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重修）》墨简书

32、三二、求之不得

　　三二、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众人出了陶然居，便沿着乾门大街往东华门的夜市行去。
　　阿正知道自个儿胡闹给孟子飞惹了麻烦，害得吴歆动气，一路上没精打采地跟着，一句话也不敢吭，蔫蔫儿的样子倒叫人瞧着有些可怜。

　　孟子飞见吴歆一直面色不佳，便缠着他问东问西，想着将他的心思引开，好把之前那遭儿丢下。周筠原也是爱玩的性子，见着新鲜事物就忍不住上前看个究竟，常常一回头人就不见了。阿奇只得拽紧了周筠不让她乱跑，边还要分心拉住垂头丧气的阿正，渐渐地就落在了后头。

　　秋水抬眼瞧了瞧前边并肩而行的两人，忍不住低低一笑，“孟公子真是个温柔的人。”
　　雷少安闻言微愣，而后笑着叹了口气，“太心软，也太容易吃亏。”

　　他语气里有浅浅的忧虑，聪慧如秋水，自然明白这忧从何来，“雷大少似乎与吴三爷不太投缘？”
　　雷少安没有答话，良久，方才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很羡慕他。”

　　这话倒叫秋水有些不解，她垂眼想了想，复又笑道，“吴三爷虽为天下少有的英杰，秋水却不觉得，似雷大少这般文武双全的俊品人物，会羡慕他那份能买下大半个京城的家产。”
　　“自然不是。”雷少安忍不住哈哈一笑。

　　前边二十来步的地方，孟子飞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忽然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挥手，示意他们俩快赶上来。
　　雷少安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比起钱财富贵，其实我更羡慕的，是吴三爷骨子里那份疏狂。人人都说年少轻狂，以为那些没有名利权势做资本的狂妄根本不值一哂，可天下又有几人当真敢抛却市井言论和世俗偏见，去追求自己心中所爱所愿呢？我们生来都是被捆住的，或被他人，或被我们自己。而有些人，即使一无所有，也不会丢掉他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孟子飞的背影，慢慢言道，“我做不到如吴三爷那般恣意不羁，但至少可以让自己站得更高些，这样或许有一天，我也能拥有做出选择的自由……”
　　秋水一愣，不觉停了脚步，“所以……你才会努力要去考武状元？”

　　雷少安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在唇上嘘了一声，径往前边去了。
　　秋水就见他几步赶上孟子飞，而后站在身边听他讲着什么，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她忍不住有些怔愣，良久，方才摇摇头，心中忽然多了几分莫名的惆怅。

　　孟子飞适才瞧见一家卖泥人的小铺子，里头有个矮墩墩的泥人样子特别像彭自真，正与雷少安说笑呢，不提防对面有几个小孩打打闹闹地跑过，堪堪同他撞了一下。
　　“哎哟！”那小孩揉揉脑门，摆摆手就跑掉了。

　　孟子飞也没在意，还待往前去呢，跟在他身侧的吴歆忽然伸手，一把拎住那小孩的后脖领儿，“小家伙年纪不大，碰瓷儿抖攒儿倒挺熟练啊？”
　　听他这么一说，孟子飞方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摸腰间——钱袋没了！

　　那偷儿不过十来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见雷少安与秋水也围了上来，情知这次逃不掉了，便乖乖将钱袋交出来，又向孟子飞哀求道，“大爷，小豆子一天没吃没喝了，实在扛不过，这才硬着头皮做这没脸的勾当，您就行行好饶了我去吧！”

　　孟子飞自然不会为难这么个小孩子，正待上前与他说两句话，忽然听得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喧嚣，一辆极阔气的马车径自驶了过来。这条街原也有五六丈宽，偏那马车是双厢的大车，立时就占了一半的道去，速度还快，惹得行人纷纷躲避，一时间惊叫呼喊不绝于耳。

