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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绿光 ...

  •   1
      到Q城的第二天,夏江提着包站在市中心繁华的街道上。纷乱的光线从左边喷洒而下,一甩漫天的支离破碎。
      这次来Q城的目的是什么?她再次低头问自己。非常单纯的动机,来拜访她以前的老师,顺便向他请教一些有关现在学业的问题。有一两秒钟内她就这么想象得心安理得。可惜有人告诉过她人从来不可能欺骗过自己。一个声音忽然发作似的大喊一声:夏江,你真的只是为了这些而来的吗?
      她虚弱得不敢承认。
      你没有忘记他吧?你忘不了他的,你没有那个能力!
      这个声音喊得她心烦意乱。她抱住脑袋蹲下来。不!不是那样的!她在心里拼命大叫。我一定可以忘记他,而且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刚喊完这些话她就感到了明显的窒息。天空阴晦得像是要立刻倒塌的水泥建筑物,旁边一根泛青的金属路灯柱在恍惚中扭曲入一个二次元的空间。她终于无法控制地喊出来。叶扬,叶扬,你在哪里啊,出来见我吧!
      2
      两个月前,她去好友介绍的地方上数学课。
      估计这种性质的课程都需要极好的隐蔽性。一个小时的车程,半个小时的步行,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此地偏僻得无法想象。破败的外墙,班驳的梧桐,席卷的落叶切割燥热的天空。铁门推开的声音犹如嘶吼的嘴巴并且剧烈的锈蚀使它的开合程度只能容忍一人通过。或许这样的景象足以让人为此厌烦,但是,请抬头看看里面的世外桃源吧。铁们后面的圣景会让每个初次见到它的人赞叹得发呆。干净的石板路一直蜿蜒伸展于成片的梧桐和桃树之间直至圆形喷泉前面。呈流线型的水柱簇拥着大朵的粉红色花朵和一尊古典气息浓郁的唯美雕像。哪个健康的女子穿着泻地的长裙,将双臂迎向璀璨的苍穹,脸上的微笑明媚坚定。然而令夏江最为惊叹的还是喷泉后面的地面,那用上千块细碎大理石碎片拼凑而成的巨大烈日常会散发出绚目的光芒,有时甚至夹杂着隐隐的热量。这使之成为她下课经常光顾的场所,直到他告诉她他同样喜欢那里。
      教室就坐落在这梦幻花园般的中心。而当她踏进门的时候却感到了莫名的异常。人群诡异地集中在窗边,向着同一方向指指点点议论不休。然后她发现了他,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子,沉寂得如同一座雕塑,始终维持着一个抱着手臂的动作,对远处的议论不加丝毫理睬。最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着一头水银般的长发。
      朋友制止了她的大声惊呼。“他叫叶扬,”她把夏江推向另一边,“头发的颜色很怪是吧?他上学期就在这里了,人还不错。”
      叶扬,叶扬。结果她一整节课都在想这个银发的少年。他的头发为什么会是银色的?他受到过歧视吗?不然为何如此沉默寡言?还有他的脸,她无法克制地回头张望,那张秀气却深邃的脸从她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表情。他不愿和别人交流吗?她忽然有些恐惧。然而就在她准备延续这种偷看行为之时他忽然抬眼与她的目光狠狠地撞在一起。她慌忙转过头去,一片燥热,然后发现笔记本上面空白一片。
      三点半课间休息,她暂时忘记了银发少年,迫不及待地要去那喷泉圣景。但是朋友拉住了她。“以后再去哪个喷泉吧,今天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她兴奋地发抖,“神秘却美丽。”
      于是夏江跟着她绕到了教室后面。在浓郁绿荫的掩护下她指引她走向一个狭窄的入口。“这是一条花廊,”朋友得意地掀开如同垂帘般的藤条,“看不出来吧,我也是偶尔才发现这里的,因为草木都太茂盛了。”她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进无名的枝叶中。“估计知道这里的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我希望你能对这里保密,因为其他人可能会破坏这里。人对美丽的东西总是非常自私。”她说。
      空气中弥漫着紫罗兰和旭日藤的混合香气,夏日的阳光利箭一般刺破叶间的缝隙。直觉告诉夏江,在这如画之地将会发生些什么。她抬头用力呼吸。甜蜜的味道,她想。
      两个少女沿着看不见尽头的花廊一直向前。就像曾经友人告诉她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要走向那里。只是走,走向没有尽头的虚空。
      最后她们在一片现实的爬山虎瀑布前停了下来。朋友告诉她到头了。滴翠的爬山虎密集得如同一块锦缎,但她还是重复地问朋友:“爬山虎后面是什么?”
      “当然是墙。”
      她伸出手去触摸。的确,坚硬使她放弃了穿越它的念头。但她却相信了潜意识。这片爬山虎后面必有东西,一些能改变什么的东西。她固执地认为它们一定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很就,就像是尘封一般。现在被她遇到,如同灰尘被拂去,露出其原有的光芒一般。尽管这一切听起来荒唐至极。
      然而就在夏江退后打量这片植物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它们整体地散发出一种碧绿的光线。这亲切的绿光让她兴奋起来。她拉住好友想引起她的注意。“看见那绿光了吗?”她把她推向那面墙,“太不可思议了。”
      好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那被她神化的场景足有十几秒。然后她转过来抓住她的肩膀说:“夏江,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她顿时感到一阵阴冷。夏江看着好友的眼睛,里面满是真实的焦虑。她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你难道什么也没看到吗?”
      “什么,绿光吗?那不过是一片绿色的植物。”好友笑了起来,“夏江,你对颜色太敏感了。”
      她并不否认好友的话。夏江确实从小就喜欢研究颜色。但这一次她对这种说法感到了反抗情绪。她再次看向那片爬山虎。是的,每一个细小的叶片都在发光,一种从叶绿素细胞中折射出来,均匀柔美的绿光。她忽然从胸膛深处听到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夏江,你来了。
      你或许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
      她迷失在这个声音里知道她的呆滞状态吓住了好友。她使劲摇晃着夏江使她清醒。她庆幸好友没有质问她理由而只是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在她的脚踏出花廊的前一刻夏江再一次回顾了那片发光的植物。你或许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她知道她应该怎么做了。
      3
      第二天没有课,夏江独自乘车去了那绿光乍泻之地。她完全了解此行的荒谬无理,但她宁愿相信它的存在。或者说,它有某种能力吸引了她。照例说她应该感到恐惧,但她总认为这些似乎都已顺理成章。她有义务去发掘它们。
      无心欣赏惜日的圣景,她急切地想再次见到那一墙植物有如毒瘾发作时的疯狂。在进入花廊之前她检查了所有可以看见的地方。没有人,她感到非常满意,迅速低头钻进去。
      行进之后她站在了昨天那惊世一刻的地点,面前成片的美丽藤叶在炽风中轻歌曼舞。她们没有发光,她有些失望了。昨天那样惊艳的景色她的确亲眼所见,但也仅限于她一人。如果它真的只是她幻觉的产物,那么她那毫无根据的信念又从何而来?她的手指碰到了叶帘后面的墙壁,坚固且滑腻。她猜那些是青苔,短小的绒毛给她一种矛盾的疼痛。不,那里一定还有些她还未发现的东西。她不甘心地敲打着厚实的砖墙,哪怕只有一点不同的声音就可以完全证明她的假设成立。
      “再右一点你就可以找到了。”
      可以想象当你在寂静中专心做事时忽然听到陌生声音的反映。夏江迅速回头,这使得她的脚下突然打滑。她跌坐在柔软的风信子中,同时她的背抵上了一种不同质地的固体。双重震惊,可以想见她的慌乱。
      她看见一片铂金似的温柔。现在叶扬正温柔地站在她面前,尽管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寒冷。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来,一头银发细细碎碎地反射着阳光。
      他们以这样的姿势定格了十几秒后叶扬把她扶起来。然后夏江发现那一跤把她摔得一片空白。她所能做的就是将他的话以反问的形式再重复一遍。“再右一点,你是说……”
      “是的,不过你刚才已经碰到它了。”
      她机械地移动着手臂。墙面在她的敲击下出现渐次减弱的回声。接着她用力扯下大把的叶片,在它们的完美掩护之后是一扇木门。它看上去只有夏江的肩膀高,灰暗的木板显然已经高龄,开裂出粗大的条纹并且沾满灰尘。她感到肢体已不受控制,就在她伸手推门的刹那间那些在剧烈炽风中翻飞舞动的爬山虎突然在同一时刻内爆发出绚目的绿光。她惊喜得叫出声来。绿光重现!她兴奋地回头去喊叶扬。但夏江终于没有喊出来。叶扬的瞳孔忽然呈现出一种无穷的空洞状态。然后他沧桑地对她说:“夏江,你来了。”
      她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摇晃了一下。
      你或许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
      她失控地叫出来。他用一只手捂住夏江的嘴,眼神迷离。“进去再说。”他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塞进了那道门。

