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与他掌心的绵羊》芝士鱼丸

9、旧事

　　沈南知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外头下过了一夜的雨，窗外飘来她儿时最爱的泥土香。
　　早膳时分，南知想到雨后去寺里的路并不好走，便索性决意一人独行。张姨娘也点头应了，她今日的心情甚好，原是从女儿南意口中听得了一件好事。
　　“这段时日以来，姑娘你为了沈家茶楼为了养活我们这些人也属实是折腾了不少。不如南知，下山之后，我们好好的休息一段时日，像这种折腾人的活儿今后也还是莫要再干了吧？”
　　沈南知不解的望着她，张姨娘可不是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人，她从前爱可视一门心思扑在自己亲女儿的嫁妆上的。
　　“我也是听南意说的，说是昨日上山之前，灵芝堂那里来了一位贵客，贵客声称将来全江南的贵人们都将引进咱们沈家的药材，这事若是成了，那一个月赚到的银子就抵得上我们茶楼一年的了。咱们一家今后便不用再过的如此辛苦了。”
　　荔枝听了之后禁不住张大了嘴，世上竟然会有这种好事。沈南知在饭桌上反复思量了再三，也想不出究竟谁有可能会帮自己这么大的忙。
　　“姐姐你说，会不会是苏大人？”
　　荔枝一口粥险些没将自己呛死。
　　“小南意，姐姐告诉你一个真理，黄鼠狼是绝对不会做什么好心的，那家伙就算没有坏道那种地步，也不会做出这种没由头的好事，咱们两家啊，没那么好的交情。”
　　“可若是他看上了我姐姐呢？”
　　这次轮到一家人全呛在手里的那口粥上了，唯独除了目光怔怔的南知。
　　“我是说认真的。”小南意还一脸着急的想要解释，“昨晚我起夜的时候还瞧见了，屋外明明下着倾盆大雨，苏大人却一直在回廊外头站着，就好像是守着谁一般。苏大人能守着谁呢？会是母亲、荔枝姐姐，还是我呢？”
　　“那他没事儿守着你姐姐做什么。你姐姐难不成还怕打雷？”
　　“谁知道呢。”小南意摇头，“若实在没别的原因，便是想守就守了呗。”
　　“……”
　　桌上的三人无厘头的争论起来，却无人注意那个刚刚跟她们坐在一块儿的南知不知何时便放下了筷子踱步出门，连个影儿都没有留下。
　　*
　　日出时分，城内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山，后山的人大多也还并未从睡梦中起来。空荡荡的殿里，出了沈南知，也就之余一个寺内的高僧。
　　高僧时常在这里见她，与南知也算是有缘人了，他告诉南知，更早些的时候，已经有人擦拭过了沈大人的灵牌。
　　“师傅，您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什么法术，能够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声音，让一个人变成彻头彻尾的一个人呢。”
　　“施主您认定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您过去认识的那位？”
　　犹豫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心中清楚，这世上并没有这样的法术，更不会有什么法术可以使一个文弱书生在短短的几年之内拥有惊天的武功。我希望他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人，又害怕他不是。”
　　“既然声音、长相、还有姑娘所说的武功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可施主的心中仍觉得那就是他，想必那个人在施主的心中很重要吧。”
　　“我曾亏欠与他。更曾做梦都希望他回到了的身边。”
　　“姑娘，其实一个人的容貌什么的都不重要。”老僧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性，同一个人再怎么变都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一个好人的心性，是绝不会变的。”
　　高僧最后拜了一拜之后站起了身子。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沈南知急忙回应，“我相信他现在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无法将一切都告诉我而已。”
　　“你的心中已经如此确信，又何须问贫僧？”老僧扭头笑了笑，“姑娘若是害怕骤然询问会伤害到他，不妨再等等看。且记住，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最痛苦的日子都熬了那么久，再等一段时间又有什么难呢？”
　　老僧起身后便缓缓离去，留下沈南知一个人跪在佛像面前思虑良久。
　　“多谢师傅，我全明白了。”沈南知兴奋的勾起嘴角扭头，却反应过来刚刚同他跪在一起的老僧早就已经起身离去，如今在她身旁的早已换了别人。
　　不是熟人，她正欲起身，身旁的白衣男人却缓缓开口。
　　“姑娘五年之前，是跟家人一起从京城来的吧。”
　　沈南知一脸诧异的扭头打量着他，来人一身白衣，上到冠子下到鞋子无一不是白色。他的声音沙哑，模样也并不出众，有些令她瘆得慌的，是他有着自己曾经从苏止行眸中见到的一副死人一样的神情，这眼神在苏止行脸上倒好，在他脸上委实是不大舒服。
　　见沈南知没有答话，白二冷笑了声。
　　“既然就是当年京城里的那个沈家，那你想必是认识秦景的了。”
　　“你是何人？”
　　他竟然会知道秦景？
　　“是个手上沾了无数鲜血的坏人。”白二冷冷答道：“可我也是个时刻想要消除自己一身罪孽的可怜人。”
　　“姓甚，名谁？”
　　“江湖杀手。”白二答道：“不过在做江湖杀手之前，我曾也是位刽子手。”
　　沈南知身子一抖。
