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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四、在彼中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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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在彼中河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孟子飞与秋水匆匆赶回别院,果然见周筠已急得团团转,瞧见两人免不得又念叨许久。倒是雷少安不见人影,只托下人传信说父辈故交留他住一宿,明日再回。
众人用了晚膳便各自回去休息,孟子飞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终于瞅了个空子逮住阿奇,扯东扯西地问了好些杂事,最想问的话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阿奇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心道这位也是个别扭的性子,说不得只有三爷那般爽落的人物才吃得定他。
孟子飞见阿奇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有几分吴歆的样子,想到那人一连数日无影无踪不闻不问,又想到自己这般惦记牵挂,竟与那些个思念情郎的幽怨女子分毫无异,不觉又是着恼又是尴尬,摆摆手就要回屋去。
阿奇知道他面薄,也不点破,只笑着点点头,“早些休息,三爷还嘱咐我明儿带你们去广德楼吃早茶呢。那家的鱼皮饺子最好吃,每月只初一、十五两天才有,别处吃不到的,三爷上个月就让人定下了。”
孟子飞脚下一顿,犹豫了一下,转头瞧他,“吴大哥……三爷最近挺忙啊?”
“可不是!”阿奇也有些无奈,“之前在外头耽误了些时日,这会子回来就忙得焦头烂额,偏偏有些事只得三爷亲自去处理,连林枫也帮不上忙,更不用说我与阿正。瞧主子累成那样,也只好干着急。”
孟子飞不觉又皱了眉,嘟哝了一声,“再忙也得顾惜身子,他伤才好,又这般……”
一语未竟,想到吴歆为何耽误时日,又想到那伤是从何而来,孟子飞忽的住了口,心中酸酸胀胀,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阿奇拍拍他的肩膀,温言笑道,“放心,主子自有分寸。再说,还有福伯和林大娘盯着呢,不会由着主子性子胡来的。”
孟子飞听得这几句,又平添了几分心事,眉间皱得愈紧,倒叫阿奇瞧着好生不忍。
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过阵子便是主子的生辰了。”
“生辰?”孟子飞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哪一天?”
“六月二十。”阿奇笑了笑,低声道,“只不过主子惯来不喜这些排场,所以很少过生辰。再者,那日又是夫人的忌日,主子心中总有些不好受罢。”
言罢,他嘱咐孟子飞早点休息,便径回去了。
孟子飞发了一阵子呆,好容易洗漱完了躺下,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扁着嘴坐起来,愤愤——奸商!
华记账房里头,吴歆一个大喷嚏打出来,揉揉鼻子有些无奈——那小家伙又在磨牙了……
一旁阿正很狗腿地凑上来,“大吉大利!”
吴歆斜了他一眼,阿正立马改口,“财源滚滚!”
再斜,“长命百岁!”
继续斜,“比翼双飞!”
吴歆嘴角挑了挑,点点头,“乖。”
阿正眨眨眼,“主子,那我说一百遍比翼双飞白头到老情比金坚,能去睡觉么?”
吴歆哼哼两声,“美得你!活儿没干完之前休想睡觉!”
阿正哭丧了脸扒住一旁的书架,“那为啥我没活儿干也得在这喂蚊子?”
“不想喂蚊子?”吴歆放下手中的账簿,对他勾勾手指,“那想不想吃宵夜啊?”
“想!”阿正一蹦多高,“想吃辣油肥肠面和烤芋头!”
吴歆端着杯子抿一口茶,笑得甚是灿烂,“吉庆街夜市东头的榆钱弄里有个小五面馆,辣子比别处都香。想吃面啊,上那儿吃去。”
“主子英明神武天下第一!”饿晕了头的阿正蹦起来欢呼一声,完全忽略了自家主子眼里那丝明显的算计。
还没等他兴高采烈地冲出门去,就听吴歆又凉丝丝地扔了句,“说起来,李庚严家也在那附近啊?”
阿正脚下一顿,苦着脸回头,“主子……”
吴歆一挑眉毛,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那老狐狸估计已经耐不住了,盯紧点儿,以防生变。”
阿正扁着嘴应下,边嘀咕着又被骗了云云,边跑去盯梢了。
留吴歆一人翘着腿坐在桌边喝茶——三爷的宵夜,你以为这么容易吃?
想到肥肠面,吴歆又摸了摸下巴——好像是有点饿了,不如熬个夜干完活,明儿一早跟子飞吃早点去!这都多久没抱到人了!
别院里头,孟子飞正睡得迷糊呢,忽然觉得颈后一阵寒意蹿过,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虽说犹是季夏,夜里已有些凉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果然早早起了床,一齐往广德楼来。
周筠见孟子飞没精打采的,忍不住笑道,“哟,瞧这俩黑眼圈!夜里睡不着,还是害相思病了?”