      夏江感到不解。一个看似平常而美丽的地方怎么会包含着无数的多次元空间。木门后面的世界使夏江惊讶。一个苍黄的废弃大厅,有最为华丽的墙面和地板,爬满了绿色的藤叶。厅内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右边靠墙的一张破旧沙发,露出灰白的棉团。最里面的墙面上覆盖着一席深蓝色的天鹅绒帘子。
      她惊异地望着他。叶扬走到那席帘子后面摸索一阵,然后招呼她过去,把他摊在掌心中的东西展示给她。那是一条纯银的手链,叶形的镂空装饰上镶着翠绿的玛瑙,互相碰撞得叮叮当当。他对她说:“把手伸过来。”
      于是她将自己的左手交给他。叶扬拉过她的手小心地将手链挽在她的手腕上。“这条链子很配你。”他把她的手捧起来久久凝视,那玛瑙的反光使她的整个脸开始灼烧。
      终于他放下她的手走到那帘子边上。夏江注意到墙上悬挂着一条流苏。在叶扬的用力下帘子刷拉一声掀开,露出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中的年轻女子有一头奇异的水银色卷发,连上的笑容明媚而坚定,身着华丽的旗袍,右手持缀有黄金流苏的扇子,左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手腕上挽着的手链有叶形的镂空装饰,上面镶着翠绿的玛瑙熠熠生辉。
      她慌忙解下手上的链子与画中女子手腕上的对比。没错,她忽然有些恐惧。一模一样。夏江再度审视那幅画,从女子的发式和衣着来看她应该是年代久远的贵族,那么她的东西怎么会穿越时空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另外,她和叶扬都拥有同样细致的银色头发,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个笑容,她暗自踌躇着,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多么熟悉的感觉啊,就像叶扬刚才说的……
      她忽然抬头用一种极为警惕的眼神盯着他。是的,夏江已经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了。叶扬,他到底是什么人?那绿光是怎么回事?是他让她卷进这神秘之处的,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向她解释过一个字。
      然而叶扬并不理会她的质问,只是将身体背过去轻轻地说:“这是我姐姐。”
      夏江诧异了。叶扬现在似乎陷入了无穷的痛苦中。他深碧色的眼睛在瞬间暗淡下去。难道,她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她后悔起来,“我不知道她已经……”
      “不,她只是得了重病,再也没有这幅画上的那么漂亮了。”
      他很快恢复了那隐隐爆发的状态。夏江把手链递到他面前:“这是你姐姐的东西吗?”
      “是的。”
      “那么你应该拿去还给她。”
      “不。”他从她手中接过链子重新挽回她的手腕上,“她已经用不着了。”
      她陡然感到空气的下沉,为了继续交谈她只好岔开话题。“我相信你姐姐无论怎样都很漂亮,她的笑容总让我感到亲切。”
      “你是指门口的喷泉中央那座雕塑吗?”
      叶扬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提醒使夏江浑身一颤犹如电流的猛然加剧。她终于回忆起这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究竟来源于何方——这幅画中的贵族女子有着和喷泉中央雕塑毫无差别的笑容。
      “是的。那是当年某个雕塑家按照我姐姐的样子雕刻出来的作品。他称赞我姐姐的美貌,然后找来他见过最好的汉白玉用了五十四天完工。后来这雕塑一直被保留下来,最后安置在这里。”
      “那么为什么要把手链给我?”
      “夏江,”他忽然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先回答我三个问题,然后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叶扬似乎很急切。夏江有些过意不去,“请说吧。”
      “第一,你喜欢绿色对吗?”
      “是的。”夏江从小对绿色有着特殊的感情。
      “第二,你相信幻术的存在吗?”
      她仍然点头。尽管很多人告诉她那种叫幻术的东西荒谬至极。
      “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愿意信任我,帮助我吗?”
      关于这个问题夏江是在与叶扬对视之后的情况下才回答的。他的眼睛里有中不可置疑的威严。她对他说:“我相信你,也愿意帮助你。”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夏江看见满屋子的绿色植物都放射出一种柔和的绿光。叶扬的瞳孔在绿光中忽然幻化得极为空洞,“夏江,”他说,“感谢你。”

      很快他就向她解释了一切。叶扬的确是少数几个还会幻术的人。他是烈国的皇子。烈国存在于非常久远的年代,曾经辉煌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时幻术发展得空前盛大。后来由于空间和地场之间发生巨大裂变,烈国覆灭了,所有的繁华美艳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叶扬因为有可以开启通往异世界区间的特殊能力得以带他的姐姐叶酌逃离覆灭的烈国来到这里。后来叶酌染上重病,身体每况愈下。叶扬非常希望能使她好起来。他之所以在这里停留,是因为此地存封有烈国的无上圣物——雪戈剑。这把剑的力量足以让叶酌康复。但雪戈剑被存封在一个极为危险的区间内,除开封印它的坚硬冰层,还有众多守护雪戈剑的守卫,个个都有高深莫测的幻术。叶扬说单凭他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闯入的,但是他知道姐姐的这条手链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可以帮助他达到目的。而他的问题是他并不知道如何驱动它,而叶酌又实在是太虚弱,无法动用幻术。于是他便留在这里寻找可以开启手链中能量区间的人。终于他找到了她。然后他制造了绿光吸引她。他的那三个问题其实就是用来测试夏江到底是否为他的合格人选。他说他之前也找到过几个人,但他们竟没有一个能答对那三个简单的问题。而她,是第一个全部答对的人。
      “你不会觉得这是巧合吗?”
      “不会,”他昂起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一定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
      夏江低下头去努力回味着叶扬的话。这不是梦境吗?她拍打着自己的头,真是不可思议。她不得不承认,当一个人的幻想突然与现实重叠时,那种语无伦次的冲动无法控制。
      “记住我的话,不要把链子取下来,把它当作是你的,让那力量慢慢熟悉你。”他再一次帮她检查手链是否扣紧,“希望我们能尽快默契配合,发挥最大的潜力。”他用手势指挥着那墙上的叶片渐次发光,“如果你有空,星期六来这里一次,我带你熟悉一下幻术和区间。”
      临走前叶扬把夏江送出了那道门。她回头看见他软如流水的笑。他说:“拜托你了,夏江,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她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叶扬,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4
      星期六早上她去的很早,而他也非常准时地在门口等候她。他显然对她的首约感到高兴,从一开始就笑得犹如夏风中的凤凰花。他说:“欢迎你,我的希望。”
      他让夏江在那张旧沙发上坐下。她发现自己对这东西有了好感,虽然看上去破旧不堪却格外柔软。“坐在那里,”他说,“我将给你介绍一个人。”随后他转身向着那面墙喊话:“琉兰,你可以出来了。”
      墙上的叶片发出了簌簌的声响,然后它们自动向两边分开。夏江看到一片温柔的粉红色光线。接着一个背上生有一对透明翅膀的小姑娘从爬山虎丛中飞出来。这个小姑娘还没有她的食指高,俊俏白皙,有一头碧绿的健康长发和铜金色的眼球,似乎像水晶饰品一样一碰就碎。她直径飞向叶扬,很快扑入他的长发中,然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脸来偷偷观察她这个不速之客。那样子活脱好似一个害羞的孩子。
      叶扬试图用两个手指将她拉出来与夏江见面,无奈那小姑娘实在太灵活,他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只好作罢。“她叫琉兰,花中的安琪儿,专管茉莉和风信子。”他不停地拨弄着头发,“在烈国还存在的时候她就一直跟着我。她很灵活,每次跟我出战时总是帮我通风报信,我们都很信任她。琉兰!”他终于捉住了她的一只脚,将她倒提着拖了出来,“见见夏江,我们新的希望。她有能力开启手链中的能量帮助我们。”琉兰那奇怪的姿势另她有些担心。夏江向她伸出一只手去,“琉兰,我叫夏江,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的安琪儿将她的手足足端详了十几秒。那样子叫人怜惜。她不禁想触摸这个透明的小生物。然而就在夏江伸出手的刹那,她感到无名指尖处传来一阵麻痹。它在出血。琉兰手中细长的花剑在闪光。小姑娘在完成一系列的自卫动作之后很快又回到了叶扬的发丛中,用一种极为警惕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
      叶扬有些尴尬地笑了。“她认生。”他向她解释说。然后他用力甩动着头发,生气地呵斥起来,“琉兰!不要任性!快点出来,恢复成正常的大小,快!”
