后要挖苦,就让她挖苦好了。她能陪皇帝去洛阳,就是赢了皇后,何必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我也担心她不是个成大事的人。”银姑瞧瞧太后,小心地说:“万一……”
      “万一?”太后截住她的话,冷笑道:“你当哀家真的老糊涂了,把成败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银姑听她的口气,似乎暗中还安排了其他厉害人物,她怕问多了引起太后疑心,不敢对此发表任何看法,默默扶着她回去大兴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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