孟子飞轻咳一声,摆摆手道,“昨儿不知哪里跑来只大耗子,闹了半宿。”
“大耗子?”周筠与阿奇相视一笑,“这倒是稀奇,三爷宅子里养了好些猫,什么耗子胆儿这么肥,尽往猫窝里钻呀?”
孟子飞望了望天,“大概这只品种比较特别,一般的猫儿逮不住……”
“哦?”周筠好奇地看他,“啥品种?”
孟子飞一挑嘴角,背着手溜溜达达往前走,“就是不偷米也不偷油,专偷秤砣还吱吱叫的……笨耗子!”
广德楼里,吴歆又一个喷嚏打出来,揉揉鼻子转脸瞧窗外——人呢?
旁边跑堂的凑上来,“这位爷,您几位啊?要不给您换到旁边那小桌去?这外面还有人候着呐!”
吴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人多着呢,爷是来占座的!”
跑堂的搔搔脑门——瞧这位通身的气派,竟是来占座的,那他等着的主儿该有多大来头啊……
正愣着呢,就听得身后有人笑嘻嘻道,“小二,来一笼鱼皮蒸饺,一碗桂花赤豆酿,再来一碟醋,要米醋不要陈醋。”
跑堂的一回头,就见一位白衣公子摇着扇子慢悠悠地晃过来,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吴歆对面。
“你怎么来了?”吴歆一皱眉,显然不太乐意见到他。
白衣人抬眼瞧他,笑得甚是温和,“听说这里的蒸饺很不错,我来蹭一顿点心吃。怎么,不欢迎啊?”
“当然不欢迎,快走快走!”吴歆紧着往外撵人,“爷大清早上这儿等着,可不想被你坏了胃口!”
“唉唉!”白衣人赶紧摆手,“我吃完就走!绝对不耽误你正经事!”
说着,他扭头对还愣在一旁的跑堂道,“顺便给这位爷来一大壶醋,要陈醋不要米醋,醋味越浓越好!”
吴歆这气,忍不住狠狠磨牙,一身寒气冻得伙计严严实实打了个冷战,赶紧跑掉了。
白衣人似乎性子很开朗,笑眯眯地左右瞧了瞧,“阿奇阿正都不在?林枫也不在,三爷果然是特意甩掉一帮傻小子来见心上人的呀!”
吴歆端着杯子喝茶,满脸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
“别这么暴躁么。”白衣人也不在意他的脸色,拎过伙计送上来的醋壶倒了满满一碗,“来,喝碗醋降降火!”
吴歆放下杯子,无奈道,“沈天文,你到底想干嘛?”
白衣人眨眨眼,笑得更加开心,“吃蒸饺呀!”
吴歆盯着他瞧了半晌,而后对伙计招招手,“给我拿个桶来。”
沈天文歪过头不解地瞧他,就见吴歆将刚端上桌的一整笼蒸饺和一大壶醋全倒进桶里,提起来晃了晃,递过去,“你可以走了。”
“啥?”沈天文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瞧着那个桶,而后泄气一般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人太无趣,沈爷不跟你兜圈子了。”
吴歆哼了一声,继续喝茶。
沈天文摇了摇扇子,有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三爷可听说,昨儿夜里,京中一位大户不知为何一把火烧了自家宅子,还上吊自缢了。这会儿,他家人正哭哭啼啼聚在顺天府门口,要求严惩凶手呢!”
吴歆一挑眉毛,嗤笑一声,“既是自缢,何来凶手之说?”
“不错不错,三爷一语中的!”沈天文哈哈一笑,随即微眯了眼,不紧不慢道,“仵作土工都道他的确是自缢而亡,府尹大人自然将那些人当做扰乱公堂的刁民赶了出去,只不过,这事儿一旦传开,就难保没有有心人造谣中伤,借机说些难听的话啊……”
吴歆冷哼,“市井之言,何必理会。”
“三爷心胸宽厚,天文佩服得很。”沈天文见他完全不为所动,也有些无奈,“好歹咱俩有些交情,三爷听得进便罢,若听不进,我也无话可说。”
吴歆沉默有顷,方才向他点点头,“有劳费心。”
沈天文被他气笑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又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这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说完,他抱起桌上那只木桶,晃晃悠悠地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正瞧见孟子飞等人往这边来,沈天文向阿奇招招手,顺便好奇地瞥了眼孟子飞。
只不过此刻众人的关注重点都在他怀里那只桶上——这人一副文质彬彬公子哥儿的装扮,却抱了个热气腾腾冒着香味的木桶,显得有些滑稽,好些路人都在边走边笑。
沈天文却似乎浑不在意,笑眯眯地从桶里拣出个蘸满了醋的蒸饺来,招呼他们,“吃不吃?很香的!”
