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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控白毛 ...

  •   黄昏与夜晚交接的时刻,他们终于到达卫山,纤夫没来得及打招呼,急匆匆下了船就走。

      虽然对方身份不明,明显背后有故事,但是对这种只是擦肩而过的人,楚艺声和莫首阳也没打算
      多管闲事,只简单和小贩及老船家告别,骑马两刻钟到了最近的镇子。

      终于到达镇子的客栈,天已经暗了下来。

      莫首阳在她隔壁的单间,约好明早晨起时间就各回各房了。

      等到楚艺声真正坐在客房的床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这一天紧锣密鼓,耗了她不少精力和体力。

      客栈点灯,需要另付烛费,楚艺声想着早睡所以也没买,现下房间一片漆黑。

      睡前打开一点通风的窗缝射入皎洁的月光。

      楚艺声闭眼翻了几次身,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盯着看那窗缝。

      明明累得不行,头脑却还保持着诡异的亢奋。

      除了初次远行有点认床之外,睡不着还有个重要原因——太热。

      过惯山上清清凉凉的生活,身体也娇气起来。

      她是能做点清凉油,但是手上又没药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初带出来的为了减轻负担,也只是最低限度的药品。

      她躺着不动,默默流汗,感觉自己像个被蒸的包子。

      楚艺声认命下床补充水分,同时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得更开,虽然没有一丝风,也聊胜于无。

      刚一推开望向外面,一个人型突兀地闯进她的视线。

      楚艺声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她的房间在二楼啊!

      幸好一抹银色强行拉回她的理智,楚艺声强迫自己定睛一看——一位银发美男坐在窗前唯一的树上歇息。

      映着银白月光,树上的男人出尘冷漠的脸像天上谪仙,梦幻唯美得窒息。

      楚艺声确实窒息,她一个人开窗之后在静谧中完成吓到心脏骤然失速—强行稳定情绪—恼羞成怒心跳加速的全过程。

      比起欣赏美男cg,她现在只想把那个装逼的男人扯下来塞一百颗清心丸让他冷静冷静。

      兄弟,大半夜的在别人窗前有事吗?

      那个装逼男到现在还没赏她一眼。

      完全没有对自己不合理举动解释的自觉,真的好棒棒呢(恼怒)。

      “你怎么在这?”念在夜深,楚艺声压低了声音。

      美男谪仙终于瞥了她一眼,“太闷。”

      莫首阳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

      楚艺声:我管你!所以就可以吓人吗,外面只有这里有树也不行!

      美男继续说:“回去睡。”

      楚艺声:……

      “我刚刚已经被你完全吓醒了。”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回报你一下。我们说个故事?”

      莫首阳闻言皱眉瞪楚艺声,楚艺声微笑回瞪。

      炎炎夏夜,当然要有传统艺能:说清凉小故事了。

      她前世故事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吹的。

      楚艺声闭眼思索片刻,开口道:

      “我从以前开始,对于人的情感想法、心理变化非常感兴趣。

      一个人在山上的日子,虽然自在,却也不免无聊。正好山下的镇子算个商业小枢纽,人来人往,我有时在黄昏的时刻下山,在熟人的酒楼里占了个小房间,听他们的故事。

      房间被屏风一分为二,我看不到前来的人,对方也看不到我,他说他的悲欢离合,我做我的听众,离开房间后,又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一开始只是兴致使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也在小镇上流传起来。也许夜晚和安全的空间能让人更加容易说出往事,来的人们或是诉说抑于胸腔的悲苦,或是讲述违背道德伦理的悔恨,抑或单纯地分享忐忑和喜悦……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在意。但是听到各种各样的情感心理,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楚艺声低低笑了一声。

      “可以说,我听过无数的故事,即使是再诡异的内容也不会很惊讶。但是我听过一个人的经历,却是让我至今想起来都有一丝发凉……”