　　雷少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在街上横冲直撞？”
　　“嗬，爷几位是打外地来的吧？”小豆子撇撇嘴，一指前边那家三层高的气派楼阁，“瞧这架势，准是梁大少爷上琼灵阁听兰哥儿唱戏来着。”

　　“梁大少爷？”孟子飞转脸看吴歆，就见他也皱了皱眉，“应该是清水弄梁家的大儿子梁浩，他爹便是户部尚书梁兆霖。”
　　“可不是！”小豆子见孟子飞他们尚有些好奇，便讲得愈加起劲，“这梁大少爷行事虽然张扬了些，倒不是恶人，平日里也不怎的花天酒地，只是这阵子迷上了听戏，天天晚上都要来捧兰哥儿的场，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吧。”

　　雷少安忍不住敲敲他脑袋，“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
　　小豆子嘿嘿一笑，仰起脸瞧他，“我没爹没娘，打记事起就在这大街上讨生活，自然见得多了。似我们这等混江湖的，看人的道儿跟寻常人不一样，一看一个准。”

　　说着，他伸手一指雷少安，“譬如你，是进京赶考的富家少爷，对也不对？”
　　见雷少安挑了挑眉头，小豆子又一指吴歆，“你是京中做买卖的，老奸巨猾家资巨富的那种！”

　　吴歆脸一黑，无奈揉眉心——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孟子飞与秋水忍着笑冲小豆子竖大拇指——果然很准！

　　小豆子也咧着嘴笑，“这位漂亮姐姐是琴师吧，一般女儿家若非长时间操琴，手指上应是不会有薄茧的。”
　　秋水点点头，又指指孟子飞，向他笑道，“这儿还有一个呢，你可猜得出他的身份？”

　　小豆子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孟子飞，有些迟疑，“他的感觉比较复杂，眉目清秀得像姑娘家，身段儿也好，若是扮起花旦来保准比兰哥儿还美，但眼神又很清朗，不似寻常戏子那般风尘浓重，倒有些像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子……”
　　吴歆闻言低低一笑，“你这小鬼头，从哪里偷学来把簧戗面的本事，半桶水晃荡！”

　　“那你说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小豆子不服气，拿眼瞥他。
　　“他啊……”吴歆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孟子飞，忽而扬眉一笑，“他是鸿雁，终要展翅高飞的鸿雁！”

　　孟子飞脸色一红，有些不自在地瞧了他一眼——之前总把猫啊兔啊挂在嘴边，这回怎么又变成鸿雁了？
　　小豆子却似是明白了什么，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比喻是极恰当的，不愧是甜嘴蜜舌的奸商！”

　　吴歆让他气乐了，摇摇头道，“莫要再耍嘴皮子，三爷这回也不同你计较，拿着钱去前头夜市买些吃的罢。”
　　说着，便取出些碎银子，打发小豆子去了。

　　众人走到琼灵阁门口，就见里头灯火通明丝竹齐鸣，显然很是热闹。楼前还站着两个把门的坎子，进出的也都是些带着随从的富家子弟，大多数平头百姓只能挤在门外围观。这人多嘴杂的，难免就开始议论纷纷。这个说琼灵阁的当家花旦如何如何出色，唱念做打无一不精；那个说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得了某家公子某家侍郎的欢心，才将区区一个戏子捧得这样红，说着说着便有些不堪的言论飘进耳中。

　　雷少安见孟子飞皱了眉头听着，面色亦不大好，恐他多心，便道，“这些个污言秽语，都是市井粗人说来消遣取乐的，恶俗之极，不听也罢。”
　　孟子飞摇摇头，轻声叹道，“到了京城才发觉，幸得师父带着我在小地方长大，否则，只怕早被这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再看他们津津有味谈论着的模样，真令人瞧着可憎又可怜。”