      小生物被震落到他的肩膀上,似乎很不情愿地爬起来飞离叶扬的肩头,随后迅速幻化成与夏江同等高度的女子,优雅地用足尖站立着。
      “方才冒犯请原谅,”女子的声音有如银泉,“你有能力开启手链中的能量,我感到由衷的敬佩。”
      夏江简直是受宠若惊。琉兰向她伸出手来,“夏江小姐,对不起让你受惊。不过这样也是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着想。之前我和叶扬因为过分信任他人而差点送了命。我们并没有窥测人心的能力,所以我必须事先声明。”她忽然将尖锐花剑的尖端指向夏江的咽喉,“如果你有任何伤害叶扬的举动,我的剑是不会饶恕你的!”
      厅内的空气在瞬间沉降下来。两个少女以那样敌对的姿势僵持了十几秒后叶扬冲上来替她们解了围。他将琉兰遣送到门口。“等会儿我们去冰川看看,”他说,“你先去准备一下。”
      琉兰很顺从地幻化成蝴蝶般的尺寸迅速消失了。夏江听见拍打翅膀的声音渐渐远去。叶扬一直望着那片绿色的植物,失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叶扬,”她试图唤回他的神志,“琉兰好像很喜欢你呢。”
      他忽然无限温柔地笑了。“有时候我也拿她没办法。但她确实是个好姑娘。你不要怪她。”她看到他眼里闪烁着暧昧的光线。相爱的人啊,她想。
      但是叶扬没有再继续下去。他很快换上一种严厉的神色然后抬起她扣有玛瑙链子的左手,“夏江,试一试你能和这力量融合到什么程度。”
      她点头。这难不倒她。经过一个星期她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命令链子上所有的玛瑙珠子放射出深浅渐变的光线了。这样的效果让叶扬非常满意。“没想到,”他朗声笑起来,“夏江,我原以为你只是适合这条链子,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于它融合得这样好。”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叶扬的眼神第三次出现她熟悉的游走状态。夏江不禁腼腆起来。他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我果然没有看错,我的希望。”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夏江在叶扬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幻化出任意伸缩的光刀。“以后有了这个,夏江,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他说,“我可不希望你受伤。”他告诉夏江存封雪戈剑的区间被他称作“冰川”。守卫雪戈剑的是当年毁灭烈国的冰川之颠骑师团。此骑师团最初有四十人,他们用强大的力量颠覆了烈国,却无法镇压住雪戈,只能将它封锁在一片坚固的冰层之后。叶扬曾数次闯入冰川,都未能拿回雪戈,但他杀死了八名骑师。他认为他们的力量已经被削弱了五分之一。
      “难道他们不会扩充成员吗?”
      “不会的。冰川之颠的人是整个冰川最精干的骑师。也就是说他们虽然个体强大,但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势。他们宗旨是宁缺毋滥。所以说我们的对手是固定的。”
      “等会儿我们要跟他们决斗吗?”
      “不是。这次我倒不希望被他们发现。你知道,我并不喜欢杀人的滋味。我只想带你去熟悉一下那里的区间。”他忽然兴奋起来,“虽然是生死之地,但那里的幻化真的很漂亮。”
      他们谈论了一段时间,然后琉兰进来告诉叶扬区间已经准备好了。在喷泉旁边的广场上叶扬摊开手掌,墨黑的光团四溢开来渐渐组成悬空的入口。他对着吃惊的夏江优雅地做出请的手势。
      夏江不可能忘记那天她是如何穿梭于幻化不断的区间。最开始是一段干净的泥路,两旁有夹道的挺拔古松,然后他们踏上了一条木船。琉兰在后面用一根竹竿为他们掌舵。大约行了几百米后水道逐渐向中间收拢,开始出现成片的桃花林。花瓣纷纷扬扬地铺满整个水面,再被船尖划出一道长长的涟漪。行出桃花林后迎向他们的是高耸的青山于宽广的江河。水路结束于一个新月形的内湾,再往下便是穿越江南情调的古镇。民风淳朴的村庄使夏江赞叹不已,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天边巨大的冰川,连绵不绝如同锋芒的杀气,与它脚下的生机盎然是怎样矛盾的奇观啊,她想。
      叶扬的脚步一直没有减缓的迹象。他说只有到达烈国遗民聚集的村庄才安全。“冰川之颠在整个冰川下令搜捕烈国遗民,要是不幸碰上他们就惨了。”夏江想象着那些骑师都是怎样凶狠的面孔。千万别叫我碰上,她暗暗地想。
      但她很快发现事与愿违。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他们忽然听到了沉重的马蹄在暴躁地逼近着。街上的人开始惊叫着四散逃开。“是他们,”琉兰迅速作出判断,“我们必须躲起来!”局面在瞬间内变得无比混乱,夏江完全失去了方向,只是机械地跟着叶扬冲进路边的一家店铺中。从窗口可以看到五六个骑师停在街道上。她感到呼吸已弃她而去,其中一个骑师忽然扭头狠狠地盯住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夏江几乎可以感到他在层层盔甲之内透射出的凶残目光差点刺穿自己。他发现了吗?幸好在她爆发极度恐惧的前一刻他转了过去。好极了。她独自兴奋着。片刻后马蹄声远去了,叶扬用手势招呼她们继续前进。越过一片山岭之后他们进入开阔的平原。靠近山脚下的村庄与桃花源相差无几。“这就是我们的村子,”叶扬拉着她走进去,“我的人民会欢迎你的。”
      烈国的遗民全都有纯银色的头发。在叶扬进入村口的时候他们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叶扬将夏江扣有手链的左手举起来,他们的喊声就越发加大,几乎要跪下来向他们行礼。“要知道,”琉兰笑道,“我们的皇子从不会无缘无故带外人来村子,除非是我们的希望。”
      接下来的一小时琉兰和叶扬领着夏江在村庄里绕圈子。他们每到一处都有村民向他们行礼。夏江非常喜欢他们的微笑,温柔却桀骜不逊。村子东边有一条河,穿过西山流出平原去。南北两边都有篱笆,为的是防范冰川之颠的进攻。叶扬说有两次冰川之颠派骑师来探察烈国遗民村庄的位置都死在了这里,所以那些人至今都不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夏江同样喜欢西面的山坡,因为那里开满了大朵大朵白色的花。这个温暖的午后他们就坐在没腰的花丛中惬意地呼吸着花香。宁静的地方,只需远离战乱。
      很快一个村民的报告打断了夏江的冥想。这个美貌的少年慌张地告诉叶扬南面发现了冰川之颠的人。“截住他们,”叶扬的眉头拧了起来,“既然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警报声震天动地地响起来。所有的村民拿起了长矛和扎枪,迅速在村南口排成方队。冲出去追赶骑师的村民已经成功地拦截了他们,正将他们向村庄方向驱赶。琉兰已去打探消息,而叶扬守在村口等待她的信号。夏江被安排与村民站在一起等待后方的集体攻击。尽管非常紧张,但她还是被村民的勇敢所打动。好,她想,我也不会放弃的!
