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三三、巧笑之瑳 ...

  •   三三、巧笑之瑳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今日琼灵阁唱的是京城目下最流行的《西厢记》,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总是最易讨好的戏码。不过看官多是为了兰哥儿而来,心不在焉地喊了几声好,便眼巴巴地等着正主出场。吹吹唱唱之中,那卖弄风骚的老旦好容易退了下去,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终是从后台转了出来。

      孟子飞等人正待瞧个仔细,忽听得楼下众人大声鼓噪起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几欲震天,一时不免有些疑惑。
      吴歆将桌上一碟核桃酥推到他面前,淡淡解释了一句,“那花旦眼生得紧,想是新人。”
      “原来如此,今日那兰哥儿不登台么?”孟子飞有些好奇地朝台上张望。

      秋水转眼瞧了瞧吴歆,忽而抿唇一笑,“三爷果然是爱戏之人,新人旧人一眼便知啊。”
      吴歆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摆摆手,“不过是应酬往来罢了。”
      阿正龇牙咧嘴地跟阿奇一挤眼,周筠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倒是孟子飞浑然不觉,只顾着仔细听那小花旦唱戏,“腔调也算婉转别致,只是声音稚嫩了些,大约年岁还未足罢。”

      正谈论间,就见台下的动静越发大了,一桌客人似是趁着酒性儿闹将起来,上来好几位跑堂都没拦住。见情势不对,一众乐师早停住了,小花旦也慌慌张张退回后边去了。琼灵阁的潘掌柜忙出来圆场,说这兰哥儿早间时候着了风寒,实在不能登台,望各位体谅,又赔了好些不是,这才渐渐平息了骚乱,乐声重又响了起来。

      只是这么一扰,众人也都没了听戏的兴致,阿正便提议往京中最热闹的虎泉夜市瞧瞧去。孟子飞本有些倦了,但见周筠和秋水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忍扫了她们的兴,正待起身,就听得吴歆在他耳边低笑一句,“若是走不动了,让三爷抱你如何?”

      孟子飞眉眼一跳,狠瞪了他一眼,“姓吴的,你混说什么!”
      吴歆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嘿嘿一笑,“又不是没抱过,害什么臊……”
      孟子飞被他哽得脸蛋儿绯红,气哼哼地拽过雷少安就走。吴歆摇着扇子施施然跟上,顺便吩咐阿正去找两辆马车。

      阿正嘴角直抽,摇着头跟阿奇抱怨,“你说爷这什么毛病,怕人累着就不能好好说么?非得先逗上一逗,惹炸毛了才快活!”
      阿奇也无奈,不过再怎么犯嘀咕也是自家主子,两人叹口气,自去寻马车了。

      一行人才出琼灵阁,便见门口驶过一辆双轮马车,车身华贵装饰精美,显非一般人所有。更引人注目的是拉车的那匹大马,通体乌黑,四蹄却是白色,一眼望去犹如脚踏祥云,顾盼睥睨间,端是神骏无比。

      “好马!”雷少安忍不住低低赞叹了一句,随即忍不住摇头道,“如此神驹用来拉车,实在是暴殄天物!”
      吴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神驹驾车,固然可惜,但马犹如此,人何以堪呢?”

      雷少安一愣,抬眼看过去,倒不见吴歆有什么异常之色,正迟疑间,忽听得有人大喊,“美人儿,美人儿!在这边!”却是阿正他们寻得车子往门口来了。
      他那厢喊声稍落,这边刚驶过去的华丽马车已急急停下,一个人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一个劲儿地朝孟子飞他们招手,“小飞!”

