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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兵出第二十六 ...

  •   一下午的光景,衢州发水的事情终于传到了朝廷上。那是更晚些的时候,上官容与赢获回来时,天还亮,这会倒是有些夕日欲颓的样子了。起初无人在意,认为不过一场寻常的灾害,可奈何有心之人在后挑拨,将那于家常家的事一下子抖了出来。这便不单单是一桩灾害的事了,而是挂钩了政治。
      赢获等人听了这消息后,没感到有多惊讶。常家近来式微,又发生这样一大事,无论是他的仇家恩家亦或其他,都在力察这件事,但暂时还没有什么风吹草动。毕竟朝堂之上,没有完完全全的信任。今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来日也可能捅你一刀。
      更有甚者接着这次的事,提起了上次的。说这常家敛财与上次国库失窃一般,是心怀鬼胎。又说他要这些银白之物做什么,定然是想效仿前者制定一场谋逆大计,如若不是那上次偷银子的就是他们诸如此类,吵得不可开交。
      苏汜见了那些呈在他桌子上的折子,伸手摸了摸太阳穴,叹了口气。近来皇帝大病初愈,龙体不佳,故这朝堂上的纠纷,大多也是苏汜裁定的,如今他抬眼案牍如山,淡淡瞧着便头疼,遑论一本一本看下去。
      赢获在他旁边,阅着那些折子,却没有拿朱砂批阅。他看完一个,便丢给苏汜一个,嘴里还砸吧砸吧着评论:“这些人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变着花去骂于常二家,还句句尽不相同。明哲保身算被他们学明白了。”
      苏汜执笔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字字清秀俊逸,娇如游龙。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你没见过他们掐架更狠的时候,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借了这个人的词,托了那个人的句,你进我退,你跑我追,好不精彩。”
      赢获“哦”一声,扭了扭僵硬的肩,拄着头在案几上看些什么,便觉得眼前的墨迹如群蚁排衙,洇成了水墨画一幅,愣是瞧也瞧不清。遽然间,苏汜批完了一折子,往桌上一扔,“啪”一声,宛如惊雷,惊醒了迷迷茫茫、朦朦胧胧的赢获。他努力掀开眼皮,揉了揉酸涩的眼,看着苏汜,道:“当太子的可真是辛苦。话说这时候只有你批?就算皇上不看,那宋英良当丞相的不看?”
      “不看。”苏汜淡淡回答,“有些人不让他看,他也不愿意看。毕竟他一手遮天,有什么事派人去打听口述就行了,我没这等闲情雅致。”
      “噗。”赢获刹那间绷不住了,狠狠地笑道:“还能这样?”
      苏汜点头,无视一旁笑的要趴下,放浪形骸的赢获,只说:“我总疑心父皇是被这些积劳成疾的。早些时候我听旁人说他焚膏继晷一夜不寐,头发花白得快,我怕哪天我也如此。”
      “如此什么,头发花白吗?”赢获听了,顿了顿不笑,目光硬生生地瞧着苏汜那乌黑的两鬓,然后一下子笑的更胜了:“得亏你长得好看些......你该不会真成那样吧?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苏汜微微偏头,目光不为所动地瞥了一眼他,似乎心如止水,道:“这么多年了未见一丝白发,想来不会。”
      赢获装作松了口气,调笑道:“你每日‘落尘笼,簿书丛’真不觉得乏味?换做是我批这般多的折子,早就叫苦连天了,那白发能有三千丈。”
      “这只是冰山一角。”苏汜无奈笑着看着眼前的簿书丛,道:“因是下午才报衢州发水的,不是早朝,这些折子是官员们飞快斟酌好,又飞快上奏的。明早上朝再去看,远远不止这些。”
      赢获瞪大眼,一惊,道:“真的?”
      苏汜点头。
      赢获摇头,唏嘘地感喟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啊......”