      楚艺声的声音轻轻浅浅,是习武五感敏锐的人能听到的低音量。她节奏适中,三言两语间将人带入,不禁想探究之后发生的事。

      莫首阳眉头紧锁,视线隐晦扫过某个房间,终究还是没有打断楚艺声的表演。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外面的人家吃完晚膳准备休息的时刻,有人风尘仆仆地进了房间。

      屏风挡着,我看不到是什么人,之所以说风尘仆仆,是因为那人进来后放下了什么重物,坐下后发出长途跋涉后休息的舒适喟叹。

      ‘晚上好,听闻你就是愿意倾听别人故事的先生?’他主动挑起话题,听起来是个自来熟的憨厚男子。

      ‘你愿意说,我便听。’我回答……”

      莫首阳挑眉看了看楚艺声,虽然她没有改变声线的技巧,却通过调整语气语调塑造了一个中年男子形象。莫首阳终于分了点心在她的故事上。

      “‘我是个商人,说是这样,其实就是一个人四处奔波倒买倒卖挣口饭吃的小贩,别人看来可能有点潦倒吧。不过小时候,我倒是过着富贵生活,那是段快乐的日子。’

      我听他开始讲述自己小时候的富裕生活:金银珠宝扔着玩,仆人女婢全天候无死角侍奉,优秀的兄长弟弟撑腰……大致是些有钱人的日子你想象不到的描述。老实说我觉得有点无趣——这里可不乏富贵闲人来跟我唠嗑。但是听着他说,我总觉得有点奇怪的,说不出的违和感。因着这点,我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他顿了顿,突然语气带了一种诡异的兴奋,‘有趣的是,在那个家里所有人的行事。主子对奴仆的打杀、奴仆们的阿谀谄媚、子女妻妾的争宠,小时候观察这些,就很快乐。’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那违和干来自哪里:他讲述的所有都像是冷漠天真的旁观者。可他分明置身其中。

      ‘你很喜欢观察吗?’我问。

      ‘是的。有时他们做的事情,会直接或间接导致其他人的覆灭,实在有意思。让人也想自己试试……你会有这种时候吗?’他爽朗地问道,没有丝毫回避。

      我没有回答,但他似乎也不需要,继续说道:‘所以我把从小跟着我的女婢关起来一年,给她最低限度的吃食,偶尔殴打她。可惜后来被母亲发现了。你猜最后怎么了?’他愉快又有点暗藏炫耀地问。

      我本不想回答,但他这次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感兴趣。

      ‘她自杀了。’或者……我不太想将后者说出来,尽管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他笑了:‘正常是这样的吧?但是她跟母亲说是自己的错,维护了我。最后跟我说,她爱上我了。’说完似乎又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开心大笑起来。

      等他停下笑声,我回道:‘或许你操控了她的生死久了,让她活下来便觉得感激依赖,觉得自己和你是命运共同体……这么想,保护你、爱上你也不奇怪。错觉罢了。’

      ‘是的,错觉。有趣的错觉。’他不以为忤,仍然憨厚又和气,甚至更加高兴。‘还有一次我买通兄长的先生,对兄长出尽字面意义上的难题,让父亲亲眼看见他没能回答,认为他驽钝而训斥。诸如此类负面的琐事一多,兄长开始酗酒,我让人故意透露给街上的混混兄长的身份。那些混混聪明,他们接近兄长,敌忾同仇,转眼成了一派狐朋狗友,迷上酒与女人。最后兄长染上了梅毒。’

      ‘人的堕落实在是简单,或者越是过得顺畅的人,受到打击就越脆弱,不是吗?’