      “童小七?”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一起望向了吴歆。
      三爷有些莫名——这些个带着了然同情以及幸灾乐祸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当某人兴高采烈地冲过来抱住孟子飞时,三爷的脸色如愿黑成了锅底。
      “爪子拿开!”吴歆揪住童小七的衣领子,一脸嫌弃地推了一把,旁边雷少安早眼疾手快地将孟子飞护到身后去了。

      童小七踉跄了一下,好容易站稳了,随即一叉腰跟吴歆狠狠互瞪,“吴老三你个开花蚕豆!”
      孟子飞好奇地探出头看他,“为什么叫开花蚕豆?”
      “因为这家伙心忒黑!”童小七立马转脸对他笑得温温顺顺,变脸速度之快直教众人跌破下巴。

      吴歆揉揉额角,明显有些无奈,“你怎么在这里?”
      童小七蹭到孟子飞身边,笑眯眯道,“我听见阿正叫美人儿,就知道小飞在这里啊,所以过来跟小飞叙叙旧。”

      众人默默扭脸——叙旧?才认识不到三天的人要叙哪门子的旧啊?
      接收到自家主子恶狠狠目光的阿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哭丧着脸躲到阿奇身后去了——小爷又躺枪了……

      吴歆叹口气,把孟子飞拉过来,又道,“童小七,今儿三爷没工夫跟你混闹,赶紧回家去。”
      童小七不依不饶地挤过去,一挑眉一瞪眼,“你是小飞的朋友,我也是小飞的朋友,凭什么赶我走?再说了,我是找小飞来着,谁乐意跟你混闹了?”

      吴歆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揍人的冲动,“好,你不走,我们走!”
      说完,他拉着孟子飞就走,急得阿正直嚷嚷,“错了错了!夜市在这边!”
      阿奇赶紧捂住他的嘴——要死了!主子的目光绝对可以杀人了!

      童小七眼睛一亮,忙拽住孟子飞的衣袖,“小飞你要去逛夜市啊?夜市我最熟了,一起去吧!”
      吴歆一龇牙,恶狠狠挤出两个字,“休想!”
      童小七不甘示弱地回瞪,“我偏去,怎样?!”

      正闹腾间,忽然听得一声细细柔柔的低呼,“七爷……”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白衣少年低着头慢慢走过来,大约十六七岁年纪,举止倒别有一番风雅,不似寻常人物。待到近处他一抬头,才看清那面容果然白皙俊美、十分秀丽,只是一双眼雾气蒙蒙地似乎总含着些驱不散的哀愁。

      这少年走到跟前,看也不看别人,只瞧着童小七,“七爷,你不是说要上我那里吃茶么?”
      童小七微微一皱眉,淡声道,“改天罢,今儿我有事。”
      少年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又有些委屈地垂了眼,“七爷,今日是我的生辰……”

      童小七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生辰而已,有什么打紧?莫再多话,休惹得七爷不快。”
      少年一愣,随即不说话了,只有些无措地站着,眼中水雾更甚了几分。

      见他那样子,孟子飞心中不忍,忙对童小七道,“童七爷,你既然与这位小哥有约,且先去罢。我们还要在京城待一阵子,过几日再与你一聚,可好?”
      话未说完,忽又见一个锦衣公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抓住那白衣少年的手,“兰哥儿!你不是病了不能登台唱戏么?怎的倒有力气在这里与人闲谈吹风?”

      少年挣了几下,无奈那人抓得死紧,一时挣脱不开,只得红着眼眶儿望向童小七,“七爷……”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少年竟是适才未得一见的琼灵阁当家花旦兰哥儿。
      阿正凑到阿奇耳边悄声道,“传言兰哥儿有一位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莫非就是这位?居然为了他连戏也不唱,连一众来捧场的富家公子也不怕得罪,倒是个性情中人呐。”

      孟子飞听了这话,不禁对那兰哥儿多了分好感,再见他又急又慌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愈发不忍。正待上前理论两句,吴歆早抢先一步,扇柄正敲在那人紧拉着兰哥儿的手上,疼得他“哇”的一声,忙不迭地缩回手去。
      旁边几个家丁见自家公子被打,哪里还忍得住,一齐冲了上来,却被阿奇阿正两下掀翻在地,横七竖八趴了一地。

