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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影痕 ...

  •   这便是,众人所趋之若鹜的吗?

      尘世喧嚣,来去匆匆。有人丢了灵魂,有人丢了情怀。也有人不急不慢地行走,捡起被丢弃的那个世界。

      张植笛立于街边,耳畔边吆喝声络绎不绝,牛马铃铛叮叮响,偏生清脆铃响与牛马呼出的浊气混合在一起,带了几分锈的气息。

      身边的人推推嚷嚷。鸢飞戾天者匆匆赶路,脸上谄媚的笑已然成为习惯,哪怕卑微地低着头,也可依稀观得那过分扭曲的面容和那僵化的嘴角。经纶世务者一席官袍,高高坐于大轿之上,倘若着实有幸能等他们掀起罗幕,看他们那自以为目空一切实则呆滞麻木的目光,傲慢不已地扫视街头。油光滑面、肥头大耳,似乎在借此掩盖他们先天的愚笨无知。

      可笑,真是可笑。张植笛冷冷地看着。不曾想自己远离京城这些年,这些人不进则退呐。

      众人皆认为江湖乃是好汉云集,豪迈仗义之处。却未曾想过江湖也是个避难所。仕途不顺的,为情所伤的,杀人放火的……江湖没有门槛,鱼龙混杂。

      不过也有那一干洒脱之人,哪怕未入江湖,也已是江湖人。

      江湖只是个名字,盖不了污流,也藏不住清流。

      站得有些乏了,张植笛起身,抖了抖身上本不存在的污秽,向不远处的一家烤鸭店走去。

      “老板,果木烤鸭蘸酱,多黄瓜少葱,裹皮要薄要嫩,若是比我这纱厚了,可别怪姑奶奶我大打出手哦!”张植笛闻言愣了一下,寻声望去,一位娇小少女撅着小嘴,风吹面纱掀起,嫩红的嘴如花蕊浸过一般。

      张植笛脚下不留神差点跌一跤。这是他那本该待在芜城山的小师妹林樾。京城到底有什么好,这是想让藏无派倾巢而出吗?小师妹若是独自一人前来,也太过危险了吧。

      老板忙过来唯唯点头,欠身道:“小姑娘人虽小,脾气却不小哇,老夫这就去吩咐。”

      “慢着!”有人拦下,“小姑娘,人在江湖走,凡事得讲道理。老板独家风味,顾客自行品尝。这样要挟别人,怕是有些不妥吧。”

      张植笛猛地一扶墙,差点又跌一跤。说话的人竟是离殇。

      “你这个人长得挺好看,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啊,就没人管管……”林樾故意装出很凶的样子,话没完全说出口,却被张植笛强先一步拦下:“阿樾!”

      林樾先前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店门外的张植笛,此刻惊讶地无法形容,惊喜地叫道:“大师兄 ?!”

      离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似笑非笑:“小甜,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张植笛血往脑子里一冲,震惊道:“你唤我作什么?”

      “大师兄,大师兄,阿樾找你找得好苦啊。”林樾不等离殇回答,跑过来拽着张植笛的袖子荡来荡去。因为欣喜而眉飞色舞的面庞显得更加惹人疼惜,想要撒娇,却又想装出成熟的样子,一双狐狸眼溜圆,水灵灵的一眨一眨。

      “找我?”张植笛讶异不已。

      “对啊!”林樾点点头,回身半含嗔对离殇道:“人家说话你也要偷听吗?”

      “如果你们要讲私房话,不才自然不便在场。不过大家风尘仆仆,都有些乏了,与其先在此谈要紧的事,不如先请用膳。”离殇颇为温柔地开始循循善诱。

      “也对,先饱餐一顿才是重中之重。”张植笛沉吟片刻,突然侧头向离殇道:“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你喊我啥来着?”