　　“是了，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本不该出现在这佛门净地。不过我也说过了，我自然会慢慢赎罪的。”
　　“那你跟秦景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亲手杀的。”
　　白二缓缓的在佛像跟前拜了一拜，扭头，便望见了沈南知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沈姑娘如这个神情，可是想到了当年的那桩事么？名噪一时的沈家也不晓得是得罪了谁，竟被诬陷进贡给太后调理身子的药里查出了不祥之物。皇帝下旨，若是无人肯在那时自首，整个沈家上上下下皆要出来背锅。而秦景作为你们沈家还算有情有义的义子，却是这时候唯一肯站出来的。”
　　往事如同洪水一般涌上心头，这些她不忍心回想起来的旧事就这样被人生生提起。南知只觉得窒息的很。
　　“那时候你十一岁，心中全然都是是非正义，而早在那一个月前，秦景刚刚中了进士，是全京城的人都公认的天才，正面临着大好的未来。可偏偏却在那个时候，为了你们沈家含冤入狱。沈姑娘的心中，是有愧的吧。”
　　她未应声，紧咬着唇。
　　“看来我说的都是真的。”白二轻轻的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使得他独有的死人般的声线在她耳边浮现的更加清楚，“不过今日我既见到了沈姑娘你，便也是老天有眼，让我能够稍稍赎一件罪责。”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颤抖着咬牙
　　“我呢，在那时执行斩首任务之前，偶然听说了你么沈家的故事。心想是哪个傻子会在那时候出来顶罪生生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这才买通了狱卒兄弟决定出去见见。可是当我看见他时我却瞬间震惊。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沈南知匆忙扭头。
　　“我看见，他竟然被关在了‘霜’字房里，那里关着的，可都是跟随先秦王的谋逆之徒。是要经历一整套大狱的磨难，方能血淋淋的上路的。这是他们谋逆的报应。”
　　“谋逆？就算我们沈家真的进贡了假药，又与谋逆有何干？”
　　“那是因为出问题的并不只是你们沈家。更大的原因，是出在秦家。”
　　“秦家？”
　　“正是秦景的生身父母。”白二冷冷道：“秦景跟他幼弟当年被送入你们沈家，说白了，并非是‘送’，而是‘藏’，是秦景的父母自知自己参与谋逆的事情绝对不能牵连到了无辜的孩子，所以才连夜将那两个孩子带到了沈家。后来沈家出事之际正值新帝登基，彻查余党。随着秦景在科举上突出重围、引人瞩目，他过去的身份也随之被人抖了出来。”
　　“所以说……就算那个时候沈家未曾出事，景哥哥也……”
　　“没错，秦景那傻子要不是那个时候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欺骗了沈家，一切的事情皆因自己而起的话，沈家的任何一人也一样活不成。救你们只是顺便。我听说了他故事的全部，对于他这样的人，我也只能说句可惜。”
　　说到这里，一向早已将生死视之如常的白二也禁不住动容。故事是苏止行讲给他的，却又没有一个字是编的。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最后，他缓缓地站起了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
　　“沈姑娘，我说我见到了你就决定了赎罪，也是因为我想起了临死前那傻子托我最后带给沈家的一句话。他想说经此一事，沈家并不欠他任何，反倒是他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沈家的恩德。毕竟当初若非沈家收留，他恐怕还赚不得那几年活头。按理说，将死之人最后的话，我早该想办法带给你们，只可惜，我那时，还并非是个好人。”
　　她的整个身子僵直而又冰冷，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大脑几乎一片空白。那一刻，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划过脸颊的那滴冰冷的泪。
　　“沈姑娘，如今话都已经带到，我也算是轻松了许多。你若是还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心中也大可以放下了。那个人这一生虽冤，倒也走的安详。”
　　外头又一颠一颠的走进个蓝衣服的女孩儿，见了南知的背影激动的便扑了过来。
　　*
　　白二径直走出了门去。殿门之外，微雨缓缓自柱后现身，盯着白二的目光毫无一丝善意。刚刚殿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眼见着白二难得乖顺地将主人实现交代过的话一句一句的讲给她听，他的心中却并无喜悦。
　　“看到了么？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她信或是不信，那就不是我要管的。”白二苦笑停在他的身侧苦笑，“该我做的都完成了，告诉你家大人，两日后我若是见不到杜淮阴的影子，也定然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说罢，白二一抬步便消失不见。
　　沈南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同木头人一样的在大殿里跪了多久，身边来叩拜的人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就木讷的如同木偶，直到陈钱钱一蹦一跳的跑进殿来，焦急又兴奋的一把扑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