      兰哥儿今日临时得了信,说七爷要他晚间到一品楼,原本满心欢喜去赴约,以为七爷是专为贺他生辰,谁知童小七整个晚上只字不提,只一个劲儿喝闷酒。这会子回来本是要悄悄绕进后院去的,谁料又出了这档子事,竟在琼灵阁门口闹将起来,眼见楼里已有些客人在向外张望,他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孟子飞忙拍拍他肩膀,急道,“快从后边进去,莫将人引出来!”
      兰哥儿这才醒悟过来,神色复杂的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表示的童小七,含着泪一跺脚,转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锦衣公子揉了半天手,见兰哥儿走了,还待去追呢,却被吴歆拦住,伸手一指童小七道,“你看好了,就是他仗势逼人,强逼兰哥儿去喝酒,还薄情寡义欺辱人家,你若是真心疼兰哥儿,便帮他出出这口气!”
      童小七一惊,气得连连跺脚,“你混说什么!”

      锦衣公子愣了半晌,就觉得好似有点道理。再一想适才兰哥儿眼睛红红的样子,的确像是被欺负了,不由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抓住童小七就嚷嚷起来,“好小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今儿梁爷便要帮兰哥儿出口气,狠狠教训你一顿!”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吴歆说的虽然夸张,不过似乎也是实话嘛!
      阿正乐得直揉肚子,边拿胳膊肘捅阿奇,“哎呀主子太坏了!这么损的招,果然是在报复!”

      吴歆拉过孟子飞往前走,面上神色淡定如常,“他惹的麻烦就让他自己解决吧,咱赶紧去夜市逛逛。”
      众人赶忙也跟着溜走了,只剩下童小七被围在人群中悲愤大喊,“吴老三,我跟你没完!”

      逛完夜市已是三更时分,众人都不免有些困乏。幸得备了两辆马车,很快便回到别院中,各自散去歇息。孟子飞简单洗漱了一番,正待上床睡觉,想了想又推开门瞧瞧,果然见吴歆正坐在隔间的书房里,似是在翻阅账簿。

      见他出来,吴歆歉意一笑,“吵到你了么?手头上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今儿我就在书房的软榻上睡,子飞你不用等我。”
      孟子飞磨牙,转身“砰”一下关门——这家伙果然不可理喻!

      吴歆顺手接住一只被震落的茶盏,又抬眼看着那扇关紧了的门,一丝温和的笑容渐渐蔓上嘴角和眉梢。只是那笑意还没来得及渗进眼底,他的目光便在触及手中那页纸时重又变回肃杀如寒冬的冰封。
      良久,他方才移开视线,长长呼出一口气,“子飞,你可信我……?”

      第二天孟子飞起来的时候,书房里已没了吴歆的身影。往后好几日,吴歆一直未曾出现在别院中,就连阿正也没露面,想是有要紧事去忙了。倒是阿奇得了假,日日来陪周筠,小两口甜甜蜜蜜置办物品准备婚事。只是到底没了扰人的主仆俩,惜园中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幸得孟子飞耐得住清寂,每日除了看书,便与雷少安一起习武,或是与秋水闲谈,也算悠然。

      这日午后,一场急雨落罢,闷热难忍的暑气稍褪,庭院里漫着雨后栀子花的清香,最是宜人。孟子飞歇了中觉起来,随意翻了几页书,被这花香所引,便出了小院,独自走到湖边散心。

      才转过石子路,忽见一道倩影不紧不慢地自林中穿出,却正是秋水。
      孟子飞迎上去笑道,“秋水姑娘,莫非你也是被这花香引来的?”
      秋水亦是抿唇一笑,“花香虽好,闻久了也会醉呢。”

      两人在湖边凉亭中坐了,孟子飞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清香满怀、沁入肺腑,当真有种微醺的感觉,不禁叹道,“我只知酒会醉人,原来花香也能醉人。”
      “酒中有情,花中有意,醉人的并非酒与花,而是这情这意便已足够动人。”秋水笑意温和,慢慢言道,“天底下有情意的事物并不多,能得之一二,已属幸甚。”

      “那么推而广之,秋水姑娘的琴声也必能令人心醉了。”孟子飞转脸看她。
      秋水摇摇头,坦然道,“你太高抬我了,以琴艺而论,秋水不过二流;若论其中翘楚,三爷当之无愧。”