      琉兰的金色火焰腾空而起,两个重甲骑师在十几个持扎枪的村民的围堵下冲向村口。“放一个进来!”叶扬的剑如同指挥棒。骑师慌不择路地陷入村民的包围中。“小心他的剑,其他人马上组成扎枪队,阻止另外一个!”她觉得叶扬的喊声似乎更高。在村民的扎枪逼迫下骑师被掀翻在地,拼命挥舞着长剑想抵挡乱枪的袭击。夏江幻化的光刀切开了骑师的胸甲,长矛迅速插入他的内脏。血腥,夏江的手有些发软,浓浓的血味使她极想呕吐,但她还是拼命忍耐。手链在她的手腕上起伏地放射着绿光,那垂死的骑师张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般地望着她。夏江受不了那目光,狠下心一刀砍下。
      “放另一个进来!”叶扬再次高喊。这一次冲进来的骑师似乎颇为心切,估计是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可惜心疏导致剑法严重混乱,被村民们用同样的方法迅速了结。这样也好,夏江想,至少他不用像上一个那样那么痛苦。
      短暂的斗争结果让叶扬非常满意。而夏江似乎感到战斗过分地简单。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为两个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其实世间的对错也只不过是以人的信念为标准,而生命的存亡却是自然法则。只有三十人了,叶扬在一边兴奋地鼓励着他的人民,琉兰快乐地围着他们舞蹈。希望他们不要如此轻易地离我而去。
      然后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坐在西坡的花丛中分享这片刻的宁静。生死之地,不知明天还有怎样的战斗。她捏着花束靠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叶扬与琉兰的嬉戏。看着他疼爱地将美丽的花朵插在她的头发里,看着他宽容地允许她在自己的头发里穿来穿去。夏江可以听见心脏里溢出的幸福,在化开的欢笑中却隐藏着幽暗的叹息。可惜,可惜我并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但这毕竟只是恍惚的感情。当叶扬和琉兰把她送出冰川的时候她仍忍不止感到愉快。夏江已能体会扮演双重角色的沉重。要如何处理好现实和梦幻的结合,她还不是很清楚,但她也能感到这种生活的乐趣所在。就算我是矛盾的个体,她想,我仍有自己的生活。
      5
      接下来的一个月间叶扬接夏江去过那村庄数次,每次去他都会教给她新的招式。所以一个月以后的夏江已经完全可以单枪匹马地对付一个骑师了。这种飞速的进步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不相信。她仍去那花园般的教室上课,用课间的时候和叶扬谈论着区间与幻术,去那神秘的走廊和大厅,坐在喷泉旁边听叶扬讲他和姐姐以前在烈国的故事。一般琉兰是不会在现实社会中现身,因为那样做实在是无比危险。现在的她已和夏江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尽管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夏江。”她说,“但我希望我们仍能做互相信任的朋友。”夏江感慨自己的运气。当初她的担心已被时间证明为多余的。“她是这样的姑娘,当你熟悉之后你就会发现她的美丽。”她想起了叶扬的话,真是正确。
      在村庄里的日子简直可谓是隐居式的悠闲。时有的战争不能影响人们的心情。“它们不能干涉我们享受生活,”叶扬说,“可以说烈国人就是靠这种乐观才过渡到今天。”他无不得意地笑着。烈国人的确乐观,这一点夏江完全可以体会。在她与村庄里的居民共处的几天里迎接她的全是笑脸,即使再艰苦的日子她也没有看到过任何忧郁。对于他们的团结与勇敢夏江更是感到佩服,尤其是那样高效的作战方式。这使得他们的敌人势力被迅速削弱。但也由于这样,冰川之颠也不再随便派出探子。所以一整个月下来冰川之颠仍存有二十八人。
      对于这种形式叶扬非常着急。“我们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姐姐可能支持不了多久。我们得主动一点,去找雪戈剑。”他说。但首先反驳的却是琉兰,“时机并不成熟,况且我不同意让夏江这么冒险。要知道她可能会丧命。”她飞到他的肩头上,“我不会送我的朋友去死!”“但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希望,我会保护她。”叶扬似乎也有些犹豫,但终究说服了琉兰。于是商定,下星期六去冰川试探一下。如果能成功,那么则皆大欢喜。
      尽管夏江事先已从叶扬口中得知此行艰难,但她还是用一个极为自信的微笑安抚了所有人。她想,自己应该做出一个热切的样子,让大家对未来都充满信心。
      于是星期六的时候他们出发了。去冰川的路全部蜿蜒并且崎岖,人烟罕至。他们花去了一整个上午才进入冰川的区间。夏江总觉得那杀气锐利的冰山似乎总是随着他们的靠近而后退着,永远聚居在遥不可触的地平线上。而真正冰川的区间却并非她所想象的冰天雪地,寒风肆虐,而是一座颓败华丽的古镇。在镇中心长街的尽头就是巨大的冰川,离地面几丈的高处他们可以隐约看到在绝地冰层下面封印着的黑色长影,由于冰层的折射显得格外诡异。叶扬说那就是冰封的雪戈。
      “不要乱跑,千万不要离开我们,夏江,”琉兰已从蝴蝶尺寸化为正常大小,“这里看似平常,却隐藏了上千个不知名的区间,要是你不小心掉进去我们就都完了。要记住,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夏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在叶扬的带领下三人迅速在古镇中移动。过分的寂静,夏江的直觉一直在刺激着她的大脑。火山爆发前也有如此特别的寂静。
      没错,是时候了。叶扬忽然显得焦躁起来。“来了!”琉兰很快缩小上升到高空,“左边,两百米处,正在靠近。”叶扬依照指令挥舞着长剑。“夏江,光刀,快!”尽管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但夏江还是成功地幻化出了光刀。“听我的,等会儿用手链衍射出绿光,他们畏惧那种光线。琉兰!”他向半空中的小生物喊话,“有多少人?”
      琉兰用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6”。她的行为暗示着他们已经被冰川之颠觉察。她用手势告诉他们,冰川之颠的人已经停下,转弯,变向。夏江感到这种仰视地接受命令颇为疲劳,但她仍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再转弯,向东,忽然——她几乎难以反应。琉兰忽然停下了。怎么会这样,出现异常了吗?叶扬看上去也很焦急,但他同样不敢出声。琉兰明显是被某种事物惊吓到了,眼睛一直张得很大,手势变得吃力而且模糊。大致上是说冰川之颠的人进入了一个区间之后就消失了,后来又出现,再进入,行踪飘渺。叶扬的汗珠随之而下。“可恶,”他低声骂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夏江也着实感到奇怪。但当她再次看到琉兰的时候更为之惊奇。琉兰忽然转身面对着他们走过来的街道,脸上呈现出一种无穷的震惊。然后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叶扬,夏江,后面!快,来了!”
      两人迅速回头。那重甲的骑师已从五米开外冲过来。叶扬的剑很快与一名骑师的砍刀较上劲儿,琉兰的金色火焰开始在骑师们的身上爆炸。该我的了。夏江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她很快命令光刀腾空,幻化出成排成列地围住骑师。“把他掀下马来。”村里的老人这样告诉夏江。于是她将刀尖全部指向骑师的坐骑。马毕竟是动物,并没有它的主人那样镇定,在关键时候还是背叛了他。好极了!她抬起左手,手链放射出剧烈的绿光。在光芒的笼罩下骑师惊恐地后退着,夏江感到自己似乎成了刽子手,有种力量牵制了她右手的发力。不,我不能杀他!她看向那狼狈的骑师。尽管他一直在对我们进行伤害。于是光刀的方向偏移了,只在他的胸口上划开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溅到她的脸上,夏江下意识地用右手擦去。然后她突然看到面前的骑师全身一颤,随后失去了气息。那是琉兰的火焰,为了保证朋友的安全特意补上的一击。他还是死了,夏江有些悲哀,不过好歹那致命的一击不是我下的手。
      激战后逃走的骑师只有三人。叶扬担心他们会引来剩下的人大批出动,于是决定先回村庄。然后初次的冰川之行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的几次冰川之行叶扬为夏江熟悉了那里的各种区间。然后她在烈国村庄里住了几日。夏日的午后,叶扬和她去了西坡美丽的花丛。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躺在大朵的鲜花中,在小溪上跃来跃去地追逐。她从来没有看过叶扬那样灿烂的笑容。最后当他把她按倒在草地中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欢笑的冲动。夏江,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和叶扬是那样接近。
      “夏江,”她听到他暧昧的语调,“我要用烈国人的方式向你说明,或许你会觉得这很直接,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将一支花插到她的头发中,“除了姐姐,你是第一个让我如此牵挂的人。你可以不接受,但允许我有这个权利。”
      “我允许。”她说。
      夏风炽烈。幸福的人不知道,在那朵最大的白色花朵下,有怎样晶莹的泪珠从铜金色的瞳孔中流出,怎样滴落在碧绿的发丝上。

      最隆重而且有组织性的冰川之旅在两个星期后展开了。这次准备充分的行动寄托了所有烈国遗民复国的希望,由此也蒙上了浓郁的紧张。出发当天天空阴霾,成片的黑云中透射着惨淡的光线。夏江的手抖得史无前例地厉害。叶扬的马强烈地喷射着气流。在村庄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们向着那地平线上耸立的寒川而去。
      脚下的古镇依旧沉寂无声,但在夏江看来不亚于死亡谷。她明白这样的冷艳下包裹着怎样巨大的爆发,尽管看不见。她的马已经感到空气中颤抖着的不安,暴躁地在原地蹬腿嘶吼。
      整个冰川笼罩在浓郁的金属气味中,三人的脚步形成空旷的轰鸣。尽头的幻影逐渐清晰起来。剑锋朝下的雪戈投射出锋芒的光刃,安静地等待着它真正的主人。
      似乎……有些不对!夏江突然扭头紧盯着叶扬俊秀的脸庞。是的,他的反应与她如出一辙。似乎,似乎太顺利了。以这样的速度接近冰川和雪戈,却没有任何人出现阻挠他们,连任何大战前的微妙骚动也没有。冰川之颠的人到哪里去了?这样暴露的行动,他们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啊。琉兰已经飞到高空去侦察。看情况她也无法接受到任何有关骑师团的讯息。那么,刚才那强烈的不安又是怎么回事?夏江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爆发?