      苏汜听了,终于嘴角扬起一笑,将手伸至了赢获光洁的脑门,轻轻弹了一下:“昼吟宵哭,不成体统。”
      赢获无缘无故被弹了这么一下,心中觉得不平,便要弹回去。谁知手伸到半空忽然改变了主意,索性伸到苏汜后腰上,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地掐了一下。
      苏汜没想到他会掐自己,更没想到他会报复地掐这个位置,他不自知猛然一回头,看着那刚行完凶洋洋得意之人收回的手。
      他似乎是恼了,一把扯过那人的手,赢获想要挣脱,却被苏汜狠狠攥住了衣,他那只手在赢获的手上“啪”一声打了一下,道:“净爱添乱。”
      这把轮到赢获不忿了,挨了两下苏汜的痛打,有些锱铢必较地想要一并讨回去。他伸手想去摸摸苏汜那颀长又白净无暇的颈子,却在半空就被苏汜拦住了。
      于是苏汜笑着想要掐回来,对他说:“公办公事,无桀,你别闹。”赢获也不甘下风,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看着他:“徇私舞弊啊殿下,假公济私可不是件好事。”
      于是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俩人年龄加起来不过六岁孩提。赢获想捏苏汜颈子,苏汜想打赢获手,衣与衣纠缠,手与手辗转,像要打成一个死结。突然,赢获的力道猛了些,苏汜的反抗也大了些,赢获一躲,苏汜扑了个空。于是苏汜径直倒了下去,眼下便是赢获的身子,“咚”一声,两人压成了一团。红衣与白衣,显得格外晃眼。
      “你......”赢获被压得有些吃痛,想坐直身子,奈何身上重物缠身,想坐也坐不直,便哑声道:“苏汜,你快起来!”
      苏汜这头也没好到哪,虽然没磕碰到哪,但也手忙脚乱想从那红衣之上爬起来,再经赢获这一催,本就面子薄的人恨不得一跃而起,却事与愿违——他将二人纠缠的衣袂分开,将身从他的身上分离,却在不经意间与赢获的喘息纠缠开来。他伏在他那坚实的胸膛上,感受他那明显的起伏,隔着布料,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他的温暖。苏汜心底一麻,身上也一僵,不敢做多停留,便起身踉踉跄跄到了一旁。
      赢获见他起来,却不敢来瞧他。藏着亏心事似的,只是缓缓坐起,低下了头。苏汜起身后,便重新端坐在案几旁,万幸他还要看折子来掩饰尴尬,可怜的赢获现在一不敢现巴巴跑到他眼前遭人嫌弃,二无东西可看,索性便霍然起身,干巴巴地咳嗽了声,有些欲说还休。
      半晌,才听见他那么说一句:“殿下......我先走了哈。”
      苏汜头一抬不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允了。
      然后赢获急促的脚步声响在了苏汜耳旁。“哒、哒”一声声,像踢在苏汜心头上一样。
      赢获走后,屋子里便安静了许多,有些岑寂。苏汜反而无心在意这些,他仰了仰头,顿时觉得自己靠在赢获身上的地方滚烫,那片胸膛里奔腾的血液,就像一把火,从心脏传到了四肢百骸,他只觉得这刚烈与冲动,令多年清心寡欲的他,全身上下,遍如火烧。
      苏汜无奈闭了闭眼,靠在了后头。他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方才的事,可那一瞬瞬的心跳却出卖了他。
      自他母亲死后的许多年,他便再也没有与旁人有肌肤贴肌肤的接触,江楚与秦冥也不行,何况如此亲昵的姿势。
      苏汜睁了眼,心烦意乱。他低头去看眼皮下的折子,却和赢获方才恍惚的状态别无二致,刹那间如群蚁排衙般,愣是一个字也蹦不进去。
      苏汜扶了扶额,将那折子倒扣在桌上,索性不去看了。

      第二日早朝,确实如苏汜所言吵得不可开交。皇帝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流连于底下的一众大臣,却迟迟不肯说话。
      “依我看,如今衢州这般局面,便是得了有心之人的意,若不严办那于家常家,恐日后还有更多的漏网之鱼,倒不如杀鸡儆猴,斩草除根!”一人如是说道。
      “非也非也。”一人俯身,淡淡道:“皇上不喜杀生,于常二家虽有错,但罪不至死。”
      那人冷笑,道“那乔大人怕不是徇私舞弊,包庇那二家了?”说话的那人姓赵,叫赵元明,是赵家的幺子。
      乔瑜马上回应道:“我并非此意,倒是赵大人,曲解在下意思,执意要严惩那二家,莫不是赵大人与他们有什么过节,好来假公济私?”
