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血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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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衣袖游离着几分甜味，从容不迫地揽住他的腰，将他安全带回到地面。
张植笛从不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未及站稳，他便以内力相抗，想要反客为主。来者未曾想过他会在此刻出手，毫无防备，被震得往后一仰，两人顺势倒在了地上。
张植笛咬着牙撑起手肘，不留神压到了底下的那个人。那人闷哼一声，听来倒觉得耳熟。
却看那人颇有涵养地起身，适才跌入水中，半身湿透，却不显得狼狈。轻轻抖去衣发表层浮着的水珠，一派温文如玉之相。不像是摔倒，竟有几分放浪形骸之后的酣畅淋漓。那人蓦然回首，张植笛心头一紧。哪怕是黑夜，也不难辨认出，此人乃是离殇。
“公子颇有闲心呐，风流过后，便来盯梢在下了。”张植笛有些生硬地开始称不上是寒暄的寒暄。
离殇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植笛兄看来心事重重。天还未亮，不如你我二人前去痛饮一杯，换身干净衣服，亦可借酒消愁？”
离殇认真地望向张植笛。
凤衔桃花浮碧水，桃花流水映凤凰。
二人皆未出声，天地之大，一时间只闻得雨声泠泠。
良久，张植笛声音有些嘶哑道：“也罢，愁更愁。”
离殇嘴角不觉噙了笑，疾步往前走去。二人雨夜疾行，不知不觉一栋称得上是富丽的小楼映入眼帘。
雨势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从房檐滑落，滴入无名的夜。风铃喑哑，藏匿在漆黑的角落。
抬眼，小楼的匾额颇为娟秀地题着“金宵阁”三字，张植笛面色一僵，这是京城首屈一指、远近闻名的青楼。离殇未曾注意身旁人的神情，一把拽起张植笛的袖子继续往前走。张植笛眼疾手快抽出匕首，嘶的一声，快刀斩乱麻般割断衣袖。
离殇惊诧地回首，凤眼微抬。借着小楼的光，张植笛清晰可见那双令人难忘的眼眸。蜻蜓点水般，先是微讶，随即水纹荡漾，睫毛轻垂，深褐色的瞳孔变得有些深邃莫辨。张植笛本能感觉到离殇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我个纯爷们，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张植笛话一出口，自觉有些不妥。
离殇轻声笑：“那别处的酒楼可在这最深的夜开？”
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张植笛有些头疼，素日师尊教予他君子六艺，知廉耻，懂礼仪。礼、乐、射、御、书、数他或是略通一二，或是有所建树。但是若论起国风离骚来，张植笛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故而离殇那如诗般的话语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春风化雨一般，轻轻的，带着点柔。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雨，不知缘何而起，亦不知何时消散。
本来就因为缺少睡眠而头重脚轻的张植笛，此刻更觉有一种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之感。他扶额缓缓道：“离殇公子想必是初来乍到。京城繁华，非同寻常。‘千金醉’这种大酒楼，也在夜间开。”
提及初来乍到，离殇神色微动。他挑了挑眉，温声道；“那就烦请植笛兄带路吧。”
两人到达千金醉酒楼时，正是黎明破晓之前，夜最漆黑的时候。
二人要了几坛好酒，些许下酒菜，坐下对饮。
相顾无言。
酒过三巡，离殇率先打破了沉寂：“永宁王府，出了什么事儿？”
张植笛闻言，愣懂地抬头，像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一般。一双桃花醉眼迷离，竟添了几分妩媚。眼角微红，双眸像汪了一泉水，澄澈透亮，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让那泉水颤了颤，饱含着无奈。明明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偏偏眼底的无情如一把冷剑，将人远远隔开。
张植笛一仰脖，又灌了自己几口酒。执壶的手刚想放下，忽然被握住。他容色微变，酒虽能解忧，但却使所有的事情揉在一起，不分敌我地忘却。来不及任何思考，便全都消散了，他没有挣脱。
恍惚中听闻离殇开口：“别闷在心里。酒藏为酱香，沉淀岁月；愁隐伤人心，历久犹在意。还是说出来为好。”
张植笛不明白为何他如此信任眼前这位相识不足半日的倜傥公子，他面上空白了片刻，缓缓开了口：“王府里惨死的，是我七师弟。”压抑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心，他举起了酒壶。离殇拉住了他，叹了口气：“酒虽好物，切勿多饮。”
他没有看向离殇，却顺从地放下了酒壶。“我不知他因何缘故来到京城，更无法知晓杀他者所系何人。”
张植笛茫然地盯着桌面，自顾自地说道：“杀他者以内力伤人。他身上皆是淤泥，却无血迹。凶手内力浑厚，一击便使七师弟筋脉俱断，内血喷涌。这招式……”
