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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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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西沉,透过松柏映在石板小路之上,玉檀寺的夜晚无比安静。出了那石窟,外面的空气依旧是泥土混着寺里独有的沉香。
原来这就是人间的香气。微雨悄悄伸了个懒腰,一脸幸福。
可不一会,就见大批大批的暗卫自他和苏止行二人身边飘过,白二震耳的声音还在石窟里回响,他怒吼道: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人。
“造孽啊造孽,真可惜了这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微雨撇嘴。
一旁的苏止行嘲笑他,不过才在“人间”享受了一小会儿,就忘了他的任务就是要将人间搅成地狱了么?
微雨忙道不敢。
“可你到底和我不同,你年纪还小,若有机会离开那千重阁,离开了我,将来还是可以在红尘好好走一遭的。”
“我不在乎身在何处,但我一定要跟大人一起。”微雨扭头,傻笑,“对了大人,您刚刚跟白影主说三日之后那姓杜的便会自己现身,是虎他玩儿的吧。”
“你且算算,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四月十五。”微雨一脸疑惑,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三日后是月圆之夜。”
“这便是了。”苏止行点头,“月圆之夜,毒蛊人只要饮足了血就会变的癫狂。远比今日这样的邪祟要恐怖十倍,这你也是见过的吧。”
微雨点头,“所以说那姓杜的就算得知了消息让白二那个废物给放跑了,只要他还继续藏在山上,就一定会在三日后回来破釜沉舟。可是大人,那毒蛊人陷入癫狂,再加上一个杜淮阴,皆不是省油的灯,咱们真的能从他们身上讨便宜么?”
“你是不信任你家大人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啊。”
“这我倒是……什么人?”
听闻灌木丛后面传来“簌簌”的响声,微雨本能的警觉使得他直接抽出了袖中的短刀,眼神之狠厉瞬间领他判若两人。
未闻答话,短刀“嗖”的一声直接飞出,微雨两步上前,原来不过是只麋鹿。
“啧啧啧,好好的一只鹿,非得跑到这儿来。”
“啧啧啧,跟了我这么多年,是人是畜都分不清楚。”
微雨爽利的从鹿身上抽出了短刀,随手甩了个漂亮的花儿,“不过大人,我敢确定,这回的这一位,肯定是人。”
说着,微雨再将短刀一甩,伴随着的一阵惊呼,苏止行呼吸一窒,瞬间消失在微雨的身侧,待微雨回过神来的时候,刀尖离着小女孩鼻尖就只剩下了一寸,他的右手牢牢的握住了刀柄,随后一松,刀落在了地上。
“大人!”微雨匆忙充上前来他的心顷刻便提到了嗓子眼去,“大人你有没有受伤?您为什么……”
“苏大人?”
“你怎会在这儿?”苏止行蹙眉,回过神后,他声音冰冷,低头望见了她捧了慢慢一手的草药,皆为止血化瘀只用。
“谁受伤了?”
“是……姐姐。”
“沈南知?”
苏止行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那群暗卫的身影,他脸色一僵,情急之下,他的音调都不自觉的提高。
“苏大人怎知我的名讳?”
身后传来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猛然转身。
“姐姐!”
南意早被吓的不轻,立马丢掉了手中的草药扑倒了她的怀里。飘逸的长发拂过她的面颊,沈南知正对着他。
她没有受伤,虽不是十分快乐,但却依旧像昨日一样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旁的微雨看的直愣,他能明显感觉到大人看似无波澜的深色中,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南意经此飞来的横祸,段不敢再一个人回去。苏止行轻轻摆手,微雨便轻轻的蹲下身来,亲自哄着,才让南意愿意乖乖的跟自己走。
“深更半夜,你怎会在这里?受伤的人又是谁?”
“苏大人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比较好。”沈南知轻笑,“不知您是从何处听得我的名讳?”
“沈家茶楼不久前也在知州府的席面上出了个不小的风头,知道你的名字,很奇怪么?”苏止行平静的编着理由,眼神却依旧不自觉的打量她的全身,“现在轮到你了,你为什么在这儿,受伤的又究竟是谁。”
“是我的婢女荔枝,在晚间搬东西的时候不慎划到了手腕,只能和南意出来临时找些草药。”沈南知咬了咬唇,“沈家曾经做过药品的生意,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小本营生,所以我还勉强实得一些药材。只是未曾想苏大人竟然比我还懂得,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能止血的大蓟。莫不是苏大人曾经家里也做过药材的生意?”
沈南知的双眸闪闪发亮。
“不曾。”苏止行淡淡摇头,“另一个问题,你为何在这儿?”
“每月中旬,我都会来给亡父母上香,他们的牌位就供在玉檀寺里。”
苏止行的身子几不可查的一颤。
“所以,你一炷香就到了现在?”