      还是叶扬及时平稳了夏江的疑惑。“无论如何,就算这是个圈套也好,是个巧合也好,既然我们已经这样接近雪戈,就不应该放过这次机会。与其站在这里猜测着停止不前,不如将计就计,让冰川之颠的人知道我们的实力!”他狠狠地拉扯着缰绳,“向冰川去吧!”
      受到鼓舞的夏江快步追上叶扬的步伐。是的,人生只如此,何必多顾虑。而且,有这样的朋友陪伴,不应该畏缩不前。面前的冰层下,雪戈幻化出绚烂的光辉。它也感到他们的热切了吗?所以它迫不及待地要回到烈国皇室的手中?她再次看向叶扬,少年脸上的神采有如雄鹰。啊,那令少女心醉的神采啊!
      然而人生莫大的悲哀也在于幸福时刻突如其来的灾难。夏江惊恐地看到巨大的冰川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如同天地水气。唯一真实的是陡然扩展开来的地平线和天边严阵以待的幽灵般的骑师。
      是圈套!我们中了埋伏!
      无论叶扬与夏江的第一反应有多么不约而同,事实已不容喘息。冰川之颠剩下的二十五位骑师同时出动,排成铁甲般的阵形以冰川幻境为掩护等待着叶扬一行人的到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叶扬和夏江直线冲向雪戈之时没有任何人来阻挠。叶扬看到,在骑师们的身后,真正冰川之下的雪戈被人加强了封印,神圣的光圈奄奄一息。
      夏江用尽全力勒住疯狂的马匹。叶扬,她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着,现在只有你才能指挥支配这场战斗。夏江,这个无比依赖你的女子需要你的抚慰。
      “夏江,”她听见他隐忍的声音,似乎还透着愤恨,“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看来苦战是不可避免的了。抱歉将你拖下水,但是,”他转头盯住她的眼睛,“你愿意与我一同杀出去吗?为了我姐姐,为了烈国,也为了我们的爱情!”
      欢笑着去爱,欢乐地去死!
      天空中俯冲下来的幻影是琉兰。她的火焰及时点燃了战争开始的线索。手链放射出的绿光渲染了半个冰川。尽管她觉得三打二十五有些不现实,但她仍然奋力搏杀着。金属与鲜血混合的味道使她出现幻觉。这样的场面,似乎在记忆深处也曾有过,而且并非是无关痛痒的记忆。夏江的大脑在瞬间失去意识,仍然是那个声音在大声喊叫着,不幸,不幸!
      幻觉使她陷入了迷茫的状态。面对冲向自己的骑师她竟然全无反抗意识,直到左手臂感到剧烈的刺痛。骑师的剑锋划开了她的衣领,刺穿了她的皮肉。夏江突然感到极度的厌恶,她飞快地抬手,手链的光芒将骑师掀翻在地,丑陋地蠕动着。黑血摊开来。仿佛是清醒着的罪恶。夏江似乎感到颅腔内有个东西在奋力想冲破重围。我都干了什么?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利索地杀人,而且没有一点恐惧和罪恶?
      然而这样她的力气也用尽了。夏江无助地望向叶扬。他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六个骑师将他包围起来,留下一人孤军奋战。那么她,她要怎么办?
      “跟我来。”在混乱中她听到琉兰发颤的声音。“我会打开一个区间,你先进去躲避一下。你伤得不轻。从那个区间回到你的社会去。等我们拿到雪戈就回去找你。”她感激地望着那弱小却坚定的安琪儿,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中反射光线的物质在不断幻化。
      区间开口如同梦魇轻轻将她的双脚吞噬。悲哀的安琪儿终于流下了她的眼泪。夏江,对不起。我想我说不清楚对你的感情。
      6
      血液模糊了叶扬的眼睛。他用手掌抚去。不能,我不能认输。他咬紧嘴唇,我的姐姐和我的希望都在等我!
      终于他冲了出去。尽管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凭直觉想到了夏江。我的希望在哪里?她是否能应付这样的战争?她毕竟还是个没有经历血雨腥风洗礼的女子,或许我不该把她拖进来。瞬间内他想起了很多,但是琉兰应该会照顾她。我嘱咐过她的。然后他看到那小生物背对着自己悬浮在半空中,面对着一个区间入口沉默着。
      “琉兰。”他随口唤道。但随即感到不对。安琪儿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独自孤寂着,而且,还在流泪。
      “琉兰,你怎么……”他冲到区间入口处。琉兰几乎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叶扬……”她哽咽着,“对不起……”
      他猜不透她的意思,只是隐隐地感到不幸。“告诉我,怎么了!”他几乎是咆哮而出的,“出什么事了?”
      安琪儿指向那区间泪流满面。“夏江……我把她送进……”她绝望地闭上双眼,“是我的错!是我的嫉妒…那个区间是……火山……”
      他差点没有倒下。火山!那个布满岩浆和炽烈热喷泉的区间!她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暗算似的送了进去。而且那个人还是……他忽然愤怒地转头盯着琉兰张皇的眼睛。是她!这个无情的女人,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但他立刻意识到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琉兰,”他在将一只脚踏进去之前回头看着她,“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
      不等她说话,他低头钻进去。

      等夏江进入区间之后才发现那里跟她的想象有多么不一样。不再是青山脚下的小镇或者桃花从中的村庄。这里只有龟裂的土地和滚烫的液体,还有一道一道的幻象。尝试一下那种在瞬间内大脑混乱的感受吧。一切的悲哀和内疚如同滚滚黑云挤压过来,再加上蒸腾的水气。过去的一切有如噩梦重现。绝望好像永远不满足它所得到的精神思想。她后悔了,为什么要答应他;为什么要参与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她最信任的人回把她推进这样的地方——这种令人窒息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所承诺的那样。夏江实在不明白琉兰欺骗自己的目的。她不得不独自抵抗着孤独与恐惧。叶扬,叶扬!她不止一次地发出这样的呼唤,而这一次是这样急切。你在哪里?救救我!
      终于,她的双脚瘫软下去。然而就在她接触到滚烫地面的前一刻,她感到一双手将自己的身体托起。犹如漂浮般的,迷蒙中她看到他绝美哀伤的脸。她想对他说,叶扬,你来了。但是她还没有发声就堕入了黑暗。

      所有的希望都如同点点星火在黑暗中呈线状散发开来。夏江猛然睁眼,却是面前的火光照应了瞬间的灵息。
      猛然坐起来。突涌的血液冲击着她的大脑,恍惚中她看到银发少年以一个独特的孤独姿势蜷缩在一旁,显然是因为过度劳累而无法再保持高度清醒。她不忍打搅他的美梦,独自环视着周围。这是一座华丽颓败的废墟,到处散落着大理石碎片和倒塌的石柱。尽管墙面破败,但却远离骑师重甲的威胁。中央的篝火微微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辉。
      她活动着僵硬的手臂准备起身活动一下,无奈的是身体实在无法控制。稍微踉跄,夏江扑倒下去,脊髓传来阵阵刺痛。同时,她听到自己身下爆发出陶器破碎的声音。那碎片锋利坚韧,划开了她的腹部。鲜血灼热地蔓延开来,醒甜如烈火。
      巨大的躁动惊醒了少年的美梦。叶扬陡然惊醒,然后一跃而起。她慌忙想爬起来,但极度的疼痛不允许她牵动小腹肌肉。她看到美貌的少年惊慌如同心脏碎裂成千万块。她极力展开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少年温暖的手掌托起她的腰,将她瘫软的身体支撑起来——瞬间,她看到他如同黑洞的目光。那血,她想用手掌抚去,但这样似乎更加促进了血液的喷涌。她无能为力地笑了笑,将手指伸到少年的发梢处。“叶扬……我没事,不要担心……”她费力地吸着气,“我很好……”
      不小心染上鲜血的银丝越发泛起独有的金属光泽。叶扬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希望。该死的碎片,他诅咒着这个混沌的世界。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难道是我将她扯进来的吗?本来,她只是所谓的现实世界中的普通少女,但她身体所具有的特殊能力又使她不得不承受比一般人严酷的考验。而我,我不愿失去她。所以,他忽然感到羞耻,就算这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吧,我也要留她下来。告诉我,夏江,你对我是否也有同样感情?
      少女冰冷的身体被如焰的胸怀逐渐温暖起来。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样永恒的时刻,即使是有流血而死的危险,那又怎样?