离殇接话道：“江湖间空明派内力强大，藏无派来去无踪，川岭派力量雄浑，乌邪派善药功毒物，另有不成气候的小门派，以及游医侠客。这招式并无显著特征，也很难说是哪家门派的。”
张植笛轻轻点头，呢喃道：“不错。只是疑点还有许多。我师弟的死因明明是筋脉断裂，但他的面容刻意被划破，让人无法辨认。这说明凶手是存心想害死七师弟，但并没有藏尸，反倒是大喇喇地放于王府中央，怕是想连带上王府，把祸水泼去别家。”张植笛醉酒的头脑有些发胀，要了些凉水清洗面容，才勉勉强强清醒了点。
离殇沉吟：“依植笛兄这么一说，这案子同不日前秦自牧的案子一般，疑点重重呐。”
张植笛闻言顿了顿，声音有些不稳：“你也知道秦自牧的……”
离殇惨然一笑：“我如何不知？他的命案同我也算是有很大关系。”
“只是我有些奇怪，七师弟如此聪颖，居然没有留下任何死亡讯息。凶手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一击毙命，以除后患。”
张植笛提壶灌了自己两口酒，扬手一抹。离殇带着几分疑惑，轻声问：“植笛兄你既然说你师弟面容被毁，那如何得知其身份？”
“世人观面相，可是面相善变。人心险恶，面上却挂着善。人最会伪装的，便就是脸了。可是喉结，却不容易伪装。”张植笛把玩着酒壶，若有所思。
离殇面上浮上一层疑惑，却使得姣好的面容更加顾盼神飞。张植笛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说谎者喉结隐动，忐忑者喉结上下凸动，这是人之常情。但如面相，每个人的喉结有诸多不同之处，故而以此辨人。”
张植笛感到自己真的是醉了，此刻他行事已然不过脑子，迟疑了片刻，他缓缓道：“可是说来奇怪，我初见你时却没有观察你的喉结。而是……你的全部。”
离殇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张植笛像是承受不住那目光，加上醉酒的他眼前犹如幻境般无法看清，他闭上了眼睛：“有些奇怪吧，只是我无法将你割裂开来，与我而言你与生俱来便是一个整体，看见了你，便是完整的那个你。”
离殇专注地望向张植笛。后者微微睁开眼，全然不晓得自己说了或是做了什么似的，眼底浸满了无辜。
离殇浅浅笑着，低声道：“人道是‘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眼如桃瓣，睛若秋波。’酿泉泠泠漾春波，甘酒冽冽醉今宵。”
张植笛觉得眼前的景物含带着离殇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离殇的低语如一阵柔风，将他送至渺远的梦乡。他从没有在生人前睡着的习惯，时时刻刻的全副武装，让他永远显得那么坚不可摧。眼皮渐渐变沉，屋内弥漫着酒香，离殇变得模糊起来，湿热的空气暖而暖味。
离殇紧抿着嘴唇，望着那个趴在桌上睡熟的人。这就是他最柔软的一面吗？他付了酒钱，来至前台吩咐找人好生照料张植笛，最后望向了小楼，又匆匆转身入了那喧嚣的世界。
最忆是梦乡。一切都悄然沉淀在那一去不复返的雨夜之中。
张植笛自睡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一个黄毛小子怯生生地看向他，他脑子登时嗡的一响，却徒留一片断垣残壁。他依稀记得离殇同他来至酒楼，想要借酒消愁。昨日的无限愁绪此时仿若化成了淡蓝色的伤痕，藏在心底。回想时会痛，淡蓝色的痛，却不似昨日浸透寒冰的那种绝望之感。记忆断断续续而来，离殇似乎温声安慰了他，又似乎不是。他又感到头痛了。
那黄毛小子想必是新来的侍者，言语里带了几分稚嫩：“这位公子可是醒了？需要点什么吗？”
张植笛摆了摆手，明知故问道：“是谁吩咐你过来的？”
那小子狡黠一笑：“也是个翩翩公子，身量挺高的，丹凤眼。”
张植笛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清了两声嗓子，道了声多谢，掀起衣裙离开了酒楼。
他离开芜城山已有一段时日。因为任务的保密性与不确定性，两边都未曾通过信。如今重新提笔，便添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悲戚之感。
遥想师尊命他来至都城，暗潜于永宁王府之中，查清空明派秦自牧的死因。可他此刻非但没能接近这件密案，就连他那客死他乡的七师弟的遗体，他都无法护个周全。伤疤将被揭开，痛苦如群蚁般啮噬着心口的裂痕。
他饱含着苦泪，提笔书就一封带着血痕的信。
等回信的日子是漫漫无期的。没有师尊之命，他不敢贸然回芜城山，也无法预期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他隐约认为，定有人在暗算江湖各派。思及此，他不禁轻蔑一笑，此人胆子可不小。
他也会在夜晚孤身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一连几个晚上，张植笛不得不承认，他只是想碰见离殇罢了。
可是天命戏谑地告诉他，不幸运之事十之八九，他竟没再能遇见离殇。
第九日，他收到了师尊的来信。信中浅浅谈到芜城山皆知，都很愤慨，只是有诸多事情需要料理脱不开身。希望张植笛留守京城，继续查清秦自牧和七师弟的案子。
张植笛哑然。江湖是非多，各派纷争，须得确立领导者的地位。故而各派相约每五年相聚琅玡山，一较高低。掐指算来距离最近的一次武林大会，只有一年有余了。哪怕出了天大的事，各派都不会放弃这次改天换地般的大会。
这便是，众人所趋之若鹜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血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