“这是另外的原因。”沈南知摇头,将自己为何会此时此刻还在山上的前因后果全都交代了出来。苏止行震惊不已。
“于是沈姑娘你就为了那区区的百两银子,甘愿在这样的地方给陈家的阔千金当好几日的厨子?”
“在哪里都是给人家当厨子,山上和茶馆里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与苏大人不想管的事情你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
沈南知不恼,反倒勾起一抹极好看的笑。
“苏大人,你刚刚的这副样子,是真的真的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沈南知抬起足间,缓缓上前,直直的走到了她的跟前,与他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小女在扬州城的这么多年,无门无路。如今可算认识一个京城之人,倒还算得上投缘,不知您在左相身边这么些年里,是否听说过当年京城里的第一富商沈清杰,又是否听说过……秦景?”
苏止行任凭心中翻江倒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没听说过是吧。”沈南知笑着解围:“没听过、不知道、没见过,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苏止行,你还真是……”不经意间,她有又一次直呼了他的名字。
罢了,沈南知又不自觉的攥紧了袖中的通关文牒,那是她得意再次进京的唯一凭证。
“苏大人,今夜晚了,我这便回了。你我之间,后会有期。”
松树林的伸出隐隐又传来了恶心的气味,白二和他手下的那群人又不知在那里开启了混乱的杀戮。苏止行此刻即便想要让她连夜下山,此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从今日起,到三日后的月圆之夜,玉檀山上的任何一人都无法离开。
飘香的发丝拂过他的鼻尖,苏止行叫住了她。
“何事?”沈南知停步,扭头。
她的神情,就仿佛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豪,目光被月色衬的发亮。那一瞬间,苏止行有些恍惚。记忆中她好好长大的样子,应该就是此刻的模样。
可惜了,可惜。
他已经死了……
“无事。”
那些个话,还是不要说给她了吧,“要下雷雨了,沈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吧。”
“好。”
沈南知乖乖点头,从小到大,秦景的话,她都是听的。
*
秦景是在八岁的时候,跟弟弟一起被送去了沈家。他的亲生父母,也是一个医术精湛的生意人,至于他们跟沈家的关系,算是同行,算是知己,可又天差地别。沈家事名副其实的京城富儒,秦家不过是一个平凡乡绅,靠着小小的药铺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他本从不讨厌。可一夜之间,父母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他们带着自己和弟弟一路进城摸到了沈家的大门。那一幕秦景至今都记得,父母是如何在大雨里直直的跪在了沈家老爷的面前,沈夫人慌忙地将他们请到了厢房。大人们在里头聊了很久很久,秦景和弟弟则望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的零食惊掉了嘴巴。
后来,父母亲走出了门来,又紧紧的抱了他们兄弟二人。秦景清楚的记得,他在从未再自己面前示弱的父亲眼里,见到了泪。而他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就这样做梦般的成了沈家老爷众多义子中的一个。一时的享乐贪欢让他在那几日里完全忘记了关心父母的去处与死活。在后来,他见到了同他几乎同一时间被沈老爷收养的那群义子中提到的那个女孩儿,便是这沈清杰膝下唯一的一个女儿,沈南知。
他永远都忘不了沈南知见到自己的第一面时,才那么大点的她瞪着那样一双怯生生又圆鼓鼓的眼睛,明明是家里头最得宠的一个,胆子却最小。
她是所有“哥哥”们最喜欢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的瓷娃娃,精致的就仿佛一碰便碎的娇花儿。她害怕昆虫,害怕雷雨,害怕看到别人吵架,害怕天黑。纵然生在医学世家,父母也请了最好的老师,可依旧学不会京城才女精通的琴棋书画。但她活的自在,活的洒脱,她待人温和友善,说起话来如同一只娇滴滴的绵羊。
秦景从未想过要将他占为己有,更是从未在乎过南知长大后对自己的疏离。他心知肚明,亦有预感,这样好的小姑娘将来若是长大,必不会随随便便嫁给沈叔叔为她精挑细选的那些“赘婿”,她应该嫁给这个世上最出色的男人,那个男人亦会像沈叔叔一样将她放在手心里宠她。
可她没有,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不自觉间,苏止行停下了脚步,再一抬眼,雨水倾盆落下,模糊了他的眼。
微雨正从对面的门里出来,刚好瞧见大人淋在雨里的一幕,急忙撑着手中的伞走来。暴雨伴着雷电,霹雳照亮了山上的夜晚。
“大人,夜了,我已经将南意安全的送了回去,咱们也回吧。”
苏止行冷笑,原来他走着走着,绕了一圈,到最后,竟然还是停在了她的房前。
“大人?”
“微雨,你说,她长大了,还会怕雷么?”
“大人在说什么?”雨声太大,微雨有些听不大清。
没什么?苏止行冷笑,他究竟是在说什么呢?她怕不怕,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面前的屋子一片漆黑。或许她早就已经睡熟了吧,又怎会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