      然而他们终于注意到一直凝视他们的那双瞳人。废墟的角落中,瘦小透明的影子如同冤魂一般静静地悬浮在空中,手中原本紧抱的水罐突然滑落在地碎裂成伤心的模样。她看见他眸子中的光突然沉降冻结起来,如同尖刀一般直指那脆弱的小生物。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几乎不相信这样的声调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小生物震颤了一下,却以沉默回答了他。颓然地飞行看上去极为无力。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叶扬表示亲热,而是直接飞到废墟的一个突起出高处,忧伤地俯视脚下的一切。
      叶扬不再理会她,而是直径将斗篷撕成条为夏江包扎伤口。出于莫名的理由,她偷偷观察着琉兰的神色。毕竟她对她似乎还寸有一丝怨气。但夏江看到的,只是无尽的幽怨和哀伤。
      终于那双手离开了她的腰际。叶扬反常地将琉兰完全忽略在视线之外。这一点让夏江非常难以理解。她已不愿再与她纠缠前一刻的利害关系。现在的琉兰,夏江只觉得她是一个受伤的孩子,急需人的安抚。她毫无道理地觉得自己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
      “琉兰,”她在努力考虑着温暖并且不伤害人的词句,“不过来么?”
      对于夏江这样有意无意的招呼,叶扬只是从喉咙深处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表示了态度。而他的态度影响了小生物的情绪。似乎极为矛盾与尴尬,琉兰勉强向他们靠拢过来。然而最终她还是停在了离两人一米开外的地方,翅膀震动的频率明显极不稳定。
      这样也使夏江为难起来。但她身旁的少年却突然愤怒起来。“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咆哮着,“你还回来干什么?”
      忽略两个少女惊恐的目光,他已懒得去管失控带来的后果。“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琉兰,一直以来我都非常信任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不会背叛我——除了今天!我不管你会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我,总之,你的行为已经将我的信任湮灭。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离开我了。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听见小生物发出一声悲哀的哽咽。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喷涌的眼泪。“叶扬。”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冷艳哀伤。“我知道我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从一开始决定做的时候都知道。我是自私的,因为我嫉妒夏江。她是那么出色的女子,她可以赢得一切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是的,你喜欢她,是么?我只是想说,我也爱你!我很绝望,要知道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做出的事是恶毒的!所以……”她转向夏江,“夏江,请你原谅我……”
      不等夏江回答,她转身冲入浓暗的夜色中。

      “让她去吧。”叶扬伸手阻止想跟出去的夏江。“我已经说过,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你也不能这样绝情啊。”她也恼火起来,“叶扬,琉兰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银发的少年微微舒展开眉头,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夏江,这里有些东西你不能体会。你不明白背叛对烈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她不是我的亲信,恐怕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我的态度激发了她的妒忌……但是,你要明白,我只是单纯的爱你,没有任何利用的意思,希望你能理解我。”
      面对识尽愁滋味的叶扬,她不忍再说什么。这毕竟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琉兰的错,那么,我也不愿承认跟我有关。我唯有诅咒这个混帐的区间和它里面的一切。它拆散了原本团结的集体,它是一切罪恶的源泉。她默默地看着他失落的姿势,心如刀绞。
      终于她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他看着她的时候,她正梦见冰川的融化。
      后来的三天,叶扬和夏江游荡在异世界的边缘。由于感受不到任何雪戈的气息和骑师的威胁,他们失去了方向。连续的风餐露宿让夏江的体力集聚下降,似乎连站立的力气也失去了。叶扬担心她的身体,于是决定在下一个黎明起程回村庄。晚上他们回到了分离的伤感之地,掺着悲哀与忧郁,她坠入睡眠的深海。
      虚空中夏江猛然惊醒。或许这只不过是睡眠中一段小小的插曲,让她接触到现实的社会。然而这又不是她所认识的社会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一双明眸在背后注视着自己。那不是叶扬,因为少年同样因为疲倦而贪婪地消沉下去——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如同受伤的小野兽。那双眸子不带任何杀气,也不会是敌人。她决定回头看清楚。是的,现在她已经很有把握了。那正如她所猜测的,失去的总要回来。在黑暗中,夏江仍清楚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小生物悬浮在半空中,双臂紧抱着一根残缺石柱的雕花上端,空灵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琉兰。”她惊喜地叫出声来,“你终于回来了!你还好么?”
      小生物的本意似乎不是让她发现自己。然而终究还是有些迟疑地飞了出来,眼皮困倦地盖在黄铜铸造的眼球上。“是的……我很好,谢谢关心……”她踟躇着,“夏江,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回来。但是我想告诉你——请你先相信我,我所说的都是真的,绝不欺骗你们。冰川之颠已经发现村庄的位置了,他们或许马上就要发动战争。你们最好尽早回去,不然……”
      “不然他们就会进攻村庄,到时候复国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琉兰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变调,使夏江也几乎崩溃。怎么会这样,才离开了几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她忽然坚定起来,“我们应该马上回去。”
      “你怎知道这是真的?”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少女不约而同地回头寻找。那原本蜷缩在墙角小憩的少年突然以一种极度冷艳的姿态出现在她们面前。琉兰迅速低下头去,夏江觉得那是有意识的回避。
      “你回来干什么?”少年的冷漠凌驾于一切之上。
      “不,我是……”她慌乱的片刻,但又仿佛强顶压力一般继续她的言语,“我是想告诉你,冰川之颠的人已经发现了村庄,现在遗民的处境非常危险。他们需要夏江和你,回去吧。我恳求你!”
      夏江揣着极度的不安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只是眼皮下垂了片刻,少年很快给出了答复。“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冷冷地说。
      “如果你还是想害夏江怎么办?我就真的傻到连续两次把我的爱人托付给一个毒蝎心肠的女人来处置?我想我叶扬还不至于那样吧?”他咆哮起来,“无论你是嫉妒也好,是憎恨也好,你清楚叛徒的下场!我叶扬能这样宽容你已经是最大限度!当初你理应死在我的手下!但我没有那么做。所以——”他的手臂在空中划出撕裂的形状,“滚开!”
      琉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叶扬,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请相信我,我们需要你和夏江!回去吧,”夏江恐惧地听到她的呻吟带着哭泣,“求求你!”
      哀伤的恳求熄灭了他的气焰。长时间的静默,三人的影子周围微泛着温暖橙色火光,如同梦魇的神话。终于他抬起头来,冷月般的双唇吐出这样的言语:
      “但是我不可能爱你。”
      无形的雷暴在天际轰鸣。琉兰的眼睛在瞬间暗淡下去。多么熟悉却痛心的场景啊,她非常清楚这背后隐藏的情绪。本以为可以留下的美好却再次仓皇而逃,而下次,她有预感,再也不会有专机了。
      “叶扬,”他听出她声音中明显的隐忍感,“无论如何,你不应该这样对她。”
      他用手掌捧住头。我的希望也这么责备我,真的是我的错吗?或许是我的偏激,但,这一切已无法挽回。就算是我碍于面子也好,她不会再回来了。琉兰,对不起!就算这是我第一次跟你道歉吧,他同样感到内疚:他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我没救了,他想。
      “我觉得我们应该回村子里去。”夏江幽幽的声音在背后想起。他知道她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厌恶。对不起,希望。他转过身去,看见她悄无声息地躺下而没有将脸面向自己。叶扬感到一阵失落。看来,今夜他需要透彻地思考。
      同样背对着躺下,他听见她荒芜的眼泪。

      夏江只觉得迷茫。某个无法看清的梦境就这样被打断,同样失去的也有好奇心。她睁开困顿的眼睛,只看见少年无比热忱的脸庞。
      叶扬用一种变调的声音说:“夏江,我们回村子去!”
      两匹马用前所未有的飞速向烈国遗民的村庄飞奔过去,彼此的脸上辉映着对方快活的热忱。也许误会过后最美丽的让步就是新生。他和她都感觉到久违的活力重新灼热起来。汇聚寒冷和杀戮的冰川隐没在他们身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起点,温暖荒凉。
      然而那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荒凉。
      马匹突然的停止运动差点将夏江甩出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她慌张地看向叶扬,显然他也被残破得触目惊心的村东口震住。惜日里威严的东口牌坊上被一道殷红的血痕惨烈地划成两半,犹如活生生的尸骨。叶扬凝视了片刻,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向村里冲去。夏江紧跟在他后面,于是两人同时看到了遍地的惨不忍睹——那些有银色长发和完美笑容的烈国人,无一不是躺倒在自己的鲜血中,诡异的涣散着最后的冰冷。还有以前整齐的篱笆和草房——我只能用以前来形容它们,全部七零八落地幻灭了。她看到他大步冲过去,在尸体中茫然地四下搜寻着,像个绝望且焦虑的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还有活着的人,一定……”
      然后他听到夏江的叫喊。“琉兰!”她尖叫着,“琉兰!你振作一点啊!”