      “三爷……”提及吴歆,孟子飞想起那夜百芳苑中他纵声而歌的样子,不禁有些出神,喃喃道,“都说指间风雨,肠中冰炭。他面上虽有些玩世不恭,其实却是最重情义之人,若非他数次舍命相救……”
      话未说完,孟子飞忽地醒悟过来,一时住了口,面上又忍不住泛了红。

      秋水却似了然,悠悠笑道,“三爷是有情有义的真男儿,雷公子也是。”
      她顿了顿,又低低呢喃了一句,“子飞,你真幸运……”

      “什么?”孟子飞没听清,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秋水只笑着转过话题,“对了,我想去京城里的琴行看看,子飞你可有时间陪我往街上走一遭?”

      “自然有的。”孟子飞想了想,又道,“不如喊上雷大哥一起去吧,他日日习武温书,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秋水点头应了,只是两人转了一圈,并没有找见雷少安,想是去拜访故交或处理事务去了。周筠和阿奇也不在院中,孟子飞便同管家说了一声,自与秋水往街上去了。

      奉京中有名的琴行虽多,相距却并不太远,都集中在延寿街一带。此处东邻文人聚集的琉璃厂,西边又与著名的烟花地南北柳巷相接,可谓占尽了地利。美人才子扎堆的地儿,风流韵事自然少不了,花前月下琴瑟相和,因爱生怨由痴入恨,到最后都不过随风散去,唯有这琴行倒是越开越多了。

      孟子飞与秋水在这一带直逛至掌灯时分,也才看过三四家大琴行而已。眼见天已黑了,两人怕雷少安等人担心,便急匆匆往回赶。才转过街角,秋水忽的停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瞧着对面。孟子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里有一家极气派的琴行,独占一栋两层小楼,里面不似别家有许多来来往往的客人,门口只有两个小厮,规规矩矩地立着,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见有过路人张望也不招呼,倒是有些赶人的意思。

      “蒹葭琴社?”秋水喃喃念了几遍,脚下已不自觉往那边去了,孟子飞忙跟了过去,“怎么了?”
      “我……我想去看看!”秋水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竟有几分颤音,孟子飞不明所以,见她着急,自然说好。

      只是才到门口,其中一个小厮便将人拦下,冷冰冰道,“对不住,我们琴社不对外开放,您二位请回吧。”
      孟子飞一愣,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那人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板起脸不再理人。旁边那个小厮倒是客客气气地开口解释,“这位公子,这间琴社是我家老板会客谈心的地方,只招待老板的朋友,不对外人开放,见谅!”

      见他如此说,秋水抿了抿唇,拉拉孟子飞的袖子,“算了子飞,我们走吧。”
      孟子飞也没法子,总不好硬闯进去,便转身同秋水一起离开了。

      才走几步路,孟子飞又回头瞥了一眼,就见二楼窗边隐约站着个人影,似乎一直在看他们。
      那视线并不似浪荡公子垂涎美色般的放肆,只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好奇与探究,因此孟子飞只皱了皱眉,随即快步离去。

      “还真敏锐……”直待两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楼上那人才收回视线,回到桌边端起酒杯笑了一声,向对面一个白衣男子道,“如何?”

      白衣男子慢慢抿了口酒,而后微一耸肩,“的确是个美人,不过似乎嫩了些。”
      那人挑了挑嘴角,“因为他,这几日京中可是好大一场风波。”

      “哦?”白衣男子有些惊奇地瞥了他一眼,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原来吴老三喜欢这个类型的啊……”
      那人低笑一声,“怎么,有兴趣?”

      “免了!”白衣男子赶紧摆摆手,没好气道,“我可不想招惹那个可怕的家伙!”
      “不过么……”他话音一转,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有一个人应该会很感兴趣。”

      “不说了,我得赶紧看好戏去。”白衣男子哈哈笑了几声,起身离去。
      留下另一位华服男子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直待那一小壶玉馔香涓滴未剩,他方才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

      “的确是个可怕的家伙啊……”
      他低低叹了口气,面上竟满是无奈,“希望我们永远不要与他为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