阿奇咳嗽一声,赶紧摆手,边低声对孟子飞和周筠道,“这位是三爷的朋友,沈天文沈二爷。”
两人面上的表情很同步——吴歆的朋友果然都是奇葩!
阿奇无奈扶额。
沈天文跟众人打过照面,便乐呵呵抱着桶走了。
孟子飞摇摇头,刚转过脸,就见吴歆揉着鼻子很是怨念地瞧过来,样子倒似极了一只被欺负了的大狗,不禁挑起嘴角笑了起来。
吴歆单手支着下巴,靠在窗边看孟子飞微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心中那个畅快啊,平地波澜风雨欲来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阿奇继续扶额——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这会儿看起来怎么那么猥琐呢?
众人在桌边落座,热腾腾的鱼皮饺子也上了桌,配上几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直惹得人食指大动,这一顿早茶吃得很是畅快。
待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阿奇让伙计将桌子收拾了,重新换上几壶花茶,又吩咐伙计另要一笼蒸饺一碗酸汤米面打包。见周筠不解,他摇摇头笑道,“给阿正带的。那小子辛苦了一晚,不喂点好吃的,该跳脚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有人打了个大喷嚏,随即扑上来熊抱住阿奇,“奇哥,还是你知道疼人!”
阿奇被他卡住脖子,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忙不迭地去拽他。无奈这小子抱得死紧,一时还扯不开。倒是周筠眼眉一挑,阿正就乖乖松手坐到了一旁,撅着嘴捧起茶盏灌水,还不忘对伙计喊一句,“打包的改成堂食,再加一碟绿豆酥!”
孟子飞见了忍不住一乐,转脸看吴歆——原来阿正不只是怕你啊……
吴歆伸手挠挠下巴——三爷本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孟子飞咳嗽两声——也不知那天在陶然居是谁摆足了架势吓唬人呐?
吴歆拎过茶壶给他倒茶,笑得很是灿烂——那得看对谁么。
阿正喝饱了水,抬头见孟子飞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又见一旁自家主子施施然地喝着茶,眼珠子一转,张嘴正想说话,冷不防被阿奇塞进个蒸饺,烫得哇哇怪叫。
好容易缓过来,阿正泪汪汪地瞧阿奇——干嘛暗算我!?
阿奇一撇嘴,瞪他一眼——再乱说话,小心主子又罚你!
阿正摸摸下巴——话说回来,主子最近这么忙,还有空去调戏美人啊?
阿奇高深莫测地一笑——谁说忙就不能兼顾啦?
阿正张大嘴,一脸惊骇地瞧他——不愧是主子!
吴歆可不管他两个手下在一边眉来眼去,放下茶盏对孟子飞道,“今儿日头正好,我也闲着,想去哪里逛逛?”
孟子飞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周筠,周筠忙摆手,“我跟奇哥还要去准备些东西,子飞你不用管我们的。”
阿奇认真点头,顺便踹了阿正一脚。阿正疼得一龇牙,生生将冲到嘴边的那声欢呼咽回肚子里,埋头作鸵鸟状努力吃面。
吴歆满意地摇摇扇子,转脸看孟子飞。
孟子飞想了想,有些为难地皱眉,“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去处,只是在园子里待了这许多天,实在有些闷了。市集里头人又太多太闹,也没什么好逛的。至于听曲喝茶么……”
他斜眼瞧了吴歆一眼,翘起嘴角道,“这京中的戏院茶楼、话本唱段,想必三爷已是极熟了,再去也没个新鲜劲儿。”
“噗!”阿正一口面汤喷出来,惊得周筠忙不迭躲开。
他拿手背擦擦嘴,转头瞄阿奇——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酸?
阿奇目不斜视,端杯子喝茶——对啊,今儿吃的是蒸饺么,蘸醋的!
吴歆也无奈,心说好么,几天不见,小家伙脾气见长啊。他沉吟片刻,忽而笑道,“我倒想起一处既敞亮又不吵闹的地儿,不仅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还能舒展舒展筋骨,去也不去?”
众人一起看他,吴歆这时却偏卖起了关子,对孟子飞勾勾手指道,“这若是去了,磕着碰着摔着了,可不许叫疼。”
孟子飞一扬眉,哼了一声——去就去,谁怕谁?
对面阿奇和周筠一起叹气——又是激将法,三爷屡试不爽啊……
倒是阿正老神在在——没事儿,反正磕着碰着摔着了,心疼的还是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