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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西子阁渡心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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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朝恢院走,越往里走,前楼的丝竹莺语越遥远,当他踏入恢院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座破旧,满溢着尸臭脏污的院子,和前楼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但这里才是西子阁的本源。
阿三径直穿过恢院,一路看到了几间亮灯的刑房里,透过影子和零星痛苦的惨叫声,知晓里面在发生着什么。
他一路走到恢院底,那有一座小高房,他仰头看了看今夜的满月,月色浓郁得似乎渗了血。
他走上了小高房,一步一步,破旧的木板发出了摇动的声响。
压抑过的痛苦的声音,随着他越渐往上而清晰起来。
阿三上了最高层,破旧的房间外有两名强壮的怪修守着,他们都是独眼,一个没右眼,一个没左眼,看到阿三,立刻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阿三举起手,笑眯眯道:“我来给她送她最想要的东西,你们要拦我吗?”
那两名怪修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动。
阿三:“我建议你们最好进去问一下,不然错过了,她可能,会打死你们。”
两怪修听闻,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没左眼的那个开门进去了,没右眼的那个还是拿武器指着阿三。
没多久,那名护卫出来了,对阿三点了下头,阿三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房内有一股浓重的腥臭,阿三熟悉极了,他有些恍惚,许多年没有闻到了。
房内未着一点灯,窗户紧闭,很黑,这里几乎毫无装饰,桌椅都是旧的木竹,床帷都是一条条白布,朴素得跟西子阁沾不上一点边。
阿三撩开那些白布,看着瑟缩在床下抽搐的女子:“很痛么,月圆之夜,你的驳裂体又发作了。”
她此刻也许称不上女子,也称不上怪修,浑身的杨柳杂乱地缠在一起,包裹着她,密不透风,似是把她结成了一个蝉蛹,而在那层杨柳下面,她紧紧藏着什么。
姜姝抬起猩红的眼:“东西呢。”
阿三抖落出断命。
姜姝的眼里立刻绽出强烈的光芒,扑上前去从他手里要枪,阿三只是轻巧地退后了一步,姜姝便跌落在地上,再前进不了分毫,她此刻虚弱之极。
因为动作大,姜姝身上的杨柳散开了些,露出了里面的些许白色毛发,姜姝惊恐极了,连忙将杨柳又缠紧了些,瞪着阿三:“你故意挑这个时候来的。”
阿三笑:“你想多了,我只想尽快带着二楞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愿意多留……但也许,是老天在帮我吧。”
姜姝一僵:“……你想做什么?杀了我?”
阿三:“我说过吧,只要我活下来,我会杀了你。”
姜姝小心地瞥了眼外面:“你别乱来,你打不过那两个的。”
阿三笑了一声,笑声逐渐放大,目光也露出了疯狂:“我会怕打不过?你还不了解我么?就是死,我都要试一试的。”
阿三朝她走近一步,姜姝却未退分毫,再走近一步时,他脖子边赫然多了两把利器,那对独眼怪修出现在他身边了。
姜姝虚弱却冷静地看着他,猩红的眼里闪过戏谑,似是在嘲笑他无论何时都不自知的愚蠢。
阿三却笔直地又往前了一步,噗嗤一声,他的脖子被刺了个孔,姜姝皱了下眉,还没开口,就看着他竟是又朝前走了一步,脖子被扎得更深了些。
姜姝:“……你。”
她想说什么,却愕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她被阿三眼里浓烈的恨意所吓到了,危机感窜上心头,她竟是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但来不及了,只听阿三突然狂暴地大喝一声,双目赤红,本就无光的房间骤然变得更黑了些,两名独眼怪修皆是一顿,他们眼前全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惊惧爬了上来,他们都没能理清这看似没用的怪修是做了什么,黑暗是怎么来的。
这种黑让他们一下陷入了某种没来由的恐慌,来自原始的暗示,似乎有什么怪物要从黑暗中出来撕碎他们。
阿三趁机一人一掌,将分泌出的蝙蝠毒蟾酥打进他们嘴里,两名独眼怪修霎时间全身冰冷,结了层霜。
即使很快就化了,但这耽搁的时间,足够阿三将他们扔出窗外,惊叫声传来,然后是□□落地的钝声。
姜姝慌了:“阿左!阿右!”
这两声称呼阿三听着格外刺耳,她曾经也是这么关切地喊着他的,他转头,猛地朝姜姝走去。
姜姝看着此刻陌生极了的阿三,忍不住朝后退,阿三却一步跨到了她身前,一手掐住她,满面阴狠:“我警告过你的,别碰二楞!”
姜姝被掐得喘不上气,身上的柳条尽力地缠去了阿三身上,阿三却浑然不顾那些柳条嵌入了肉里,剜出血来,他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碰他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姜姝无法呼吸了,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死去,杨柳都疲软了下来,猩红的眼睛在缓缓变灰。
她突然笑了,看着阿三。
阿三一愣,手不自觉停了一下,随即发狠地更用力了些:“你笑什么。”
姜姝张着口要讲话,但被掐着气管,声音都出不来,极其艰难地,才蹦出了三个字:“多……像……啊……”
阿三一顿,姜姝趁着间隙又说了一句:“当年……你也是这么不要命地……维护我。”
这话让阿三似是烫着了手,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姜姝猛地大喘气,咳得脏器都快吐出来了。
姜姝:“……你那时候就是这样,发了疯似的,被折腾得半死,还要爬上前,抓着他们的脚,让他们放过我……说不然……呵呵……不然你就化成厉鬼,缠他们生生世世……”
阿三再冲上前掐住她:“闭嘴!你给我闭嘴!”