      赵元明瞪着眼,刚想说什么,但一口还没说出什么,便被一旁的云京飞插了嘴:“二位大人莫要再争执。”说罢,抬了身,恭恭敬敬地对上头的皇上看:“臣如今已遣人去衢州送了粮来,低价卖给衢州,眼下如若不复发疫病,应当无碍。”言毕后有心无心地瞧了赵元良片刻,“衢州间或发水,臣以为,应当下调衢州粮价。”
      赵元明抬眼去看云京飞,有些心急。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来。
      苏汜眯着眼,不动声色,默不作声看他们掐架。赢获立在一处,老远瞧着,面色沉峻,却也津津有味。
      一旁的乔瑜却有所收敛,沉声道:“云大人做的善事一桩,不可谓不令人敬佩。如今衢州城大祸,我等皆是心系天下者,”他瞧了瞧赵元明,大了些胆,又说,“如今城中遍地饿殍,只是苦了那些百姓,我们身在福中,理应官为黎民。我在这里与诸位周旋良久,差点忘了,这缺漏是从户部上来的,若是所言有误,那不是平白构陷忠良,挨了冤屈吗?”
      他这话是冲着谁说的,众人心知肚明。常旻听了,本就大气不敢出,这时忽被暗暗提名,心下一惊,上前一步,道:“近年来衢州水灾频发,朝廷的存粮却不够吃,我等是奉命行事,拿了自己的私粮卖给城中百姓,又何来缺漏一说?皇上,正如乔大人所言,臣冤屈啊!”
      皇上面呈菜色,此刻已是忍耐到了极点。“冤屈”二字一出口,他便忍无可忍,大声道:“冤屈?何来冤屈?咳咳……咳咳咳……”他掩着袖,狠狠咳了两声,“常卿,你说,高价卖粮食与难民的,是不是你?”
      这时忽“砰”一声,常旻重重跪下,以头抢地,道:“臣本无心抬高价格,救济天下是臣所本,是一人告诉臣……”他心下一横,知道自己已被抛弃,那人会置他于死地,就算不是,他也会家财散尽,常家和于家就此没落。
      皇帝见他不言,便问:“告诉你什么?”
      “回皇上的话。”常旻回到,“他告诉我,常家已然式微,唯有如此,方能……”
      “那人是谁?”皇上厉声喝道。朝堂上的众人无不低了头,耳朵竖了起来。
      “是……”
      殿外忽传来一人急促的声音:“报——陛下,衢州如今大乱,起义军快出了衢州境内,前往蓟都!”那人是衢州的驻守军,江楚认得。他眯起了眼细细瞧着,想起了什么。
      衢州缺粮少草,别说人,那么多马都养不活。所以驻衢州的军队,比别的州少了些,分担了吃食压力。
      听到此语,秦冥心下一紧,站直了身子。
      常旻的话还没说完,说到一半,便被人打断,有心之人便开始浑水摸鱼,唯恐挨到自己一分一毫:“陛下,如今他们要出了衢州城门,来日打到蓟都就来不及了,要尽早出兵降归啊!”
      “皇上,”赵元明说,“衢州离蓟都不远,若是……”
      “够了!”皇上一拍龙椅,刹那间朝廷噤若寒蝉,他说:“区区一支起义军,乱什么?槊北、万西、猷东蓟都,连鄢门都有兵驻扎,难道还怕区区一支起义军吗?”
      “臣不敢。”赵元明下跪,道:“臣只是心关城中百姓。”
      皇帝闭了闭眼,似乎想压下心中火气来,知道自己刚刚说的是气话,便说:“上官家虽英勇善战,但槊北毕竟离衢州遥遥千里。衢州离万西近,恰巧这些年来许老将军之后也立了些战功,万西有许老将军在,便让许将军去吧。”
      赵元明还想说什么,却斟酌了几番,缄口结舌。他倒是看了看自家兄长赵元武,赵元武会意,便上前一步道:“许小将军虽立了功,但毕竟兵还要从万西掉,若是此时外敌入侵,边防便不稳了。陛下,不如此次让蓟军去,虽说蓟军没上过几次战场,可正如皇上所说,几个起义军还是不足为惧。”
      皇上看了看赵元武,又看了看地下跪着的赵元明,踌躇不决。
      这时候作壁上观已久的宋英良突然发话,他悠悠缓身道:“臣以为,未尝不可。蓟军既为帝王之军,便要以身作则,义不容辞。”
      皇帝听了,终究不说些什么了。他冷笑一声,但是声音极小,而后疲惫似的说:“罢了,随宋卿说的来吧。传朕旨意,命蓟军总督秦玉林前衢州镇压起义军,鄢门派兵随时支援。”
      秦冥听了后,不动声色,一袭黑衣衬得他些许肃穆。他挺拔的身子宛如一棵松,看不出什么神情,毫无波澜地半跪在地:“是!”
      殿内跪倒了一大片,齐齐行了礼,接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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