      琉兰!他心里一沉,急忙向她的方向跑过去。冰冷的尸体从中,惟有少女的眼泪是诚挚的热烈。琉兰伤痕累累的躯体正伏在夏江怀里微弱地吞吐着最后的余热。
      他的头好似炸裂般的疼痛,这使他踉跄地跪了下来,伸处巍巍颤抖的手抚摩着她的脸颊。垂死少女的脸庞在此时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红晕。
      “叶扬……对不起,我……没能守住村子……”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消耗心力的艰难,琉兰的眼泪滚落到苍黄的土地里,“他们全都来了……有十八个人,专门冲着你们来的……村子毁了,大家都死了,都是我的错……叶扬,原谅我,原谅我!还有你,夏江……”她忽然极力地绽出一个微笑,“对不起,原谅我……”
      “我原谅你,这不是你的错……”夏江泣不成声。琉兰依然淡淡地笑着,“好好爱叶扬,他是真心爱你啊……我……祝愿你们……幸福……”
      最后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夏江抱住她痛苦起来,那悲凉的哭腔撕扯着叶扬的心脏。为什么,他陡然醒悟,直到死她还是在向自己道歉。但,他一直没有说出去的那个“对不起”她却永远听不到了。
      汹涌的悔恨向他压过来。叶扬伏在地上。他的眼泪第一次如此汹涌。
      7
      西坡的白花已经全部凋谢,踩上去有种枯萎的粉碎。夏江和叶扬并排坐在成堆的废墟里,月亮残缺如同血块。
      “叶扬。”她先开口,但终不知道怎么继续,“我很难过。”
      “我也是。”他回答道。
      于是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再次开口的是他。“夏江,我觉得现在不应该再对你隐瞒了。我该告诉你这一切。”
      “是吗?”她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惘然,“你说吧。”
      “还记得我告诉你我姐姐生病的事么?其实,我姐姐根本就没有病。然而为什么喷泉中央的那座雕像会那样像她——因为那就是她!”
      他避开了她震惊的目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因为我实在是被无法估测的复杂人性害怕了。你们那个社会里的人,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复杂的心绪。当时我并不了解你,我怕你会对我们有所不利。”
      我们那个社会?她不知该说什么,心脏一阵紧缩,她低低地含糊了一句“对不起”。
      “不过后来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希望。所以我应该对你坦然。那座雕像,其实是冰川之颠的人灭国之后将我姐姐石封的结果,为的是她无法再动用那条手链。但是我还是想尽办法将手链弄了出来,打算找到一个有同样能力揭开其力量的人。手链终究是姐姐的,无论到谁的手上,最终还是要为烈国复国出力的。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我会爱上本以为只是利用关系的人。夏江,知道么?现在你已经不是那个当初意义上的‘希望’了,你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灵魂拯救者。”
      “我们烈国崇尚的灵魂拯救,就是在一个人处于高度迷茫状态时为他指引正确的精神方向的人,那就是他的灵魂拯救者。对于我而言,就是你了,所以我会爱上你,现在看来也并非那么奇怪了。夏江,无论如何,请你接受这个事实吧。”
      她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地摆弄脚边枯萎的花朵,如同少女逝去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作为烈国的皇子,我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的国家复活。你愿意帮我么?”
      愿意么?愿意么?尽管方才有千万重的顾虑,她仍脱口道:“愿意。”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那么我应该把下面的计划告诉你了罢。我曾说过,那个园子就是我们烈国以前都城的中心位置。记得我们是从那里进来的吧?我姐姐也在那里。虽然这里烈国遗民的村庄毁了,但我们还有部分遗民定居在另外的区间里,只等复国时间一到就回来帮我。我打算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雪戈,然后立刻回去复活我姐姐。只消将剑插在那个巨大太阳形状的中心就可以,所以关键是剑是否能到手的问题。明天,夏江,我需要你的帮助。”
      “拿到剑以后呢?”
      “我们就回那个园子的世界里去。一旦我姐姐复活成功,马上整个力量区间就会爆发。它会毁灭一切,但又会重建一切。到时候我们的世界就是真正的烈国了。遗民们会回来建设国家,烈国很快就会像以前一样繁荣,然后——”他的声音突然腼腆起来,“然后,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后。”
      尽管狂喜的浪潮差点冲垮了夏江,但她仍然为之一震:“你是说要毁灭现在的世界来复兴烈国么?那么现实社会里的人,不是都会死么?”
      “是的。”他一点也不为所动,“这是复兴烈国的唯一途径。”
      “也就是说你要以毁灭现实世界为代价?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为什么不可以?在你的那个现实世界里生活有什么好处?”
      夏江愕然了。
      “你自己看看吧,那个社会,肮脏丑陋,到处充满欺诈、骗局、冷漠、麻木,你觉得生活在那里很好吗?相信你也看到烈国村庄的样子了吧?不觉得那要比它好很多倍吗?我刚从烈国进入你们的世界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星球上还会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如此泯灭人性,如此扭曲灵魂……夏江,你就真的愿意在那里生活吗?”
      这一番激烈的言辞弄得她无言以对。“但是,”她竭力辩解着,“那里生活着和我一样的人类啊。”
      “他们都是该毁灭的,他们都是肮脏的!”他愤怒地吼道,“他们和那个世界一样,都是该毁灭的混帐东西!”
      “你怎么可以把我单独列出?我也是人啊!还有我的父母,他们也生活在那里啊!”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灵魂拯救者,怎么可以和那些丑陋的爬虫相提并论!至于你父母,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和你一样善良的,所以我可以把他们接到皇宫里来住,免于这场毁灭。相信我,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很美好的。”
      “但是……”
      她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但银发少年已经离去,留下一句“今天就到这里,好好休息罢,明天还要奋战”的安慰。她也不想再挽留什么,径自往回走。
      那一夜,夏江是彻彻底底地失眠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想。大约是刚才和叶扬说的那些话,还有想象中世界毁灭的样子。做叶扬的王后,永远和自己的爱人和亲人住在一个充满人性,关爱的健康社会里,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自己还会有那浓郁的愁闷?她实在是不甘心啊。而到底不甘什么,她又说不出来。只好任凭眼皮兴奋地张了半夜。直到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她才意识到,是时候了。

      最终的决战,没有过多的喧嚣,没有无尽的呐喊。有的只是少年坚毅犀利的眼神和少女手腕上神秘冷艳的绿光。面对十八个冷血的骑师,少年突然大喝一声,驱马奋力向前冲去,看得少女一阵失神。
      风开始加速。少女的脑海里闪烁过无数画面,从最早的发现到后来的温柔,从突起的误会到悲剧的结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真实经历的故事。世间的酸甜苦辣,她似乎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都体会完毕。现在是最后终结之时,怎能不用心将它们了结?最终,夏江感到,冲破枷锁的时刻,真正到来了。
      手链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光芒,空气似乎都被它刺穿成碎片。那重甲的骑师完全被她的气势震住,自觉地在她的前面散出一条道路。而夏江,她已顾不得那些,直径冲向最后抵阵的骑士,一刀迎上去。金属的重击声震得她手腕发麻,但她的发力依旧丝毫不减,急速反向地转动着手腕,刀尖直逼那骑师咽喉处。骑师躲避不及,被夏江狠狠砍中,却因为有重甲护身,只是被划破一些皮肉罢了。夏江自不会甘心,再次出手。我们可以看到,少女娇好的面孔已愤愤地拧了起来。这一刀却是一次击中,配合刺眼的绿光,直入骑师胸膛。刺入又刺出,迅速地来不及眨眼。然后,短短的几秒内,伤口突然爆裂,血喷泉一样地飞射出来,浇了她一身。这算什么,她竟然不会再为这些事情而恐慌,似乎杀人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什么,天经地义?她突然回过神来,我,夏江?她有些迟疑地抹着脸上的血液。然而叶扬已经驱马而来。“夏江,用那手链的绿光融化冰川啊,我要拿回雪戈!”雪戈,她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叶扬一面要摆好起跳的姿势,一面还要抵挡那时不时的袭击,看得夏江一阵愤怒。好,我就用个让所有人住手!她抬起右手高喊起来。开启吧,绿光,手链,为了我的爱人,为了我的世界,拯救我们,濒临灭绝的人性和恋情!