      “小甜。”离殇扭头望向张植笛,意味深长的眼神能让人沉醉其中。他凝视着张植笛点闪的目光,又开了口:“你醉酒时眼眸如同那桃花酿一般,甜而不腻,带着一丝微凉,小甜,难道不恰当吗?”

      “打住……”张植笛已经要怀疑人生了,“这事儿不如我们后面慢慢聊,咱先吃饭吧。”

      “也好。”离殇换回了他那令人着迷却又难以捉摸的笑意,收回了目光。

      一时间碗盘叮叮当当响。鸭香伴酒醇,扑朔鼻翼,点踩味蕾。烤鸭蘸酱,裹于薄皮之中,葱香调和着黄瓜清凉,顿解油腻,唯留香嫩。

      入口忘怀,皮真就如薄纱般,近乎透亮。面香藏匿在这半寸天地间,明明柔软得如芊芊素手,入口却莫明变得带了点酥甜。清脆声响,黄瓜白葱丝宛如簪断。皮柔丝脆,一阙新调。

      酱香浓郁,鸭自带的鲜香像是被酱味蒸腾着,如白浪碎末翻滚,鲤鱼跃龙门般钻入口腔。细细咀嚼,先前这般那般非凡体验仿若记忆碎片,寸寸卷铺而来。贝齿击叩如鸣佩环,新乐含香,道一声此曲只应天上有。

      浅尝清酒,如弱水相绕。好酒席卷了残留余味,灌彻入心扉。

      膳罢,离殇抱了抱拳,先请告退。离席之时,似乎犹疑了一瞬,回身温婉一笑:“小甜,倘若你后日有空,黄昏半杆斜,人约王府后。”

      正值张植笛举杯饮酒之时,闻言被呛了一下,猛咳了一阵,呛红着脸对上离殇担忧的目光:“也成。”

      “阿樾,此番来京城,只有你一人吗?”待离殇走后,张植笛平复了片晌方开口说。

      “我同你说了,你可不能和师父说!”林樾凑到张植笛身旁小声说,“我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张植笛差点又要被呛到,他当的一声搁下酒杯,脸色气得铁青:“胡闹!你姑娘家家,孤身一人从那么远来京城,现在天下并非盛世,算不得太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师兄们何以承受!”他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么长不大。你偷偷溜出来,师尊如何不知!我怎么同他交代?”

      林樾垂下了头,带着哭腔道:“十一师兄送了我大半程路,期间并未遇到歹人。”她抽搭了一下,“有件很要紧的事,师夫不让我们同你说,断了我们送信的路子,怕你听说后忍不住回到芜城山来,完不成你那什么要紧任务。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以,所以我就来了。”

      张植笛心头一紧,忙问道:“什么消息?”

      林樾小声道:“师夫接到了你的来信,听闻七师兄亡故的消息,芜城山的师兄们都知晓了这个糟糕透了的消息,都很悲愤。”睫毛下垂,饱含泪水,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

      张植笛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好,连师弟的尸身都无法带回。”仰脖灌了口酒。

      林樾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大师兄你的错。师父同我们说不要过于慌乱,静静安心待候大师兄的消息。”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哑着嗓子,“若只是这样,倒也能称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寻出了七师兄素日常穿的衣物,为他塑了衣冠冢。大家都痛心疾首,五师兄为甚。”

      张植笛垂眸,两个人一时间没有出声。

      很短暂,却又如滴水之刑般漫长而令人痛苦。林樾强忍住泪水,开了腔:“可是一日我们随师父去采集药材,五师兄抱恙,未曾与我们同行,独自留在房中。师父没有带储存一种极为特殊珍贵草药的容器,便点了九师兄同自己回去取。”

      张植笛望着眼底满透着恐惧的林樾,心也一分一分地凉了下来。

      “他们取了容器,又担心五师兄的情况,便想去他房中看看。谁知,谁知……”林樾像是想尽快摆脱掉这梦魔,绝望地喊道:“五师兄他上吊自杀了。”