　　吴歆忍不住侧过脸，低声对他道，“不怕，三爷脸皮厚，替你挡着！”
　　孟子飞斜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自个儿脸皮厚啊？
　　吴歆一笑，轻轻摇了摇折扇，“若是在意这些，三爷也不知淹死多少回了。子飞你记着，人言可畏，畏的正是因为别人而看轻了自己。树秀于林，风必摧之，却不见真正的参天大树能够不惧风雨，独木成林。”

　　正说话间，阿奇阿正与周筠也赶了上来，见他们站在戏楼门口瞧热闹，阿正凑到孟子飞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美人儿，你想看戏么？这家戏楼在京城顶有名的，我请你看好不好？”
　　孟子飞本没这个打算，但见了阿正一脸好想赔罪的表情，到底没忍心拒绝，便点点头，向众人笑道，“难得今儿有人请客，咱们说不得要凑凑热闹，好好敲他一顿！”

　　大家自然说好，倒是吴歆瞧了阿正一眼，没有吭声。眼见阿正又泄了气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孟子飞干脆直接拽住吴歆，拉着他往戏楼里走去，“去瞧瞧那个大名鼎鼎的兰哥儿是不是真的风华绝代！”
　　吴歆有些无奈，“没什么好看的，比你差远了。”
　　话虽如此，他到底冲阿奇阿正一招手，乖乖地跟着孟子飞进去了。

　　阿正松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扒住阿奇，“果然只有美人儿搞得定主子！”
　　阿奇抬手敲他，“叫你以后还胡闹！”
　　阿正扁着嘴揉揉脑袋，又抬眼瞧瞧前头的孟子飞和吴歆，赶紧跟上——美人儿这么善解人意温柔贤惠，跟主子最配了！

　　吴歆一行个个俊美潇洒、气度不凡，门口那两名坎子多有眼色，早瞧出他们来头不小，便直接领上了二楼的包间雅座。阿奇随手打赏了他们两锭银子，戏楼里的小厮们瞧见了，立时围拢上来，端茶的端茶，送点心的送点心，忙了个不亦乐乎。不多时，琼灵阁的潘掌柜也过来见了礼，他虽不认得吴歆，倒也熟门熟路地讲了一顿好话，陪了许多笑脸。

　　孟子飞坐定之后，便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就见这琼灵阁一楼大厅的正中是个很大的戏台，此刻有个武生正在上头演一折暖场的《单刀会》。戏台前边摆了许多小桌子，俱已坐满了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正戏开场呢。正对着戏台的二楼因为视野开阔，专设了几个雅间，用薄板隔开，门窗上都挂了竹帘子，倒也互不相扰，颇为清净。

　　“怎么样？”吴歆见他瞧得有趣，忍不住笑问道。
　　孟子飞捧着茶杯感叹了一句，“可比孟家班气派多了！”

　　周筠笑着摆手，“气派也不过是面上的，我瞧台上那个武生就不怎么样，一招一式都太虚浮，一看便知底子不扎实，还是孟家班的好。”
　　雷少安也点头，“孟家班的弟子都是三娘亲手带出来的，武生们也由韦师父一一调///教过，那可是真功夫，自然不同凡响。”

　　阿正一本正经地起哄，“尤其是孟家班的当家花旦，清如芙蓉、灿若牡丹，一双眼睛呐，比天上的星子还亮，瞧一眼就把我家主子的魂儿都勾了去。我就纳闷了，奇哥这么老实木讷的人，这会子媳妇都要娶上了，主子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了这许久，怎的还是没讨着半分便宜？”

　　说得连秋水都捂嘴偷笑起来，吴歆只管摇头喝茶，倒是一旁周筠红了脸瞪他，孟子飞也磨牙——帮你解了围，这会儿又来打趣我，下次再不管你了！
　　阿正忙递过去一碟梅花糕讨饶——美人儿，小的嘴上没毛胡说八道，以后再不敢了！

　　正闹腾间，就听得楼下呼声雷动，锣鼓齐鸣，却是正戏终于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