      在绿光的照耀下所有的骑师突然纷纷坠下马来倒在地上用手捂了脸痛苦地惨叫着。叶扬飞身跃上万丈的冰川,一拳向雪戈封印的冰层打去——那坚硬不可破的冰凌,竟在他的一击下碎裂成了千万块。他顾不得疼痛,硬生生将雪戈拽出来,跃下然后挥手唤出区间入口,搂住夏江的腰,低声道一句“快走!”两人便由此结束了最后的冰川之旅。而等他们穿越区间回到现实——也就是那个小花园的时候,正赶上阴霾的雨天——
      8
      叶扬站在瑟瑟的风雨里,水银一样的长发为水引流着,一直滑到长剑顶端。雪戈不知是处于感觉到主人的灵气还是受到雨水的滋润,开始隐隐爆发出镀银的光芒,激得水帘一阵颤抖。
      “终于。”他喃喃地说,“终于拿回了雪戈……”
      “你下一步要怎么办?”明知这样问得愚蠢,夏江还是不自主地开口了。或许这是女人的习性。
      “复国。”同样是习性,他无法对她表示一点点的不耐烦。“一切照计划。”
      “现在么?”
      “当然。”
      “但……”
      他回头看着立在雨里的少女,竟发现她的周身似乎散发出智慧的光圈,有着宛如雅典娜一般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气质。“夏江,”他刚想开口,却觉得有些异样。“我可以和你谈谈么?”江南梦幻般的少女,宛如呓语一般对他说。
      他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少女的两颊绯红。“我想恳请你,不要复活你的王国……”
      但这即使是宙斯说出来的他也要暴怒了。“不可能!”他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是,听我说吧……”
      “不,不可能!夏江!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你不应该反对我的!”他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我最爱的人啊,我的希望,我的灵魂拯救者,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知道,叶扬他有多么伤心吗?
      “叶扬,请你冷静一点。我知道,突然说这样的话一定让你难以接受,但是,请听我说。你想复活你姐姐和你的烈国,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也支持。但是,你就不能换一种方式么?我是说,你就不能不以牺牲这个现实社会为代价?你可以到任何一个区间里去重建它们,就放我们的社会一条生路,好么?”
      “放你们一条生路?”连叶扬也被这样的修辞吓了一跳。“那样残忍么?但我只是用一种制度代替另一种制度啊!有创立必有死亡,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吧?”
      “但你要杀死的是和我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啊!你要忍心一下毁灭它么?”
      “这个虚伪的世界,你活着也没有幸福可言,不如由它毁灭。”
      “叶扬,”她突然觉得很疲惫,“世界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坏啊!”
      少年和少女都沉默了,青天大雨,他们不知道还能摆出怎样的姿势。只是默默地互相守望着,不要争吵,不要甜蜜,两根思想的线在空气里交织成一张网,密密地传送着电流。
      “叶扬,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姐姐,也忠诚于你的国家。但是,你可曾想过,你这样所谓崇高的动机是建立在死亡的基础之上的么?你的国家,它毕竟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它或许,不,必定有它的存在价值,但并不是在这里。它是个世外桃源,不是金玉流堂的资本社会。这一点,相信你也是清楚的。它固然是美好的,但也是虚幻的。或许虚空中的确有它存在的道理,但现实肯定不允许。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到别的某个区间里去重建它,再说白一点就是——叶扬,我不希望你在我们的社会里重建你的王国,就算是我自私的请求,答应我,求你了。”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和我过那样的日子么?”他的声音疲软而无力,“你根本就不爱我,对吗?”
      “不,叶扬。”她惊恐的眼泪飞溅开来,“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叶扬,相信我,我一直都是深爱你的。以前,我以为自己跟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担心这样的爱始终会有隔膜,无法对你说出口。但记得那次你说你爱我么,我几乎要疯了。原来,原来我朝思暮想的爱情就在我身旁啊。叶扬,不要那么说,我会难过的。”
      “那你还要阻止我么?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啊!”
      他吼得很大声,夏江却只是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对不起,”他用手捧住头颅,“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但是,你真的忍心让这么多人死去么?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啊!”
      “我们照样是生命啊!残忍冷酷的生命,留下它等于慢性毁灭啊!这个社会太黑暗,而要想改变这一现实,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做到。”
      “那么,”她疲倦地微笑着,“就算是慢性毁灭,也留下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好么?这样或许在临死还能有所醒悟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少年突然抬起头来,眼里放射出恐怖的红色光线。“不,不管怎么,我的姐姐,还有烈国,一定要复活起来。我们的努力不能白费,我不甘心!复国,我一定要复国!”
      夏江战栗地看着叶扬发疯一般地抽出幽长的雪戈转身向喷泉前那巨大的烈日图案冲过去。刻不容缓,如果雪戈接触到那个能量区间,那么世界马上将会由此为中心而毁灭开来。她所熟悉,所经历的一切,在那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得一点痕迹也不留。夏江也来不及多想,她继而冲上前去,将身体迅速俯倒在地面上,双臂抱住了少年的脚——叶扬前进的步伐被绊羁,他猛然回头,却定定地看着脚下的少女。
      雨势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烟雾和水气充斥在天地之间,模糊了两人脸上原本有的东西。“不要去,”她喃喃道,“叶扬,我求求你。”
      少年收回了前进的姿势,却任凭雨水在身体上肆意又止不住仰天长叹。这叹息,有如利剑一般刺穿了夏江的胸膛。绝情的水在他和她的脸上拼命流淌着,咸得发苦。她只是将手臂环得更紧。
      良久,她听见他缓缓地说:“或许,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水线变得稀疏起来。她拧着湿漉漉的裙子,靠在他怀里。
      他说:“我打算离开这里。”
      “去哪里复国么?”
      “不,不复国。”
      这话刺激了夏江。“对不起,是我的自私害了你。叶扬,原谅我。”
      “不,这不是自私,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生的时代错落了。”
      又一时间两人想不出要说的话。她低头玩弄腕上的手链,他专注地凝视着雨中的花园,那美得哀伤的花园。
      他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
      夏江惊恐地紧跟着他走到花园中央。少年直径穿过喷泉和烈日图案,一直没有回头。
      “叶扬!”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给我等一下!”
      叶扬慢慢地转过头来,“夏江,”他哀伤地笑着,“对不起,我给你的伤害太多了,我想,是时候道别了。”
      “是你自己不敢面对吧!”说这话的时候夏江已经泣不成声,“你就这样不愿意对我负责么?”
      “对不起,夏江,是我没有能力。”
      “但是,我们不是真心相爱么?你真的舍得这样纯真而且长久的感情就这样破灭掉?”
      “不,在我心中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但是,这是我们各自的选择。我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或许,分离更能给我们带来幸福。”
      最后,他袒露出一个绝美凄惨的笑容,“夏江,请记住,我从来都是爱你的。但是,忘了我吧。”
      叶扬开始往门外走去。夏江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等一等!”
      他看见她将手腕上的链子取了下来,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拿回去,不然我无法忘记你。”
      “那么,就让它无法忘记吧。”
      链子被他反手打回去,落在夏江面前的地上。玛瑙浸在了水里,忽然开始幻化一丝一丝的光圈,最后演变成冲天的绿光。
      它在为他们的分别而悲哀么?
      “叶扬,我不可能忘记你!”她哭着跪了下去,“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告诉我,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你!就算你在回避我也好,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啊!”
      在满眼绿光中,她看到少年疲惫的脚步远去,留下那甜美的誓言以及冥冥中的一个声音。“夏江,我要带走我的姐姐去Q城,找我剩下的同胞们。或许,我将和他们在那里过一辈子。我希望,这一辈子是有你陪伴的。但至少,我有关于你的美好回忆。当我老的时候,或许会在夕阳里重温罢。”
      叶扬。我说过我要陪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9
      第二天,去那里上课的同学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喷泉中央那座美丽的女人雕塑不翼而飞,并且班上那个银色头发的少年也不辞而别,从此没有再出现了。而更令那位好友沮丧的是,那神秘的花廊也在一夜之间蒸发不见。
      她没有对这些做任何评论,只是心里剧烈的疼痛无法表露。他真的带走了关于他的一切啊。
      然后她也走了,去Q城。没有人知道她的理由是什么。
      而现在,站在Q城街头的她,却是完全的空虚和迷茫。叶扬,叶扬,你在哪里啊,出来见我吧!
      但既然我来了,我一定要找到他!
      少女飘渺的身影在浮华的城市里急急地穿梭寻觅,融化在虹霓和光影之中。链子温暖着早已冰冷的左手腕。转瞬间,她终于看到了那一丝熟悉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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