      当的一声响,脂玉酒杯落地。林樾小师妹单薄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切,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张植笛的身体开始颤抖,像是坠入深冬的冰窟,冷玉锥刺股。绝望如蛊虫,深入骨髓,直透入心。男儿有泪不轻弹,无尽的悲恸只能融在血里,燃为复仇。

      五师弟与七师弟本为手足之情,同张植笛一起拜师学艺。手足情深却只落得在黄泉萦绕的命运,何人能不为之愤愤不平?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林樾哭着问道。

      “怎么办?找到凶手,给七师弟和五师弟报仇!伤藏无派弟子到此境地,何方神圣得以全身而退?不将凶手剥皮抽筋,割骨剜肉,我以何脸面存世?”张植笛顿了顿,“阿樾,这里太危险,保不准下一个遭殃的是谁。我有任务在身,确实无法回芜城山。但我会送你回去,再回京城。”

      “求你了让我留下吧,大师兄。我不怕危险,我一定有能帮得到你的地方。”林樾泪痕未干,满含稚气地仰起头,期待地看着张植笛。

      张植笛咳了一下,严肃地说:“阿樾,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是我的师妹,我向来把你当作亲生妹妹看待,断然不愿意你跟着我冒险。这样吧,你在此休整两日,我带你去逛逛京城。然后再送你回芜城山。”眼看林樾噘嘴又想要哭,张植笛补上一句:“你再闹也没有用,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眼看大师兄很是认真,林樾心想逛逛京城也不错,等不得不走的时候再谋划好了。便嘟囔着答应了。

      王朝繁华已久,气数不断被消磨。表层热闹喧嚣,荣华富贵,实则却是金迷纸醉,败絮其中。在未经世事的小少女林樾眼中,处处都很新奇,有许多玩乐之处。但在张植笛眼中,却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处处皆纨绔,令人不屑。

      张植笛带路,林樾跟在他后面转悠。突然间张植笛停下脚步,林樾险些撞上去,张植笛回眸一笑:“阿樾,你想吃糖葫芦吗?”

      林樾的心怦然一跳:“想,想啊!”

      张植笛向路边的小贩结了账,将一根冰糖葫芦递到了小师妹手上。

      红彤彤的山楂酸中带甜,一层冰糖亮晶晶浇于其之上。檀口微启,轻巧含下,高粱皮糯糯而化,连糖咬下,酥糖软楂,酸甜可口。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是山楂更红,还是樱唇更艳。

      林樾小心翼翼地含咬着冰糖葫芦,如糖葫芦般亮晶晶的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心绪似乎有些杂乱的张植笛。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在芜城山的那些时日。她投师仓尘的时候不足七岁,彼时张植笛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藏无派嫡系弟子只有十二人,她也是其中唯一的小师妹。除却嫡系之外,还有许多投师的子弟,在芜城山投师他人。

      她的父母同仓尘算是旧相识,不幸死于歹人之手。仓尘可怜林樾,将她提点到身边做了女弟子。幼时丧父母,全仰仗师兄们教诲。同师兄们在一起,便有些刁蛮娇气。

      自她儿时记事起,张植笛的性子便很是疏冷,对什么事似乎都是一种慵懒的状态。她常爱一个人偷偷地看张植笛练武。风吹花落,一招一式,酿花香于剑骨,融莺歌于掌风,风流而无人能出其右。

      起先她极为崇拜她这位大师兄,奉他的话为圣旨。相处的日子久了,便逐渐引出了些许情愫。无人曾教与她情字怎解,她亦无从得知。只是觉得能够得以见到他,同他说话,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他常同她说,她于他,就是亲妹妹般的存在。林樾听了很开心,觉得妹妹是很亲密很亲密的存在。但她逐渐也了解到,妹妹和喜欢,好像并不是一件事情。

      大师兄的背影永远是那么坚硬果断,有人认为他是无情,可林樾却认为,他只是把自己最温暖柔软的一面深深藏在心底,不以其示人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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