姜姝还是笑,笑得眼泪下来了:“……你怎么就,这么蠢呢……我是你谁啊,你就这么拼命,那条鲶鱼又是你的谁,我走之后代替我陪你作死的吗?他这么弱不禁风,能跟你一起不要命地闹么……肯定没我好用吧……”
她没能再说下去,她被阿三掐得再发不出声音了,于是她只能笑,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摸他的脸。
阿三心头大震,他躲着那只手,死瞪着那双在褪去活色的眼睛,警告自己,不能手软,这个女人向来如此,全是她的把戏,她只是在从你手里骗取活命的机会,别再上当,阿三,别上当,你终于有机会结束这一切了,结束西子阁,结束你的噩梦,结束这恶心的行当。
姜姝被放开了,她虚弱得连喘气都无法进行,只有起伏的胸膛显示着她在复苏活意。
黑暗中,谁也没有出声。
良久,姜姝恢复过来,看向阿三,再没了半分先前的柔弱:“东西给我。”
阿三:“立字据,你再不会碰二楞。”
姜姝嘲讽一笑:“我的字据,你会信?”
阿三:“信。”
姜姝一愣。
阿三:“不是信你,是信字据,字据会放在南声那里,他的名声,你动不了手脚。”
姜姝哼笑一声:“我倒是低估了你,怎么傍上的这艘大船,你不是很讨厌那行当么,还是没忍住啊……”
阿三忍无可忍:“姜姝,你他妈能不能不恶心人!正常点,求你正常点!”
姜姝一顿,面色刷白,没再说什么。
她撕下一块床帷,柳叶刺破了手指,开始用血写字据。
黑暗中只有姜姝痛苦的抽气声,她的驳裂体已经分裂到高潮了。
阿三听不下去,结出魔女菇的蟾酥,打进了她嘴里,致幻的效果出来了,姜姝的痛苦声小了一点,但作用也只维持没一会儿。
阿三再想打,姜姝拦住了:“不用了,你又不会一直在,以后发作了谁给我打。”
阿三:“……”
别上心,这就是说给你听的话,阿三心道。
阿三:“你抓二楞,是为了这把司器吗?可那时你怎么知道我会认识鹤桂。”
姜姝哼笑一声,似是不屑:“我抓他需要理由么,他是怪修,一只好看的怪修,何必活在暗无天日里。”
阿三:“没有暗无天日,哪怕被追打,二楞跟我在一起时,很快活自由。”
姜姝荒唐地笑了起来:“怎么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分不清啊,快活的是他还是你啊,你怎么老要把自己的快活套到别人身上去,真是长不大。”
阿三捏紧了拳头,这段日子以来,芦苇荡的怪修和怪们这么说他,小兰这么说他,现在姜姝也这么说他,他心里其实愤怒极了,想呐喊你们什么都不懂,但这些汹涌的情绪又平息了下去。
他没有必要跟他们解释他和二楞的关系,他和他自己明白就好。
阿三:“我分得清,因为我认真听他的声音,认真听你的声音,认真听万物的声音。”
“所以我知道这片大地在悲嚎,芦苇荡在哭泣,二楞的笑是真的笑,而你的不是。”
姜姝看着他,又是不屑一笑。
阿三:“还有,别拿他跟你比较,他不是你,他不会把我扔给坏人,只为了自保。”
姜姝一顿,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不会,你的眼光,向来很差的。”
阿三不想跟她说话:“写好了没。”
姜姝:“急什么,反正你今后也不会再过来了,不想借这个机会和我多呆一会儿么。”
阿三刚想反驳,就听姜姝道:“你这些年老在西子阁附近闹腾,不就是想看我一眼,或者,让我看你一眼。”
阿三一僵。
姜姝:“阿三,你啊,太好猜了,因为做事从来不动脑子,什么都写在脸上。”
阿三顿了好一会儿,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这声“阿三”,他有多久没听到她这么叫他了,曾经,这个声音是他梦里唯一的主旋律,从美梦,到噩梦。
姜姝:“你今天只身过来,也不过就是仗着我不会杀你……我也不过是仗着你不会杀我,”她的表情有些恍惚,自嘲一笑,“我们啊,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阿三听着却心痛难抑,怒道:“别他妈把你说得多深情,是你先背叛的,是你先离开的!”
姜姝:“过去这么久了,还这么痛啊,阿三,你可真,好笑。”
阿三看着她事不关己的脸,情绪冷却了下来。
“很好笑么,可那是我的真心。”
姜姝一顿,随即越笑越荒唐,语气带了凶煞:“所以怪你自己啊,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把真心给一个你在河边捡到的怪物,你就该在捡到她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让她自生自灭就完了,别理她就完了,你捡她干什么,啊?你没问过自己吗,为什么要这么蠢!”
她的情绪一下攀升到顶点,阿三觉得不对:“你怎么了……你的驳裂体……”