      ‘或许吧。’我想,他大概省去了许多细节。

      ‘最后家道中落,我独自出来做行商。期间遇到一位大侠,他似乎为寻人不得而苦恼痛苦……没忍住帮了帮,最后虽然他还是没能找到人,但也是解脱了。老实说,这是我做那些事中的最完美、最愉快的一次。’他又笑了,‘但是具体不能告诉你,商业机密。’

      我沉默了一阵。那位大侠,在镇子附近是比较出名的。武艺高强,助人为乐,很得人心。他寻找失散的儿子一事也不是秘密。那位大侠在一年前发疯,在众人面前自刎,更是名噪一时的大事。
      他说,这是他做的‘那些事中的一次’。或许让我发寒的不是他不动兵戎毁人于无形的阴狠,而是即使说了这么多,他仍然是爽朗的、憨厚的,平凡又普通的形象。即使谈论这些事的大笑,也是愉快而富有感染力的,没有包含一丝恶意。

      他像一个孩童,怀有最纯真的残忍。

      沉默中,他的声音响起。分明是同样的语气,却像从虚无中传出来,让人悚然:

      ‘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对他那些事的评价吗?我掌心有些微发凉。

      ‘我初次听闻这里有位倾听者,其实很期待。在跟你说完这些之后,我现在更高兴了——你跟我一样。’他自顾自说着,‘先别反驳,“正常人”在听到女婢的故事之后就该不适——最起码不会冷静地跟我分析这是不是错觉。’

      我无声叹气,在自己默默分析他的同时,他也在试探自己。是该想到,有这样心思的人怎可能真如表象般憨直?

      ‘如果你说的一样是指对人的心理、情感和行为方面的兴趣,我不否认。’我说。

      ‘哈哈,你这话的意思是除此之外都不同?你是正义,我是邪恶?’

      ‘如果是真正正直有担当的人,现在应该跳出来把你砍了,免得再祸害他人。我的话,只能算灰色中立。’我想了想,说:‘我看你对普普通通游戏感到相当无聊了。不然怎么突然有闲心冒险跟人讲述这些事。’这样的人,谨小慎微、心细如发,口若悬河跟陌生人讲自己的‘丰功伟绩’本就不合理。

      ‘或许你可以找普通意义上的恶人下手,再故意露点破绽,把握在让人知道是别人做的,却又找不到你的程度。这样人民对你不为正道所容的行为感恩戴德,正道恶人们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大概会挺刺激的。’我建议道。

      房间安静了一会,我听到他笑出声,慢慢变成大笑。我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确实是有点不同的’。

      等了一阵子,气息平复,才听到他犹带笑意的声音。他说:

      ‘今晚很愉快,后会有期。’”

      楚艺声顿了顿,似乎在让听众回味一下故事的余韵,过了一会,才再次轻轻开口:

      “那天晚上的对话,对我来说只是众多故事的其中一个。我不是官员,没有权力,也没有魄力审判制裁他的行为,最后的话语只能算微弱的牵制。

      我不知道他最后是否有考虑我的建议。回想当时听到他的声音语调判断的憨厚小贩形象,可能也是那个狡猾的愉悦犯所做的伪装。

      即使如此,我走在街上,听到小贩的叫卖声,仍不由自主地观察——这幅皮囊下是否隐藏着未知的凶兽?”

      夜风终于吹起来,带了点似有若无的清凉。故事终于说完,楚艺声和莫首阳一时都没有说话。

      当场创作并脱稿讲述一个故事,虽然流水账,详略也不怎么得当,也废了她很大脑力,明明累得很却还搞事,她一时之间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迷惑。

      不过好在说完故事,她就真的一滴也没有了,大概能放空入睡。楚艺声抬头望向莫首阳,打算打声招呼。

      “砰!——”

      “站住!”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嘈杂的大喝,击破沉静的夜晚。

      楚艺声下意识看向客栈外,声音传来的街道,下一刻,视线斜下方,客栈一楼房间的大门迅速打开,她看到一行三四个身穿统一服装的男子匆匆向嘈杂声方向跑去。行走间倒是一身正气,她认出那是官府制服。

      她看着,突然不其然和最后出门的男子对上目光。

      楚艺声所处二楼窗户和他们行进方向截然相反,对方是特地回头看上来的。

      一脸复杂又微妙的神色。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跑出门。

      楚艺声一瞬间明白了一些她不想知道的事。

      莫首阳看着她从一脸茫然到顿悟震惊不过两三息,又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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